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低低嘆道:“當年我遇經慘事,酒後亂性,壞了謝遜徒兒一家十三口性命,心中自責,但有生平大事未曾完成,豈可輕易就死?”頓了一頓,又道:“宋青書,你從張無忌那裡知道我真實身份,定然告訴謝遜少林圓真即是當年成昆。唉,他練成崆峒派絕技‘七傷拳’,這些年來勤修‘混元功’,一身藝業,只怕早在我這個師傅之上了,他若找到我報仇,我……此債以命填,尚不能全其萬一,我雖有殺他法子,但一錯之後,豈能再錯?是以這一路追殺,我雖想殺你,但到底未曾出盡全力。不是麼?”
青書聽他此刻從從容容,彷彿平常對話一般,壓根便不是以丹田之氣發聲吐氣,方知他一口真氣之深之厚,還要勝過自己一籌。不由微微點頭,暗自想道:“成昆一路來掌力愈來愈強,夾雜陰陽內勁,令人防不勝防,若是他之前用出這般雄奇掌力,我早被他斃之掌下了。不過他這麼說……是何原因?”
他方欲說話,黃衫女子驀地點頭道:“不錯,這五年來你內力愈發精深,彷彿爹爹當年了。若在路上使出全力,宋公子那時未通奇經八脈,即便招式再妙,也撐不過百招的。”
成昆乾笑道:“我這點微末本事,哪裡及得上楊大哥?便是侄女你這幾年來勤修九陰真經,也未必弱了我去。”
黃衫女子看了一眼青書,搖頭道:“我內力練得不甚精深,還及不上這位宋公子,更敵不過你了,但我二人聯手,定能敗你。”
青書朗聲道:“不錯,我和楊姑娘聯手,擒殺你‘混元霹靂手’,倒也不難。成昆,不錯,你一路上掌力越來越強,顯是開始不想殺我…”說到這裡,似是沉吟片刻,默然不語。
成昆嘆道:“不錯,連累空見師傅被謝遜打死,是我平生愧事…他對我諄諄教誨,不得隨意殺生,唉,這些年來,火性真是大減啦。”
黃衫女子驀道:“那你剛剛說宋公子燒殺搶掠,淫邪不堪,都是假的?”成昆心中一咯噔,乾笑道:“叔叔也是迫不得已,侄女兒你一直不說話,若不以這法子逼出那宋小子,我又如何知道他身在何處?”
黃衫女子點點頭,揚聲道:“不錯,爹爹臨終前吩咐,說‘混元霹靂手’成昆若再入古墓,你功夫若夠,能殺則殺,不能殺則以機關退之。成昆,你可聽明白了?
成昆慘笑道:“楊大哥此語,竟似是恨我入骨,哈哈,哈哈!”
黃衫女子淡淡道:“不錯,當年我年幼,也不知爹爹和你有何恩怨,但我切切實實覺出,爹爹…的確恨你入骨。所以,我也恨你入骨便是。”
成昆哈哈大笑,半晌不語,驀地苦笑兩聲,說道:“侄女兒,我再叫你一聲侄女兒吧!平心而論,十二年前我第三次來古墓時,你方纔五歲,我那時待你可好?”
黃衫女子道:“你待我極好,記得那時你已然出家了。”
成昆慘然道:“罷了,罷了。你爹爹既然這般怨恨於我,我還多做糾纏作甚?宋青書,宋青書,唉…你要說便說吧。謝遜徒兒早些來取我性命,倒也是種解脫。”
青書聽他語氣慘然,不似作僞,不由微微驚訝,他朗聲道:“成昆,你一路追殺我過來,此刻卻不想殺我了麼?”話語間推開石門,像門外掠去。他篤定成昆已被自己言語打動,以爲自己不過揣測出來他要挑撥正道明教相拼,否則絕對不會說這許多話,句句圍繞“謝遜報仇”幾個字眼。他知成昆這般說,定然是想讓自己以爲,他這一路追殺,不過是怕謝遜知道消息,來找他報仇而已。當然,如若成昆殺意不減,自己“化勢”已成,奇經八脈又通,最不濟能撐個百十招,絕不可能被三招兩式擊敗。勢危之際,那古墓傳人勢必不會見死不救。
黃衫女子不料他突然走出古墓,大是愕然,略一猶豫,也是飄身縱出。
成昆見兩人從洞穴口飄然而出,不由一愕,淡淡道:“宋青書,你是還想留下我麼?”
青書笑道:“怎麼,成昆?你一路追的好生緊迫,在下真是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一般,若不回報一二,豈不是對不起你那般厚賜?”
成昆慘道:“今日我全無打鬥興致,不會同你打的。”身法展開,陡然飄忽起來,恍若幽靈魅影。
此刻已是初夜,月上梢頭,淡淡幽光附在成昆身上,映着他慘白臉上的點點紅斑,心寒之餘,又覺好笑。
青書嘿嘿一笑,刷刷刷連環三招,掌、肘、足並用,先是飛足提起一塊大石,橫亙成昆前路,而後縱身躍起,左肘一橫,右掌下推,這三下分別出自“伏魔腿法”“武當虎爪手”“震天鐵掌”,連環交替使出,渾然一體,竟似無半分破綻。
成昆忽見大石飛來,勢道十足,心中大是凜然:“這小子內力運轉間又純熟幾分!”雙足一頓,但覺身後風氣,忙反手一掌推出,掌勢沉雄,和青書右掌碰在一處,但聽得“砰”的一聲,成昆後退一步,擡起右手,指尖拂過青書左肘,兩人都是全身一麻。
成昆大凜:“這少年武功精進之速,委實是我生平僅見!陽頂天二十歲時,也未必有如此功夫!”雙掌上下紛飛,掌勢漫如蓮花,不時屈指,扣彈撥弄,便如花朵一瓣一瓣盛開一般。他精修指力,向來指功均需內力深厚,目力精準,方能竟功。成昆這兩點都俱滿足,卻將眼閉上,隨手一指一指點出,忽而至陰,忽而純陽,指力在三尺之內縱橫捭闔,饒是青書“化勢”一成,全身武學融會貫通,也是迭經險招,幾次都險些被指力擊中,飄身退開三丈,心中大駭:“他…他使得是什麼武功?莫非他追殺我時,都沒使出全力?”
黃衫女子在旁掠陣,見青書看似危險,實則無礙,早勤修《九陰真經》,武功見識大是不凡,漸漸看出些門道,當即朗聲道:“成昆,想是你以指代劍,施展一套精妙劍法,這劍法我卻看不出是何路數。宋公子,他指力不能發的太遠,你和他近戰,頗是吃虧,不如……”
話未說完,成昆驀地飄身退後數長,雙臂下垂,長嘆道:“楊姑娘,宋公子,我早說今日不想再戰,我們又何須再戰?宋公子,我們之間有何等深仇大恨麼?你不妨想想,一路之上我也未下殺手。而且,若是方纔我加重那麼一兩分力,身法再快一兩分,你豈能倖免?”
青書一愕,點頭道:“不錯,你我之間,的確沒有深仇大恨。”
成昆嘆道:“既如此,我便走了。宋公子,你若將圓真身份道出,讓謝遜來少林找我報仇便是,我這徒兒才識卓絕,又有屠龍刀在手…唉…可惜未竟之事,終乎於此,可惜未竟之事,終乎於此!”聲音漸漸飄忽,原來是他身法展開,飄然踱步間,人已在數十丈之外,俄頃便變成一個小點,再兩晃,便不見人影。
黃衫女子大是皺眉,說道:“宋公子,我五年前曾被這人暗算,點中肩頭,記得他乃是極陰極寒的指力,怎的今日竟似是……?”
青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口中道:“他練了‘少林九陽功’,內力當屬陽性,怎地還能催發出這等陰寒指力?而且忽陰忽陽,好像他一身溶溶泄泄,諸大陽脈陰脈有無形之橋銜接也似。”
黃衫女子道:“這個倒也不管他,只是他來古墓尋你,你一出來,他反而拔腿就走?”眉目間略有愁色。
青書一攤雙手,苦笑道:“這個我也不知。”眉間俱是憂色。
明月當空,繁星點點,夜風嗚嗚,樹木沙沙,原本一副極爲和諧的月夜圖譜,卻彷彿籠罩了一層憂慮陰霾,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