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牆裡燒着炭火,屋子裡面暖洋洋的。
馬雲三人走進大廳,將披風遞給迎過來伺候的侍女。然後,馮延巳笑盈盈的將馬雲讓到客座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主座上。一旁的查文徽衝着門口的一個侍女點頭示意了一下,才慢慢坐了下來。那侍女挑簾出去,不多時,幾個小丫鬟,端着十幾個盤子走了上來,山珍豆腐、醬燒蝦、清蒸鱸魚、紅燒雞塊等等各色菜餚,一盤盤端了上來。
那邊雪雲姑娘已經叮叮咚咚的彈了起來,這旋律古樸典雅,節奏平穩舒展,讓人放佛置身於和煦陽光照射下的田園中,四處洋溢着春的感覺。喝了幾杯酒後,馮延巳瞥了眼正在大快朵頤的馬雲,笑道:“看王爺神情,真是樂不思蜀呀?”
樂不思蜀來源於三國時期:蜀後主劉禪投降後,司馬昭設宴款待,先以魏樂舞戲於前,蜀官傷感,獨有後主有喜色。司馬昭令蜀人扮蜀樂於前,蜀官盡皆墮淚,後主嬉笑自若。酒至半酣,司馬昭問後主道:“頗思蜀否?”後主笑道:“此間樂,不思蜀也。”
楚國在馬希聲、馬希範的先後領導下,從一個窟窿跌倒另一個坑裡面。可南唐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不管是從形勢上看,還是從事理上分析,馬雲和樂不思蜀壓根都沾不上邊。他不僅不是樂不思蜀,而是吃不香、睡不着,天天都想着回家去。可馮延巳居然這麼說了,肯定是還有下文的。
因爲有劉禪這個老前輩在,馬雲倒不敢再裝粗狂,笑着回答:“此間樂,不思楚。”他看了眼正低頭撫琴的雪雲,老老實實的回答:“此間雖樂,可畢竟不是家呀。父王在,我又怎能不回去呢?”
“王爺,恕下官直言,王爺留在金陵,還可以自由自在的做逍遙王爺。一旦回到長沙,可謂羊入虎口,不但再沒有今日的灑脫,弄不好還會身首異處啊。”馮延巳一臉悲憫的看向馬雲,彷彿正在看一個死人一般。
琴聲錚錚,勾勒出一副自然田園景色,時而像到了渺無人煙的幽谷之中,除了絲絲蟲鳴聲,一片靜寂,時而如進入了收獲的農田,豐收的喜悅,透過風吹稻聲、歡笑聲、蛙鳴聲,表露的一覽無餘。在這讓人心曠神怡的絲竹聲中,傳出一個不和諧的“啪啪”聲。周圍的人似乎都愣了,舉目看去,卻是今天的貴客,大楚五王爺一臉愕然,他手中的筷子,不知爲何跌落在地,發出“啪啪”兩聲脆響。
馬雲面色一緊,連忙俯身拾起筷子,訕訕笑道:“雪雲姑娘琴藝驚人,不覺聽的癡了。”
這個解釋未免太牽強了吧?
“哈哈,古有劉玄德驚雷落筷,今有五王爺聽琴失箸,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查文徽在一旁揶揄的笑道。
馬雲面色惶恐,神色不安,彷彿心思被人看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馮延巳斜瞪了一眼嬉笑的查文徽,語氣陰沉的繼續說道:“王爺,不是在下危言聳聽,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馬雲彷彿已經從驚慌中定下心來,他面沉似水盯了着看了看馮延巳,不悅的道:“馮大人,意圖挑撥我兄弟情分嗎?嘿嘿,這個離間之計未免太過淺薄了吧。話不投機半句多,馮大人,小王告辭了。”說着,就要站起身來。
馮延巳看了看故作姿態的馬雲,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王爺,何不聽在下一言,如不是事實,再走也不遲啊。”
馬雲剛欠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說道:“請講。”
“下官聽說,今年三月份,王爺即將被任命爲天策府將軍的時候,很離奇的從馬上摔了下來,差點喪命。王爺,您是當事人,您不覺得這一跤摔得太巧,摔得太狠了嗎?”
“天有不測風雲,想必是小王命中該有此劫吧。”馬雲不動聲色的說道。
“呵呵,後來,王爺可是秘密的出使了中原?不知道王爺可是一路平安?我記得四月份的時候,武昌節度使密報,說武昌那段時間,有一個消息流傳的很廣——大楚使團裡面有寶!”
“江湖謠言豈能輕信。”馬雲眼光閃爍的說道。
“還有一件事,王爺可能不知道。兩個月前,貴國的李節李大人出使金陵。以當時的情況:貴國要南下征討漢國,我們大唐則是要東進討伐叛臣王延政。只要李節釋出兩國和好的信息,我們兩國各取所需,根本就用不上聯姻,就可以議和了。可李節卻偏偏提出來要聯姻。”
“不是貴國要嫁公主的嗎?”馬雲疑惑的說道。不過馮延巳這段話,倒和當時金陵茶社傳過來的消息相對應。
馮延巳冷哼了一聲,說道:“雖然唐強而楚弱,可是貴國的使者提出和親,我主又怎麼隨便嫁個宗室之女或者宮女呢?”大漢朝和匈奴和親,嫁的大多不是真的公主,而是宮中的侍女,就像王昭君。而大唐朝和親,嫁出去的公主,好像不是真的帝女就是宗室之女,像文成公主,就是唐太宗的女兒,金城公主就是宗室之女。這李璟也是標榜自己是大唐朝的後代,難道他還真有這遺風嗎?
馮延巳繼續說道:“等我們議定好了親事,我主甚是重視,派了朝廷重臣陳覺親赴長沙。誰知道到了長沙,才明白。楚王壓根就沒有聯姻的打算,只是一來,李節已經把聲勢造了起來,好像是我主一定要先和親後議和一樣;二來,那陣子王爺您被人構陷進了大獄,那些奸人卻跑到楚王面前不斷的挑撥是非,以至於楚王覺得王爺桀驁不馴。在這種情勢下,楚王迫不得已同意了兩國和親,一方面爲了討伐漢國,另一方面也是給王爺一個警告。楚王是英明之主,仁慈之父,可是別的人有沒有親情就不好說了。陳大人在長沙時,貴國的李皋李大人,曾經多次拜訪,送去白銀萬兩,要的就是我國將王爺給扣在金陵。”
“什麼?”馬雲驚道,他兩眼微迷,面容微微有些抖動,看來這個消息對他觸動極大。
“李皋李節兄弟兩背後站的什麼人,我不說,王爺也知道。他們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爲的是什麼,還不就是長沙王宮中的那個寶座嘛。王爺,貴國奪嫡一局,已是死局,不死不休之局。王爺,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馮延巳斜傾着身子,低聲說道。
馬雲無意中拿去手帕擦了擦額頭。
在馮延巳看來,擦的分明就是冷汗,屋中溫暖如春,這個人卻是冷汗淋淋,這番話應該起了作用。
馬雲眼睛的餘光看了看一臉殷切的查文徽,還有正在自斟自酌、一臉輕鬆的馮延巳,他彷彿目瞪口呆的愣了半晌,乾嚥了口吐沫,欠起身來,低聲問馮延巳道:“馮相,可有辦法幫我嗎?”
馮延巳放下酒杯,沉寂的面色一轉,笑盈盈的說道:“本來這是貴國內部的事情,我大唐也不應該參與纔是。可是,今日楚唐聯姻,我主與王爺有了翁婿之誼。不管是從家事、親情上來說,還是從國事、大局上來看,我主還有我大唐上上下下都是希望王爺您更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馬雲面色一喜,追問道:“當真?”
“當真。”
馬雲深吸了一口氣,有點放心的坐了回去。
正等着馬雲問“計將安出”的馮延巳,詫異的看了一樣一副安心樣的馬雲,心中暗罵:這個傢伙真是粗的可愛,難道我一句,我們大唐永遠站在你這邊,你就真的以爲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馮延巳反而忍不住問道:“看王爺神情,似乎胸有成竹啊。”
馬雲詫異的看了眼馮延巳,說道:“貴國不是要出兵相助嗎?有貴國大軍相助,馬光亮束手可擒矣。”
馮延巳一窒,腦袋上斗大一顆汗滴下來了,訕訕笑道:“王爺,貴國有精兵十數萬,一場征伐下來,貴我兩國必然元氣大傷,白白便宜了中原。所以……”
馬雲截道:“馮相誤會了,貴國只要運動兵力,做出佯攻的樣子,我自然就有辦法調出大部分內軍,內軍一出,長沙防守空虛,我荊南大軍從嶽州出兵,長沙可一鼓而下。到時候,小王願意想貴國稱臣納貢,永世修好。”
馮延巳心中反覆的思量了一下這個想法,如果調出了楚國戰鬥力最強、也最忠於楚王的內軍,從嶽州到長沙,急行軍一日一夜就可以了,對面這個傢伙的想法,說不定真的就可以實現了。這傢伙倒也不是個草包,居然還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事成之後,稱臣納貢,永世修好,你當我們缺心眼啊,你小子志大才疏、野心勃勃,當了楚王,還會稱臣嗎?我們要的不是你當什麼楚王,要的是你和馬光亮哥倆徹底鬥起來,起了內訌,我們纔可以想對付閩中王家一樣的對付你們馬家。
馮延巳一臉誠懇的說道:“如果王爺有需要,我國出兵策應是完全可以的,只是……”
“如果貴國出兵助我當上楚王,我願意割讓連州給你們。”
連州?當我們傻子。連州在嶺南,那塊南有漢國,北有楚國,只有一個狹道通着我大唐,我們要那塊地有什麼用,幫你們頂着漢國的進攻嗎?
馮延巳面色有點不悅,他繼續說道:“王爺,請聽我說完,我國現在正在征伐閩中,這一仗恐怕要打個一兩年,這樣我們就沒有足夠的兵力幫你。可是王爺回到楚國之後,奪嫡之爭已經破在眉睫,王爺何不想想別的辦法呢?”
馬雲扭了下屁股,想了想似乎又有了些不安,終於問道:“計將安出?”
馮延巳微微一笑,神色透出無限的自信,他“滋”的喝一杯酒後,方纔說道:“我們兩家可以籤一個密議。”
終於說道正點子上了,馬雲心道。馬雲和趙普早就猜到馮延巳從李節那得不到好處,一定會找他們密談的,所以,他們就早就商量好了。
馮延巳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想說動了馬雲。而馬雲卻是演技大表演,讓馮延巳以爲他已經說動了自己。
“可是,這個東西,要父王同意了纔可以呀。我怕……”
“我們兩家。”馮延巳指了指馬雲,又指了指自己。他的意思很明顯,指的就是大唐和荊南兩家,而不是大唐和楚國。
馬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馮延巳從懷裡拿出一張宣紙,說道:“王爺請看,這是我主提出的二十一條,幫助王爺一句奪嫡。”
二十一條?馬雲心裡冷笑,他媽的,你還真以爲老子是袁世凱那個賣國賊啊。
馬雲略看了看,將紙遞了回去,一言不發。
馮延巳等了半天,不甘的問道:“王爺,你覺得怎麼樣呀?”
馬雲冷笑一下:“馮相,你上面寫的都不錯,不過,你覺得現在荊南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當然是一支強大的軍隊了。所以我們纔要賣給你軍械呀。”
軍械?靠,搞得自己想軍火商一樣,就這些冷兵器,你以爲我們不會造啊。
馬雲搖搖頭,精神低落的說道:“小王雖出身軍旅,可也知道後方不寧,前線必無戰功。實不相瞞,馮相有句話說的很對,留着南平王,比打下他好處好多的多。打下荊州、歸州、峽州之後,小王后悔萬分呢。”
馮延巳眼睛一亮,問道:“南平疲敝,不過百姓應該還可以度日吧。”
“嘿嘿,如果今冬多下幾場雪,那麼荊南或許就可以平安的過了明年了。”
馮延巳自稱是當代諸葛,馬雲話剛落,他就聽出來其中的意思了:荊南是個爛攤子,百姓缺衣少食,如果今冬多下幾場雪,老百姓凍死的人就多了,等來年開春,救災、春耕什麼的,說不定就可以應付過去。不然的話,冬天百姓缺衣少食,不敢反,也沒法反,可到了春天,遍地的野菜,有了吃的喝的,如果春耕什麼的再安排不好,這老百姓說不定立刻就反了。
馮延巳是讀書人,餓死百姓的事,他有點說不出口,他看了看查文徽。查文徽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查文徽也說不出口啊,你馮延巳是讀書人,我也是啊,雖說餓死的是楚國人,可是畢竟都是華夏一族啊。讓荊南的百姓餓死一些,對李唐來說好處很多,第一,荊南的百姓明白這個馬雲比南平王也好不到哪去,第二,百姓死了,民心失了,馬雲的地位也就不穩了,他就只能依靠我們大唐,第三,等將來我們收拾了馬雲,隨便給百姓點好處,立刻就能穩住荊南的局勢,第四……可是好處再多,那都是將來的事了,現在,馬雲自己提出來要求來,不滿足他,這個密議,恐怕就很難談下去了。
查文徽官拜樞密副使,錢糧這事不歸他管啊,而馮延巳雖是中書門下平章事,可李唐還設有尚書省呢,錢糧也不歸馮延巳管啊……忽然,他心裡一跳,莫非馮延巳是想用軍糧?就算是用軍糧,那也得從周宗他們手上過啊,而且運糧去荊南,可要從武昌那邊過,武昌節度使劉仁瞻可不容易糊弄,萬一被周宗、劉仁瞻他們給發現了,這事……
查文徽思前想後,伴着動人的絲竹聲,聽的入了神。
馮延巳躊躇了一下,他反對楚唐通商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楚國是內陸國家,楚唐通商對楚國的利益更大,而大唐和吳越、漢國一樣,海運發達,海上貿易金額巨大,相對而言,和楚國通不通商都沒什麼關係。
查文徽膽子小沒擔當,膽子大而又有自信的陳覺,已經討伐閩國去了。軍糧這條路看來暫時是走不通了。
他看了看一臉殷切的馬雲,說道:“王爺,既然荊南缺糧,那麼下官可以上奏我主,看能不能協商兩國通商。”馮延巳腦筋轉的極快,李唐內部朝政激烈,如果上奏李璟,送糧或者借糧,都不妥,既然這樣還不如有限制的通商,說不定還能從長沙那邊也撈些好處來。
“王爺,您看看別的條件,如何呀?”
這二十一條有一大半都是軍事方面的,李唐胃口不小。比如第五條,沿江沿邊,設烽火臺,聯合佈置軍隊駐防,共抗中原。這不是變相的想摸清荊南的軍隊佈防情況嗎?還有這第八條,軍隊的駐防,應相互呼應,參考駐地百姓,設置駐紮人數,這不是想弄清荊南四州百姓的分佈嗎?李唐三十多州,荊南才四州,李唐有的人是來調查荊南的情況,荊南又哪有那麼多的人才去李唐做這些事情啊。就像蔣介石簽訂的《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條約》,條約表面上雙方享有對等權利﹐而實際上由於當時中國的遠洋運輸不發達以及生產落後﹐根本無法與美國平等地實現其中規定的權利。
馬雲看了看,嘆了口氣,說道:“馮大人,你們的好意,小王心領了,可這些條件,我是恕難從命啊。小王,這就回去等死去了。”
馬雲一句話就直接拒絕了。可是,他這次卻沒有急着走。馮延巳明白他的意思:漫天要價,自然就要落地還錢了。爲了政績,爲了遠大的理想,馮延巳不得不再次降低身段,仔細的問詢馬雲,那些地方不滿意,大家都是自己人好商量。
直到這時,馬雲才說:“多謝唐王,多謝馮相,這些東西實在枯燥的很,明天就讓趙普來和你們談吧。”馬雲心中得意,不禁想到過去看過的港片:黑老大叼根雪茄,斜着身子往靠椅上一趟:有問題,跟我律師談吧——
謝謝書友們給我提的意見。前面寫的是感情方面是狗血了些,從這章開始,會減少狗血鏡頭。謝謝大家的關心。我寫馬雲被迫出使這段,可能有些硬了一些。不過在金陵下的東西,都是爲以後賣伏筆的,不過是朱元、林仁肇還是樊若水、妙玄和尚、宋齊丘的兒子、馮延巳、陳覺,他們在以後都會有精彩的表現。相信我,這段雖然亂點,但這些人接下來都會推着劇情走得。再次謝謝大家。這段字不要錢正文近5500字,總共近5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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