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書舉目望去,但見綠油油的樹葉之間,一個青色身影靜靜站在一根不粗不細的枝條上,藉着茂密樹葉遮住身子,風吹得樹枝一晃一晃,這人也隨着樹枝晃來晃去,但卻彷彿緊緊粘在上邊,終無掉落之虞。
這簡直就等同於毫無所峙在凌空而立了!
列子馮虛御風,也不過如此吧。
青書看得嘴角彎起,這等絕世輕功,當世唯有兩個人能施展開來。
七年前那位白髮男子要做這等事,倒也未必難得住他,只是那位愛臭美的前輩卻是喜歡豔麗顏色的衣裳,素淨的青衫要他來穿,是絕無可能的。
所以,此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明教的青翼蝠王韋一笑,赫然便在側窺視!
青書在一旁屏息,蘇若雨二人見場中八派弟子士氣熱烈,鬥志昂揚,王難姑頗是憂慮,蘇若雨卻是無甚反應。
鮮于通議定攻山路線後,便約束弟子,與鹽幫、黃河幫合兵一處。寒暄兩句,再和少林、崑崙幾派掌門交談幾句,商定先於此處歇息一晚,再兵分三路,從東、西、南三方進攻。
這一處尚是一片坦途,爲八大派據有,前方必定有明教設下的重重關卡,依鮮于通的話說,今夜須養精蓄銳,明日方好殺敵!
天色已然不早,各派弟子依營住下。好在沒有女眷,倒也省去許多不方便之事。滅絕師太則獨自一人一個帳篷。
看着各派弟子熙熙攘攘的忙碌起來,青書心中微微感慨,人生而營營,死而營營,始終難脫桎梏,天道自然。何人能得自然真趣?想必太師傅也不行吧!
瞥眼瞧見韋一笑仍在樹上一動不動,他對這位明教法王也生出些許佩服之情,單憑這份耐性,便足見當年青翼蝠王威震江湖,絕非幸致。
及至申時。炊煙四起,衆人左一堆,右一堆,不多時便用過晚膳,各自鑽入帳篷中,好生休息。
八大派中,守夜的弟子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鮮于通精通行軍佈陣之道。佈局森嚴,有精銳弟子巡迴守衛。
青書早以傳音入密之法通知蘇若雨、王難姑二人,叫她二人忍耐,站得久了,蘇若雨倒不覺什麼,王難姑卻是吃受不住。
蘇若雨心思細密,早將一道綿綿泊泊的內力度入王難姑手心。驅散疲憊之意。
王難姑感激的看了蘇若雨一眼,噤聲閉口。她知道韋一笑乃是一等一的高手,五丈之內,己方任何一點小響動都能驚動於他。雖然此處蟲鳴鳥叫,風聲呼呼,但人聲畢竟與之不同,韋一笑乃是江湖人口中積了年地大魔頭,經驗何等豐富?自己發出一點聲響,他便能立刻知覺。
她雖不知青書因何要瞞住韋一笑行蹤,但她於青書和蘇若雨都甚是信任。遂也就忍住身體不適,未發出一絲聲響。
青書驀地傳音給蘇若雨道:“若雨,你們這般站着倒也辛苦,先尋處地方歇息吧。明兒隨着華山一派上山,切記莫要動手,咱們光明頂匯合。”
蘇若雨微微皺眉,傳音道:“你呢?”
青書一指五丈外樹上的韋一笑,傳音道:“我一路跟着韋一笑混上光明頂瞧瞧,嘿嘿,楊逍還欠我六叔一些賬。算算清也好。”頓了一頓,又道:“我老覺着鮮于通召集這八大門派圍攻光明頂,定有所圖。你一路隨着他們,靜觀其變,莫要動手。光明頂上咱們再見。”
蘇若雨聽得他話。眼神中多有不滿。瞧了瞧身旁的王難姑,略含嗔怪的瞪了青書一眼。傳音道:“那好,韋一笑輕功絕世,小心給跟丟了。”
青書笑道:“放心,跟不丟。”
但這時韋一笑在彼,究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王難姑內功不濟,這般站幾個時辰,早就吃受不住,即便有蘇若雨內力相助,也是搖搖欲墜。但總歸她毅力甚強,忍住不適,卻未發出一絲聲響。
又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青書見得韋一笑手臂一動,伸袖一擺一吸,但見一隻鴿子從天空撲棱着翅膀飛下,韋一笑撕下一角衣裳,咬破手指,刷刷刷寫下幾個字,綁在鴿子腿上,拍了拍它的翅膀。
這鴿子嗖地飛起,往光明頂方向飛去。韋一笑頓了頓,目送着信鴿遠去之後,身子一晃,頃刻間便掠下大樹。
青書傳音道:“我隨他去啦。哎,辛苦啦,你們尋處地兒歇息吧。”身子一掠,也已遁入營帳森森。
蘇若雨目送他遠去,輕嘆一口氣,傳音給王難姑道:“王夫人,咱們也覓地歇息一會兒吧。”站了許久,即便以她內力之厚,也是微感疲憊,遂攜了王難姑的手,退到不遠處的叢林中,盤膝而坐,閉目小憩。
七年的勤修苦練,內力上增長的雖不甚速,但青書的身法,輕功,出招的精準程度,以及對“勢”的感悟,都是大增,尤其“雲勢”“雙推勢”都是隱然有所明悟,只消最後一層紙捅破,便能將“太極十三勢”徹底融會貫通,“造勢”“攬勢”之法,想必也能更進一層。
他腳下飛快,往前奔去。韋一笑地身影赫然在目,但見這位青翼蝠王身形飄逸,速度絕倫,他卯足腳力,方纔跟上。蘇若雨說的沒錯,的確,青書這些年輕功大進,武當派的輕功本就勝在無聲無息,後力綿長,只消韋一笑不是全力運轉,他便能借內力優勢趕上這位號稱輕功第一的韋蝠王。
他不敢過分逼近此位青翼蝠王,只是遠遠吊着。但他目力何等強悍?秋毫尚能明辨,韋一笑小如燈豆的身影也自盯牢。避開身旁巡邏的華山弟子,青書躡足飛奔,見韋一笑隱身於一個帳篷之後,豎掌爲刀,掌力到處,輕輕劃開牛皮縫製地帳篷,偷眼往裡頭瞧去。
青書躡在一處巨巖之後,靜靜看着韋一笑作爲,但見韋一笑又是擡掌一劃,將那口子又拉得大了,嗖的鑽身入內。
青書看得心中暗笑,暗道這韋蝠王動作如斯之猥瑣,莫非有什麼不良嗜好?
他悄悄跟進,偷眼望去。那處帳篷乃是神拳門弟子所居,約莫有三十來人擠在一起,韋一笑落地無聲,左右踱步,驀地屈下身去,便要橫身躺在兩名神拳門弟子之中。
青書看得大是皺眉,莫不是韋法王舊病復發,要去吸食人血?
但這等作爲與禽獸何異?雖說他內功修煉走火入魔乃是情非得已,但此時明明病症未發,還去吸人鮮血,卻是兇性使然了。
想到此處,他屈指一扣,再一彈,內力到處,便聽得勁氣破空之聲。而後便極速退到那處巨巖之後。韋一笑悚然而驚,嗖的躥起,飛身掠出帳篷,恰逢三名鹽幫弟子巡邏而至。
他嘴角劃過一道冷笑,躥身上前,只聽得一片蟬鳴聲中,夾雜着幾聲喀嚓,喀嚓輕輕脆響。這三名弟子被韋一笑扭斷頸骨,哼也沒哼,便倒地身亡。
將三具屍體堆在隱秘處,四下望了許久,方纔又鑽入帳篷之中,側身躺下,卻並無吸食人血之態。
青書見他並沒有所動作,不由大是不解,轉念一想,卻是嘆一口氣,暗道這韋一笑原來並不是所謂的兇性發作,而是決意以青翼蝠王之名立威。
韋一笑修煉內功走火入魔,須飲人鮮血方能無尤。但人總有人性,吸食人血這等事若非不得已,誰願做來?但這時候八大派逼近光明頂,形式嚴峻,若不無聲無息的潛入帳中,再在衆目睽睽之下吸血殺幾人,再憑絕世輕功遁走,如何顯得明教高手如雲?又如何顯現的出青翼蝠王的威風來?
彷彿一瞬間明白了韋一笑所思所想,青書擡眼望天,輕輕一聲喟嘆,韋一笑也是人,又何嘗願意吸食人血?由此推衍而來,吸食人血既是殺人,誰又願意殺人呢?殺人如麻而於心無愧的,永遠都只是人性泯滅者。
殺人者,人恆殺之。
正邪之爭,似乎便正是這殺人之始。他忽然覺得於心有愧。
這些年,內功始終難以圓滿,是因爲這個麼?
夜風甚大,青書的長衫被吹得獵獵作響,但這響聲雖大,卻俄頃淹沒在一片樹濤蟬聲中,泯滅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