我雖然沒有回頭,但從後傳來的劍觸聲和喊叫聲,卻令我意識到大亨利、圖倫子爵已經和那不知是哪裡來的人打鬥起來了。
我和德·博蒙小姐在溼滑的冰面上用衝刺的速度跑了大概五十米。她本來可以跑得更快的,有好幾次都跑到了我的前面,可是最後她又故意降低了速度,護在我的身旁。
乓乓乓乓……
一排槍聲響起。
槍響的同時,我甚至能夠感覺到子彈劃過耳邊捲起的如箭矢一般的冷風。
“快……再快點……就要到了”德·博蒙小姐一邊喘着氣一邊鼓勵着我。
我或許是衝得太猛了,也可能是人太小而體力不夠,現在已經無法在保持全速了。幸好,離河中央的小船隻不過十米了,而且身後的槍聲也並未再響起。
還有八米、七米、六米……
我數着數來到了小船前。這是一艘連帆都沒有的手划船,只見船上只有兩個人,一個穿着破爛的衣衫,像是船伕。另一個人便是迪昂,只見他伸出雙臂似乎是來迎接一般。
我興奮地伸出手去,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腳底一空,我只意識到身體不自然地下沉了。當我的膝蓋漫入冰冷的水時,我才意識到是冰面破裂了。
“救我……救我……”我下意識地呼救,並且在水中掙扎起來。我不會游泳,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
慌亂之中,我忽然感覺到原本被冰冷浸泡的身體被一個溫暖之物貼住了。我這才發現,原來身體已經被同樣在水中的德·博蒙小姐抱住了。她左臂環抱着我,右臂划着水。她帶着我,向不遠處的小船游去。
原本我們離小船的距離就不遠,所以很快就游到了小船邊上。
“快點上來。”
我聽到迪昂大聲地喊叫着,又感覺到身體離開了冰冷的水中。
我被抱上了船,被平躺在船上。
德·博蒙小姐正在上船。她兩隻手按在船面上,將身體撐起,同時一隻腳已經從水面下擡出,搭在了船上。她整個人可說是橫在船面上。
“快點划船,快……”
迪昂衝着船伕嘶喊起來,而就在這時,我又聽到了一陣槍響。
“哦……”德·博蒙小姐輕呼了一聲,隨即便猶如全身無力一般,到了下來。幸好她半邊身子都已經在船內,所以倒在了船內——我的身邊。
“咳咳咳……”德·博蒙小姐不停地咳嗽着,她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我掙扎起來,攀上她的背。我差點沒有昏過去,只見她的背上出現了一個暗紅色的血窟窿。鮮血滲着衣衫,形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血跡。
她中槍了,一定是剛纔的那一輪射擊打中了她。
從槍聲中聽去,射擊的人最多不超過五人,可是,在射擊準度超差的這個時代,不過五人齊射,居然就命中了,這到底算什麼?德·博蒙小姐這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我激動地流下了熱淚,原本已經冰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臉龐猶如快裂開一般的疼。我不管這些,滲出手去按住了德·博蒙小姐的傷口。
“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斷地重複着,我不願意相信事實,但這只是自欺欺人。中槍的位置,是在背脊的左側,那個位置應該是心臟所在。心臟被擊中了,無論是在什麼時代,都可以說是無藥可救了。
我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德·博蒙小姐是特殊人羣——心臟長在右邊,然後再碰上一位華佗在世。可是,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迪昂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姐姐的現狀,他正不斷地向着冰面丟擲着黑色的球狀物體。每當他丟出之時,冰面的方向便發來一陣陣轟轟巨響,有時候甚至還會有水花濺落入船中。
過了半分鐘,迪昂才低下頭來檢查狀況,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了德·博蒙小姐的情況。
“哦!不,我的上帝。”
他的聲音中充滿着不願相信的感嘆。
我已經坐起身,將位置讓給了迪昂。
只見到迪昂從腰間取出小刀,割開了德·博蒙小姐後備的衣服。我看見了傷口,在德·博蒙小姐白皙的肌膚上,一個令人噁心的還在冒着血的洞窟。
迪昂一下子坐了下來,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不好,表情似是充滿了絕望。
“不……不……”他用手捂着頭,連連哭喊着。
我的心極爲難受。
迪昂的反應也讓我絕望了。
德·博蒙小姐已經沒有救了。
她還沒有斷氣,她的被還微微顫動着,但這可能是迴光返照。她的傷告訴我,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殿下!殿下!”她輕喘着氣叫着我,同時,她的手慢慢地抓住了我。
我意識到她可能是有話要對我說,於是便用盡力氣將她翻了過來。我翻不動她,但是後來迪昂加入了幫忙,纔將她翻轉了過來。
她的臉色慘淡,面無血色,嘴脣泛白。我寧願相信這是剛纔的“冬泳”所致,也不願相信事實。
我握起她的手,給她呼着暖氣。
“你不會有事的,堅持下去。”我安慰着她,眼淚自眼眶中落下。我很傷心,事實上我是在安慰着自己,我不願相信她就要死了。
“殿下,不用……不用騙我。”她微笑着,聲音雖然有氣無力,但表情卻是在微笑,“我知道……知道自己的情況。沒有人能夠救得了我。”
她的堅強,比任何煽情的話語都要令我感動。
這個時候,我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我對她存在着歉疚,她是爲了我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對不起!”我哽咽着吐出了這幾個字。我無法再多說其他什麼了,也說不出了。
“爲了法蘭西,我不後悔。”德·博蒙小姐呻吟着說,“我這一生,都夢想着成爲讓娜·達克那樣的女性。爲了法蘭西,犧牲自己,這是我一生的追求。”
“對不起!”我更是要道歉了,因爲我並沒有讓她達成夢想。如果她不死的話,即使無法受封“聖女”稱號,也可能會成爲法蘭西國內僅次於貞德的傳奇女性,可是,她現在死在了這裡,她的夢想永遠也達不成了。
“我不值得你這樣,我不值得……”我低着頭啜泣起來。
我好恨,我恨自己爲什麼執意要來倫敦,我應該在蓬帕杜夫人攔住我的時候就返回凡爾賽,否則也不會這樣。我也好恨,我恨自己爲什麼不乖乖做一個孩子,沒有任何的特別,這樣也就不會讓那麼多人甘心情願的追隨我了。我更加恨,我更恨上帝爲什麼要將我送到這個時代,如果我沒有來到,這些事也就都不可能發生了。
“殿下,請你……請你答應我……”她說到一半就吐血了,一吐便是一大口。
“我答應你,無論是麼都答應你。”
“請……請答應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做一個……做一個……”最後只剩下了吐氣聲,“好國王……”
“會的,我會的……”我微微動着嘴脣,用着很輕很輕的聲音回答。我不是在向她的身體做出回答,而是在向她的靈魂做出保證。我在心中默默發誓道:“我會用我的生命來完成你的囑託。我會讓法蘭西繁榮富強,讓所有的民衆都能夠安居樂業,得到溫飽。”
她就這樣逝去了,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靈魂被上帝召喚走了,但是,我仍然因爲她的死亡而悲痛。
或許我很軟弱,但是對於一個因我而死之人,我無法平靜對待。幾個小時前,德·博蒙小姐還生龍活虎,十分健康,可是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無生命的屍體。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我。
眼淚悄然無息地從奪眶而出,我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波眼淚了,但是,這一次是真正的無聲的。我沒有哭出聲來,也沒有再說一句話。迪昂也如此,他也只是捂着臉悲痛欲絕。周邊也沒有任何聲音,除了船伕的划水聲外。上帝似乎是在用着這種方式,迎接着入居天堂的新旅人。
我祈禱着她能夠得到安息,但是,我同樣明白,她能否得到安息,全在於我是否能夠完成對她的承諾。
我是路易,法蘭西未來的王。
我不止一次的發現這個身份對我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但是,從這一刻起,我知道我沒有了任何退路。已經有人爲了我而死了,這用鮮血澆築成的身份枷鎖,我是一輩子也無法脫離了。
“咳咳咳……”
我咳嗽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爲颳起了冷風,我原本便未乾的身體一下子冷了許多。
我感到頭很燙,雙眼也開始迷糊起來了。
我意識到了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在浸泡了冷水後,又吹了冷風,很明顯,我是着涼了。
“殿下,快要到了。”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了迪昂那已經變得沙啞的聲音。而在遠處,只見到黑暗之中似乎出現了一座龐然大物的“山體”,上面似乎還有着若干燈火。
我想那可能是艘船,但是,我的身體卻已經力不可支了。
我慢慢閉上了眼睛,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