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從門外望去。可能是陳老爺子年老力衰了吧,漸漸抵敵不住那個黑衣人攻勢。便見陳老爺子手中判官筆驀地銀光暴漲,然後退到朱長齡身邊,掃開幾個黑衣人,在朱長齡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我遠遠瞧見朱長齡神情悲憤,似乎正要往後堂退去,驀地他跨上一步,將手中判官筆捅進陳老爺子後腰。陳老爺子大叫一聲,當即倒地而亡。那羣黑衣人齊聲大笑,撤開蒙面,那領頭的,正是武烈那個禽獸,他徒弟衛璧也赫然正在其中!朱長齡和武烈將陳家的殘餘人衆一一殺完,總之我是沒見一人從大門逃出的。來來往往的,盡是些搬運箱子的黑衣人,這些箱子有大有小,竟有十餘口之多。有兩人似是極累,手一鬆,箱子跌落在地,滾出十餘錠雪花白銀。我方纔知道,陳老爺子定是將家中藏銀之處告訴朱長齡,朱長齡得知這個消息,二話不說便殺了他,真是豺狼之性,惡毒至斯。”
“後來但見武烈那禽獸將一個女子拖到門外,我一看之下便呆了,竟然是紅姐姐!武烈將紅姐姐吊在一棵大樹上,用蘸了水的柳條反覆抽打紅姐姐腹部。也不知過了多久,紅姐姐原本一聲不吭,後來大叫一聲,一灘血、血肉登時從她身上落下。可憐她已有約莫四月身孕,竟然被武烈生生鞭打到胎死腹中!”
滅絕師太霍地站起身來。一拍座椅扶手,喝道:“那等禽獸合該千刀萬剮!”那座椅吃受不住她內力,登時散架,一個峨嵋弟子忙站起身來,將座椅讓給師尊。
碧霄頗帶感激地看了一眼滅絕師太,續道:“武烈用水將紅姐姐潑醒,似乎低低地說了些什麼,紅姐姐啐了他一口。他大怒不止,好像又說了什麼。喚了一堆黑衣人,我也不知多少個。當衆將紅姐姐衣服剝光,便要行那禽獸之事。忽聽得朱長齡大聲道:“賢弟。這等風塵女子,要來作甚?沒的髒了自己身子。”他飛步上前,左手提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我定睛一看,竟是陳公子的。那畜生右手一抖,判官筆飛擲而出。那判官筆筆鋒銳利,從紅姐姐喉間刺入,哪裡…哪裡還有活的道理?我知道紅姐姐已然慘遭不幸,再不忍看,只想着留着自己一條賤命。好讓朱武兩人露出禽獸的真面目,讓天下英雄爲我紅姐姐夫婦,主持公道。”
說到這裡,她又是盈盈一福,場中諸人都是義憤填膺。這等殘殺孕婦之事,便是邪道中人也是不屑於做,朱武連環莊雖然名聲並不如何大,但也算是白道有頭有臉的人物。沈振鴻默不作聲,驀地揚聲喝道:“兀那女子。這事乃是兩年前發生。你怎地今日方纔說出?哼,我姑父謙謙君子。你在他死後敗他名聲,念你是一女子,我也就不予追究,你速速退去,莫讓我再看到你!”
碧霄手指輕拂,琵琶弦響,驀地揚聲道:“我這等卑賤之人,原本也死不足惜。何苦去污衊別人?方纔所言,若有半句虛話,便讓碧霄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便是沈振鴻也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卻聽碧霄續道:“我一個風塵女子,也不是江湖中人,當時說出這等事來,不過找死而已,抑且妾身在山西無親無故,只能先隨商隊返回喀什,暗自結納英豪,等待時機。殊不料半年之前,妾身一個客人說朱武連環莊兩位莊主慘死,一干莊丁也被殺的一乾二淨。這等手筆,這等魄力,當真是大快人心!”
說着對青書盈盈下拜,落淚道:“宋少俠懲惡揚善,爲陳公子、紅姐姐和一干死難人衆報得大仇,碧霄在此謝過了。”
青書心中暗自慚愧,嘴上道:“碧霄姑娘…切莫如此說,死者長已矣,還請節哀。”
驀地只聽得那個蒼老聲音再度響起:“諸位,聽明白了麼?朱長齡、武烈那兩個畜生,就是披着人皮地狼,一干莊丁也是幫兇。這位宋少俠除之,乃是替天行道!見臺下一干人等交頭接耳,神情不屑,沈振鴻怒目圓睜,喝道:“單憑一個女子的胡言亂語,你們竟然污衊我姑父生前清名?!”
那隱在暗處地老人冷笑兩聲:“單憑?沈大俠以爲她分量不夠麼?那老夫又如何?”
宋遠橋、俞蓮舟、滅絕師太、何太沖等人都是一怔。他們竟然能分辨出聲從何處來,當即循聲望去,但見一個乾巴巴的瘦老頭站在崑崙、華山兩派座席交接處,步子一動,緩緩走來。
滅絕師太忙站起身來,深深地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道:“晚輩滅絕,見過趙爵爺。”
衆人大譁,這貌不驚人的老頭竟是大宋遺族,山西趙家的家主!
趙爵爺搖搖手,神情悲涼,嘆道:“什麼爵爺不爵爺,大宋早亡了,連唯一一點血脈,都給朱長齡、武烈那兩個畜生給斷了,如今老朽不過江海一廢人罷了!姓方的丫頭,也有二十多年未見了,你竟出家做了尼姑,唉。”
滅絕師太德高望重,如此當衆被人喚成“姓方的丫頭”,卻殊無半分惱色,一干峨嵋弟子都看得怪異萬分。卻聽滅絕師太回道:“令公子風華正茂,卻死在那兩個卑鄙小人之手,滅絕只恨不能爲您取那兩人項上人頭,徒自嘆息爾。”
趙爵爺隨口敷衍兩句,望向臺上的宋青書、沈振鴻兩人,含笑道:“宋少俠年少有爲,一身武當絕學不弱乃父,當真是可喜可賀。”
青書不卑不亢的說道:“趙前輩謬讚了。”趙爵爺又對沈振鴻道:“閣下一身少林功夫之純之深,委實罕見。那朱長齡雖是閣下姑父,但說起來你在少林他在崑崙,實際上半分關係也無。自來瑕不掩瑜,你好生修習之下,或能成爲一代大俠。”
沈振鴻神色灰敗,拱手回禮道:“受教了。”這趙爵爺身份之高輩份之隆,滅絕師太也只能自稱晚輩,他說出的話,定然是假不了了。抑且碧霄言之鑿鑿,聽來雖然匪夷所思,卻是入情入理,哪裡由得他來反駁?想到自幼見到的謙謙君子一般的姑父竟是如此不堪,羞愧、憤怒、悲哀數種情緒交雜而過,哪裡還答得出話來。
趙爵爺驀地揚聲道:“諸位,朱、武兩個惡賊所作所爲,天人共誅!如這等惡事他倆也不知做了多少!幾年前崑崙山下數起血案,未必便是明教所爲!大家不妨仔細想想,朱武連環莊偌大家業,卻無田產,如何供給數百人生計?可憐陳老弟一世英雄,到頭來卻被一堆禽獸給謀財害命了!”
說着對着宋青書深深一揖,嘆道:“宋少俠爲老朽報殺子大仇,爲陳家報滅門之仇,老朽在此謝過了。”青書忙上前幾步,攙住趙爵爺,說道:“趙老前輩如此說,當真折殺我也。”
他擡頭一看,忽見黃鶴樓西邊數裡之外驀起長煙滾滾,嫋嫋升起,他心中頓覺怪異,但怪異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
鮮于通也自望到那升起長煙,卻是臉色大變,回頭一望,頓現狠厲神色,一閃即過,卻無人注意到。
鮮于通揚聲道:“今日大夥兒來到此處,卻不是來聽那朱武連環莊地破事。三位神僧,謝遜殺人如麻確是不假,他的下落,張五俠交不交代下來,還請你們做主了。”
趙爵爺定定看了一眼鮮于通,卻不說話。但張松溪卻是大呼厲害,鮮于通這一句話,便將少林、武當推倒對立面上。要知場上形勢極是微妙,由於趙爵爺的出現,滅絕師太雖不至於拔劍相助,但是不大可能和武當爲敵了。而崑崙、華山、丐幫均已戰敗,只剩少林一派在此。
這話一出,原本少林還有些猶豫的話,這時候爲了面子,空聞是斷然不會退縮的。抑且護山大陣“十八羅漢陣”在此,少林所倚仗地,並非僅僅的單個高手。
果不其然,空聞禪師站起身來,合十說道:“張五俠,謝遜的下落,你果然不說麼?”
武當諸俠恨恨地望了一眼鮮于通,俞蓮舟方要上場,卻被張翠山扯住袖子,師兄弟對視一眼,相互知心。俞蓮舟當即雙手下垂,低眉順目,退到宋遠橋身後。
張翠山縱身一躍,落在臺上,昂然道:“翠山之志,天崩地裂不足以移。義兄的下落…在下已決意不說,誰欲賜教,便劃下道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