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退去,河東已然屍橫片野、一片狼藉。
倖存的士兵開始收拾戰場,屍體被從各處運來,整齊地擺放在道路兩旁,原本能容納兩輛馬車的道路被擠得只能並排過兩匹馬。路易看着兩旁的屍體,臉上露着哀痛之色,內心卻平靜如水。他非是天生鐵石心腸,但早已見慣了“屍橫片野”。他的心已經鍛鍊的冷酷堅強,哀痛之色不過是爲了籠絡士卒所表現出的假象。
“陛下,我軍傷亡約八百,俄軍傷亡約一千五百,還有三百人投降。”貝爾蒂埃語氣沉重,頓了頓後降低音量再說,“波拿巴營損失慘重,只剩下七八十人,還大多帶傷。”
“拿破崙怎麼樣?”路易輕聲問道。
“拿破崙沒有受傷,但很悲傷。”貝爾蒂埃道,“他在伊萬哥羅德內,聽說在約瑟夫?波拿巴的屍體旁。”
路易長嘆了聲,說道:“將波拿巴營調往華沙,至於拿破崙……晉升爲炮兵少校,授予最高勳章。追授約瑟夫?波拿巴爲陸軍上校,同時授予勳章。”
“是,陛下。”貝爾蒂埃點頭記下。
傷兵大多被安置在伊萬哥羅德城牆下,路易在進入伊萬哥羅德之前先去探望了一圈。在即將入城之際,他暗囑貝爾蒂埃:“把所有軍醫都集中過來,不要吝嗇藥品和物資。”
貝爾蒂埃聽後立即提醒說:“陛下,敵人有可能會發動二次、三次進攻,將傷員安置在此太危險了,是不是轉移到河西?”
路易只覺有理,沉默地點了點頭。
伊萬哥羅德內,殘垣斷壁依舊,屍橫片野更甚。此地還來不及清理,法軍、俄軍士兵的屍體還四處亂倒。堡壘的西側城牆盡數坍塌,碎磚斷瓦堆成了一座凸起的小山丘。小山丘東坡屍體密集,俄軍屍體或首朝東仰躺,或首朝西臥躺;法軍屍體或首朝東臥躺,或首朝西仰躺。路易看得真切,明白這座小山丘在戰鬥時是兩軍爭奪的重點。俄軍進攻,法軍防守,所以屍體纔會如此形狀。他在小山丘下找到了拿破崙,只見其正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躺着的約瑟夫?波拿巴屍體。
路易和貝爾蒂埃一起走了過去,臨近之際他特別攔住了隨從上前提醒,然而,拿破崙仍然注意到了他。
“陛下。”拿破崙踉蹌地站起,遲緩地行禮。
“你的狀態看似不好。”路易長嘆了口氣,悲切地說,“約瑟夫的事我很難過,他是一個勇敢的男人。”
拿破崙悲傷地搖了搖頭,卻以堅強的語氣說:“不!我沒有事,我只是難以接受……難以接受我的哥哥成了逃兵。”
“逃兵?”路易錯愕地愣住了。
拿破崙繼續說:“他的屍體倒在山坡上,身上壓着許多法軍和俄軍屍體。每具屍體都以面對敵人的姿態倒下,唯有他是頭朝西臥倒,這說明他在死之前正轉身逃走。他成了逃兵,唯一一個。”
話說的咬牙切齒,極爲傷感,令人動容。只是路易不知他究竟是悲痛失去了哥哥更多,還是感傷哥哥成爲了逃兵更多。
“拿破崙,約瑟夫沒有成爲逃兵。”路易朗聲說道,“他在戰鬥中勇敢地面對敵人,在敵衆我寡之下勇敢地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他是英雄,爲法蘭西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英雄。這是法蘭西國王所說的事實,也是最後的真相。”
“陛下,您……”拿破崙心情複雜,既感動又爲逃兵哥哥慚愧。
路易回身對貝爾蒂埃說:“參謀長,將我剛纔的話記下來。記住,這就是約瑟夫?波拿巴的最後時刻。它是歷史!”
“是,陛下。”貝爾蒂埃點頭應允,縱然心有不快,也沒有顯露在臉上。
“陛下,我……抱歉!我的哥哥令您失望了。”拿破崙心懷感激。他雖不滿約瑟夫?波拿巴在最後時刻逃走,卻仍然對其存有感情。親情在此時壓過了榮譽,內心的天枰也向親情一側傾斜。因此,他沒有拒絕,卻也無臉道謝。
約瑟夫?波拿巴一死,路易心中一直壓着的石頭也落地了。他從未想過將瑪麗安娜嫁給約瑟夫?波拿巴,可波拿巴兄弟咄咄逼人,逼得他毫無辦法。現在,約瑟夫?波拿巴已死,剩下一個拿破崙?波拿巴勢單力孤,此事也將告一段落。
未幾,屍體全搬到了堡壘外的空地。路易率領活着的人在外圍了個圈。
貝爾蒂埃手握記事簿從遠處走來,輕聲報告道:“陛下,陣亡將士的名單記錄完成。”
“請牧師來,開始葬禮。”話剛一出口,路易便又插話說,“爲約瑟夫?波拿巴準備一口棺材,讓拿破崙送其回巴黎。”
“陛下,這隻怕不和常規。”貝爾蒂埃質疑道,“歷來的傳統都是隨地安葬,單隻給約瑟夫?波拿巴特殊只怕會引來非議。況且此地距巴黎較遠,又是夏天,屍體保存也不方便。”
“我不管常規和技術事宜,總之約瑟夫?波拿巴的葬禮要在巴黎舉行。”說完之後,路易語氣深沉地追上一句,“他不是普通人,是法蘭西民族的英雄。”
英雄爲人制造。適時樹立一個英雄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但樹立一個活英雄遠不如樹立一個死英雄。此役的慘烈無形中會降低軍士的士氣,此役的戰略重要性也允許樹立一個英雄。雖然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拿破崙?波拿巴,可名義上的指揮官畢竟是約瑟夫?波拿巴,更關鍵的是他死了,所以路易打算將他這個死人樹立爲英雄。
拿破崙勇敢、聰明,具有軍事天賦和靈氣。作爲軍隊統帥,路易希望麾下有這麼一位將軍,可作爲一國之主,他必須慎重處置。
軍權永遠是君權的最大威脅,歷史上有許多將軍政變的例子。近的有英格蘭的克羅威爾,遠的有法蘭西王室的始祖卡佩王朝,再遠的還有古羅馬的凱撒、奧古斯都等諸位皇帝。他們無一不是因爲軍功贏得巨大聲望,繼而利用手中的軍權影響行政大權,最終成爲獨裁**君主。
路易要防範於未然,故而要在最初階段就壓制拿破崙的聲望,令其有才有功卻無名。
牧師做着禱告,士兵放下槍,拿起鏟子挖坑。非常時期,條件不允許單人一墓。不一會兒,數個五六平方米大的方形坑被挖掘出來,接着,士兵們便將昔日的戰友、現時的屍體丟了進入。他們在屍體上灑上了一層石灰,而後便推土掩埋。
“立正、舉槍、射擊。”
觀禮的衛隊排列成整齊的線列陣,掩埋的同時,他們朝天放了槍。葬禮簡單隆重,軍人的禮節註定少不了槍。槍聲爲死去者送行,爲生還者祝福。
慘烈的戰役結束了,可法軍仍徘徊於原地。
歸去的路上,路易邊走邊說:“橋樑修補工程要加速,另抽出人手多造幾座浮橋。我要讓東岸有足夠的士兵駐守,類似的慘狀絕不容許再發生。”
“是,陛下。”貝爾蒂埃不敢拒絕,只得硬着頭皮點頭應允。
迪昂、亨利?德?瓦特納、米歇爾?德?圖倫、安德烈?馬塞納、利涅親王等一衆將領已等候許久。路易一入營帳,二話不說走到了他們面前,凜然下令道:“全軍聽令!萊茵軍團於今夜務必渡河,接管河東防務。阿爾卑斯軍團、薩克森軍團擔任後衛,近衛德意志軍團和近衛波蘭軍團擔任禁衛。”
“是,陛下。”衆人齊聲聽令。
過後,利涅親王突然說道:“陛下,通過之前的戰役,我可以斷定我們的敵人是蘇沃洛夫。”
衆將一片譁然,私下嘀嘀咕咕起來。
“從何見得?”路易問道。
“蘇沃洛夫善於集中兵力進攻緊要處。之前戰鬥時,俄軍只有一小部去了北面樹林,剩下大部分都在圍攻伊萬哥羅德。有如此氣魄和見識者,俄軍中只有蘇沃洛夫。”利涅親王語氣堅定地說。
“如果真的是蘇沃洛夫,那我們面對的就是俄軍主力。”亨利?德?瓦特納說着倒吸了口冷氣,接着興奮地說,“陛下,我會在東岸將俄軍主力盡數吞沒!”
“不要勉強。”路易慎重地說,“對方如果是蘇沃洛夫的話……”
說着,他已經將注意力從亨利身上轉到了利涅親王身上。蘇沃洛夫是久戰成名之輩,他對亨利沒有信心。
“陛下,我一定可以將蘇沃洛夫收拾掉的。”亨利振奮地說了一句,而後立正、行禮、退下。
路易來不及阻攔,見他已經離開,便嘆了口氣,由他去了。利涅親王或許適合,可他的近衛德意志軍團人數太少,臨陣調換又是兵家大忌,所以還是必須讓亨利及實力最強的萊茵軍團過去。
衆將聽令退下後,路易召來了安娜,耳語吩咐幾句後便打發她離開。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路易心下感慨:“但願時間趕得及,對付蘇沃洛夫果然需要倚重秘密武器啊!”
還是在納爾瓦河,主力間的對決。
求推薦票、月票、訂閱、收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