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丰端坐在這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小木屋中,微風徐來,頷下長長鬍須隨風而動,神色緬懷,姿態若仙。
天外萬里無雲,晴空朗朗,可是出行的好天氣。
但張三丰只是一動不動的坐着,唯有清風不斷,吹動衣襟。
當年…華山之巔…
楊過大俠方登五絕之位,號爲西狂,長袖飄飄,何等的風姿綽約,何等的絕世鋒芒,何等的意氣飛揚?
那個時候,自己才十四歲吧…
他閉着眼睛,仔細去回想着那個在玉女峰的低吟晚風中痛哭流涕的少女面容,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美風景絕美到他一想起來,便立刻低下頭來,不敢正視前方。
然而,張三丰似乎絲毫不能記起,那個少女的臉龐到底是瓜子臉,還是鵝蛋臉…
她的鼻子是筆挺的麼,還是微微翹起的…
她的眼睛是雙眼皮呢,還是單眼皮…
她的嘴巴是下脣厚些,還是上脣厚些…
她的耳朵是喜歡藏在髮絲後頭呢,還是露了出來,盈盈秀氣,溫潤如珠…
時間…果然是可以磨滅很多很多的。但是,心中牽掛着的那縷情愫,姿態永存。
張三丰閉着眼睛,微微搖頭,嘴角掛起恆久不落的一絲笑意。
後來呢,覺遠師傅教授自己學習九陽神功,都只是當作強身健體的法子來練,不知不覺。幾年的時光,一晃而過。
再次見到她時,她地臉上已然帶上了風塵,儘管現在他記不起來少女的模樣,但是那伸出右手撩撥發絲的絕美神態,卻深深鐫刻在他的心中,至今不化。
飄泊很苦吧?
少年見到她時,已然咧開大嘴笑了起來。聽到她脆聲稱自己作“張兄弟”,將一對伸足展拳的鐵羅漢交給他時。他又忍不住的想笑,想放聲大笑----他…能再見到她,實在太開心了。雖然他知道,少女上少林,並不是爲了找他,而是要找那個蓋世英雄,那個一舉擊殺了蒙古大汗的神鵰大俠。
她嘴角抿着笑意,緩緩走過來了。
嫣然搖動,冷香飄過。
他瞬間失神。
儘管已經記不清面容,但當年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張三丰都能回憶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後,一個有着清澈眸子地瘦削男子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少年的胸口涌動着一股怒氣。在男子將恩師逼到狼狽不堪的時候,他愈發怒了,踏上一步,運起從鐵羅漢上學到的招數,強行架住男子的掌力,身子一晃,氣血翻騰。
但始終有一股意念支撐着他。一路鬥下來,竟是越使越順一場大戰,崑崙三聖銳氣受挫,飄然遠去。
而後覺遠大師護着他和她兩人,逃出少林。
縮在鐵桶之中,瞧着對方明亮的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爲寧靜的時刻。
對自己有着養育之恩。相處了十幾年的覺遠大師,在放下鐵桶那一刻,呼呼喘氣,油盡燈枯。
那一刻張君寶悚然而驚。
而後便是深夜傳經,恩師圓寂。他放聲大哭,她不住安慰,伸手撫着他的背脊。\神態間極是溫柔。溫柔到在他心上狠狠地留下一道永遠不能忘懷的痕跡。
她要繼續去找神鵰大俠了。
分道揚鑣。
張君寶浪跡江湖,武當山上坐關七年。悟出太極之理,以柔克剛,初出江湖,聲威大震。
那一年,襄陽城破,郭靖黃蓉殉城。而後半歲,大宋丞相文天祥兵敗,不數月,慨然赴死。
張君寶聞得消息,不由大恨,而後便是深深的擔憂。
你還好麼…
你爹孃死得其所,不負此生……節哀順變。
他尋遍天下,只爲找到她的蹤跡,卻沒聽到絲毫消息,只得順便遊歷天下,專殺韃子,十餘年間打遍天下,而後連殺朝廷高手,未有失手,聲名鵲起。
與此同時,遊遍天下的少女終於倦了,鬢角亦見霜痕,在樂山大佛處靜坐一天,聽潮來潮往,她深深吸口氣,長嘆一聲,剃度出家,立派峨嵋。
峨嵋派創立之初,他便聽到了消息,甚至還收到請柬,看着請柬上秀氣娟麗的字跡,他闔上雙目,嘆一口氣,棄掌用劍,飄然遠走。
那一年,她四十歲,他三十六歲。
此後,他們便再未見過,一面也未曾見過。
浪跡天涯。
他的劍,恍若王摩詰之畫,詩情畫意,矯若遊龍。
忽忽十年,鍾石子品評天下劍術名家,他手中的真武劍,與她的倚天劍,俱是天下第一。
真武劍固然及不上倚天鋒芒,由此也可窺出端倪,他的修爲,已在她之上了。
在峨嵋山下徘徊三日三夜,看着峨嵋弟子來來往往,他嘆一口氣,轉回當年悟通九陽地武當山石洞,靜坐三日,而後倚天長吟。
他五十二歲這年,束髮出家,自號三豐,創派武當。
不兩日,觀三峰神秀,故自號三豐。
武當張三丰,首徒宋遠橋,次徒俞蓮舟,大貓小貓三兩隻,卻始終無人敢惹。
然則,忽忽三十年間,武當聲威,隱然與少林並駕齊驅。
也就是他三十年後,當他收到十幾歲的小徒弟遞來的箋紙後,打開看着那娟秀的字跡,卻知道,這字跡,不是她的。胸腔裡彷彿有什麼碎了,淋漓了一地。
峨嵋派掌門郭襄辭世,風陵師太接管掌門之位。
他白眉一顫。
風陵…風陵。
武當山縞素三日。
屈指數來,西風背盡,忽忽三十年,又已過了。
多少流年虛度啊……
時光就這樣偷偷的換到現在了……
不知不覺,日已西斜,金陽透出霞光陣陣,透過朵朵浮雲,投射下來,一時間,後山地兩間小木屋前,紅紫小花,青黃草坪,兔走蟲飛,恍如仙境。
張三丰雙手置於雙膝之上,微闔雙目,神態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