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爲早就忘記了的事情,一想起來竟然連每一個細節都記得。
如果不是後來的那個意外,唐槿也說不清,自己和裴彧會走到哪一步。
她是那種平常可以特別多話甚至有些貧但是一旦碰上大事偏偏又惜墨如金的個性,所以她似乎從來都沒有跟裴彧表白過心意。又或許,她那個時候並不真切的瞭解自己的心情。
裴彧從來不問,只是彷彿痛改前非一般的不再對她橫眉立目,也不跟她擡槓,聊天的時候他只是含笑聽着她絮絮叨叨,功課也用了心思,問他怎麼改了,他只說“你成績好,我自然要跟你一起”。
偶爾還是會非常嫌棄的對她指手畫腳,可是一邊說着卻一邊又往她身邊挨近幾公分。
十五六歲的少年,很難說到底懂不懂感情,只是那種看到對方就發自內心的開心確實十分純粹,那是單純的因爲喜歡而喜歡。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改變,沒有什麼纏綿悱惻牽腸掛肚茶飯不思,他們享受着彼此給予的喜悅和安寧,也同樣在年少求知的歲月裡刻苦勤奮。
裴彧終於在牽手的時候手心不再潮溼。他學會了用自己溫熱的掌心把唐槿終日微涼的手捂熱,一邊絮叨一句“多穿一點,我又不嫌你難看”一邊悄悄蹭着唐槿滑膩的手背和纖細的手指然後在心中暗暗的偷着樂。
有了牽手就有擁抱,第一次把臉埋在少年還不算寬闊的胸口,唐槿還來不及體會心中陌生的情愫,就聽見那人一邊十分嫌棄的嘟囔“怎麼這麼瘦啊都硌手,你就不能多吃點兒”,一邊更加用力的收緊了雙臂,甚至鬼鬼祟祟的試探着低頭蹭了蹭她的發頂。
唐槿緊張,一動不動的,裴彧在緩過了自己嚇唬自己的緊張勁兒之後膽子大起來,先是像小雞啄米似的胡亂在她鬢邊、額頭甚至耳邊碰了幾下,終於找到了門道一般輕吻在她的臉頰上。
唐槿心如擂鼓。
裴彧也好不了多少,打在唐槿臉上的呼吸早就亂了頻率。他的脣在她光潔的腮邊流連,含混的吐出幾個字:“我喜歡你,真的……”
唐槿眨着眼睛,不知要不要回應,也怕裴彧還要做什麼別的出格的事情。他們這個年紀,說是對什麼都懂了,卻又其實都是半懂不懂。
裴彧倒是放開了她,十分認真的叫她:“唐槿。”
“嗯。”
“我喜歡你。”
“嗯。”
“好久了。”
“嗯。”
“你也一樣,是吧?”
“嗯。”
裴彧樂出聲,到底沒忍住,又揮手把她的頭髮揉得一團亂。
唐槿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的時候便擡手去掐他,裴彧便握住了她的手,捧在手心裡,然後含笑叫着她:“唐槿,你臉紅了。”
唐槿甩開他的手就走。裴彧追過來,緊挨着她慢慢的走,輕聲道:“你臉紅起來,可真好看。”
“嘿嘿嘿,起炕了起炕了!”唐槿忽然聽到一陣震天的響聲,出去吃飯的一幫年輕人回來了,胡曉黎正毫不淑女的敲着她的桌子,“你瞧你睡得滿臉褶子,回頭老羅又該說你啦,趕緊醒醒!”
唐槿慢慢的眨了許多次眼,然後十分遲緩的坐直了身子。
到底只是夢啊,那些回憶,想起來就讓人心中酸甜交加,可是再如何,也只能在夢裡回味了。
心中陡然漫過一陣酸楚,眼眶也熱起來。唐槿把右手放在胸前,想要順順氣,卻慢慢的握成拳頭,彷彿胸腔裡的那顆心也被一隻手這樣握着,不輕不重的揉捏,便是一下一下的扯着細微的疼。
那邊廂熊哥和一幫年輕小夥子正在抓緊上班前的十分鐘神侃。
唐槿正聽到熊哥大放厥詞:“女人就是聽風就是雨,還不能說,小輝成天眼饞他們同學去澳洲,你說澳洲有什麼好,八國聯軍進北京纔多少年,現在就屁巔屁巔的去澳洲了,不長記性……”
唐槿心裡不舒服,果斷決定得找個茬兒順順氣,反正大家說笑習慣了的,便插嘴道:“你說你不捨得花錢出去玩就直說,八國聯軍跟澳洲有啥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我跟你說,我歷史學得可好,英法美俄德日意澳嘛,我都背了一輩子了。”熊哥得意的揮揮手,收穫了幾個不明真相的年輕同事崇拜的目光。
“你歷史學得好,歷史老師沒跟你說那‘奧’是奧匈帝國?”唐槿嗤笑,“估摸你也不懂,這麼說吧,奧地利的‘奧’,OK?”
辦公區忽然一片轟然大笑,中間摻雜着熊哥“我去!哎喲這……”的聲音,等大家笑過了,熊哥才訕訕的道:“合着我三十年恨錯了人唄。”
唐槿也笑,回到了現實,說說笑笑又是一天,只要不想什麼心情也就會很好。
這也是這份工作的可取之處。
大約是他們的級別太基層,並沒有那許多曾經設想的是是非非,多數人心態都十分平和,一份用於生活的工作而已,盡心盡力就好,而由於幾乎斷絕了上升的渠道,彼此之間也不需要較勁,大家相處起來反而更加輕鬆。
唯一鬱悶的是工資不高,比起唐槿從前的收入來說實在是不怎麼樣,圖個窮歡樂吧。
回到家媽媽李秀蘭已經把飯做好,母女兩個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中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唐槿剛在心裡默默吐槽着養生節目花樣繁多的說道,就聽李秀蘭說:“我今天去溜彎聽見樓長你陳姨說哪個公園搞相親會,我明天替你去看看去。”
唐槿一口米嗆在了嗓子裡。
她咳了半天總算順過氣來,臉都憋紅了,衝着媽媽做了個鬼臉:“娘啊,母上大人,咱能別幹這沒六的事兒嗎?”
“這怎麼是沒六呢,”李秀蘭放下筷子給她倒了杯水,“你看你這樣兒,哪像個快三十的人呢?”
“媽您也看我不像吧?我年輕着呢。”唐槿嘻嘻的笑。
沒想到李秀蘭卻正了神色:“看着是不像,還跟個二十出頭的毛丫頭似的。”
唐槿大感欣慰。
卻不料母親大人話鋒一轉,更加語重心長的道:“可是咱們得面對現實,還有幾個月你就三十週歲了,擱咱們老家論虛歲,你都三十一了。你不能自欺欺人啊。”
媽,你是我親媽,捅刀技能您滿點了吧,唐槿默默的吐槽,又不敢說,就怕再引出別的,可是她還是太大意了……
“我這些年咬着牙把你供到大學畢業,你一直懂事,一點心都不讓我多費的,早些年畢業就工作賺錢,就是不想讓我太累,我都知道。你攢了那麼幾年再加上咱們原來的房子賣了,總算你在寧城也安了家——其實你去哪不行呢,不過是知道我前些年氣不順就想把我也帶出來,我都懂。你爲了工作穩定能照顧我,好好的白領不當幹起了現在的工作,工資都掙得少了,我現在除了自己能拿個養老金,什麼都是在拖累你……”
看着媽媽發紅的眼眶,唐槿有些不是滋味兒,撇撇嘴道:“你這是電視劇看多了吧,《勵志女傳奇》?”
“你看你這孩子,我知道你不愛聽,這話我也不說了。反正你是我閨女,我不拖累你拖累誰,你孝順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可是你老這麼單着也不是個事兒啊,媽都是爲你好。”
唐槿抿抿脣:“娘啊,我咋着也得碰得着合適的啊,我要是胡亂對付一個,回頭過不好,你鬧心不啊?”
“小槿啊,”李秀蘭忽然問,“那個事兒是不是對你有陰影啊?要不你這些怎麼一個都談不成呢?”
我媽話中大有深意該怎麼回?
唐槿心中默默抑鬱,“什麼事兒啊?我哪個不都是有原因的嗎?”難不成老媽以爲自己對X生活有陰影?你家閨女可是潔身自好心理正常的啊,您天天在小花園跟一幫老太太除了跳廣場舞還聊了些什麼?
“你爸那事兒唄。”李秀蘭臉色也不大好,“是不是你打那以後就不願意相信人了?”
嗯,想偏了,唐槿眨眨眼,卻鬆了口氣,笑着說:“媽,您就別瞎琢磨了,不是說了不提那事兒了嗎?跟這沒關係,是我的問題,一般人我看不上。說不定哪天碰上合適的我還閃婚呢。”
成天在單位哄老頭老太太,現在回家哄自己老媽也不算困難,只是偶爾有些哭笑不得罷了。
唐槿洗漱了躺在牀上,仔細把最近的事情捋了捋,覺得一切都還好,只除了裴彧搬來寧城這個消息。
不過多少年成習慣了,一段時間頻繁的聊一陣,然後估計就會擱到腦後去了,不叫事兒。她和裴彧都是普通人,她有工作要忙,他有事業要拼,她不是苦情女,他也不是霸道總裁,哪那麼多故事。
想通了,她便去摸牀頭的手機,關機睡覺。爲了保證三十的時候看起來只有二十五,她得早睡。
然而手機屏幕上依然有個企鵝在亮着,裴彧說:“別再躲了,出來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