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童聲朗朗讀出一段非歌非賦的句子來,字句間錯落有致,抑揚頓挫,讀來竟是頗爲華美。青書凝神細聽,忽覺這詞句之妙,竟宛如一位大文豪生花妙筆所作,渾然不似江湖草莽人士,詞句粗糙,卻一目瞭然。
青書聽完之後,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方纔笑道:“原來這也不難,不過體內真氣運行的一種法門,不過卻是當真窮極變化了。”說罷也是連點自己數處大穴,臉上青紅交替一閃,瞬間便衝開了穴道。他內力極爲強勁,悟性又高,一聽便知如何施爲,不過剎那間便衝開穴道,只把無忌看得目瞪口呆。想當初韋一笑當初點他穴道,都未能制住他多久,其中縱然有陰陽相剋之理,但究竟還是他內力強橫,綿綿不絕。
此刻得此解穴之法,縱然是內力遠強於他的高手點住他穴道,他也能在一時三刻之內,衝開穴道。青書笑道:“無忌,這套功法果然神妙,是你義父自己創出的麼?”無忌搖搖頭道:“是義父的師傅教他的。”青書一凜:“成昆!他竟有這等能耐?有什麼功夫能自己解穴的?”心裡這般想,卻故作不知的問道:“你義父的師傅,想必極爲了得吧?是誰啊?”無忌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恨色,沉默片刻,卻不說話。青書知他不願提及謝遜畢生慘事,仰天打個哈哈,又笑道:“呵呵,無忌,這事咱先不提。師兄問你個事兒,你是把自己看作武當弟子呢,還是明教中人?”
無忌聽得這話,歪着腦袋想了好一會,一雙清澈的眸子茫然起來,他問道:“一定要分清麼?”青書笑道:“呵呵,我先與你說我自己吧。我自幼長在武當山上,爹爹和幾位師叔,還有太師傅都對我寵愛有加,我學的是武當的武功,腳下踩的是武當的土地,吃的是武當山上種出的糧食,喝的是武當金頂流下來的清泉。你說,這一方土地生我養我,我有責任去守護她麼?太師傅和爹爹他們授我武功,教我讀書識字,我有責任用我學到的東西去捍衛他們的尊嚴麼?”無忌聽得愈發迷茫起來,問道:“我…我是在冰火島長大的呀…我也要去守護冰火島麼?”青書搖搖頭道:“人不能忘本,飲水思源,唯此而已。我且問你,假如你還未離開冰火島,你們四人住在一起,若有一天,有外人來了,你當如何?”無忌緊皺眉頭,看了一眼青書,發狠道:“他們若來,我就和爹爹義父打跑他們!”
青書失笑道:“人家可未必有惡意,說不定只是迷途的旅人,或是遭了海難的水手,你如果趕走他們,他們可就活不下去啦!”無忌眉間茫然,喃喃道:“可是,可是師兄你說的要守護生我養我的土地呀!”青書笑道:“沒錯,因爲生我養我的土地上有我的親人,有我的同胞,如果有人來侵佔,傷害了我的親人和同胞們,我們自然要奮起反抗。然而,如果他們只是想和我們比鄰而居,和和睦睦的一起生活的話,那便是包容他們,又有何妨?”
無忌驀地拍手笑道:“師兄,我明白啦!”
青書笑道:“你明白什麼了?”無忌道:“師兄你是要無忌不要忘記,自己的父親是武當張三丰的弟子,孃親是天鷹教教主之女,義父是明教的金毛獅王!”青書眼含笑意,悠然道:“然後呢?”無忌道:“然後無忌就要好好的學功夫,不讓義父還有爹爹孃親他們受到傷害。所以無忌是武當弟子也好,是明教中人也罷,都不重要了。將來要是想入明教就入明教,要留在武當就留在武當。”張無忌胸襟自來寬廣,此話一出,青書心道:“張無忌雖然優柔寡斷,但有時候卻還算灑脫。”嘴上笑問道:“沒有別的了麼?”無忌茫然道:“還有什麼?”青書正色道:“你還要記住,你是一個漢人。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蒙古韃子肆意屠殺咱們漢人老百姓,他們並不想和我們和睦相處……”無忌笑道:“我明白了,難怪爹爹和二師伯時常都說要把蒙古韃子趕出中原!”
青書長長吸口氣,道:“這是普天下所有漢人最爲迫切的。無忌,你知道麼,明教…在其他正道人士看來是惡徒,是邪魔。可是在百姓眼裡,明教卻是英雄,是豪傑,因爲他們大興義兵,對抗蒙古韃子!”頓了一頓,又喃喃道:“你爹爹和你孃親在一起,在其他人看來,他或許是大逆不道,甘於淫邪,即便是我爹爹他們,也多有不滿。可是,在我看來,這卻並非如此,因爲…這正是正派和明教和解的一個契機…”擡頭看了一眼月色,又看了看一臉迷惑的無忌,青書淡淡笑道:“無忌,說這些你或許不大懂,但我心中卻已有了一個計劃,呵呵,這時候說這麼多也是無用,你只須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背棄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說到朋友二字,不由頓了一頓,心裡微微冷笑:“白觀,我並未如何對不住你,你不聽我一言而棄之,是你不仁,卻非我不義。”
無忌奇道:“朋友?爹爹也時常這麼說,只是什麼叫做朋友呀?”青書一愕,隨即想到此子自幼在冰火島長大,並無同齡人相伴,當即笑道:“朋友兩個字被人慣用,但卻遠非字面上那麼簡單。無忌,假使來日你像對你義父和父母那般去對待一個人,那人便是你的生死之交;而朋友之間,貴乎交心,能交心者,即爲真朋友;餘子皆不過泛泛之交,嘴上道朋友,心裡卻不是。”
無忌驀地笑道:“宋師兄,我們算不算交心呀?”青書笑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了,那當然是把你當朋友啦!”心裡卻納悶道:“以前看書時,都頗有些痛恨這張無忌,但這時見面了,卻是完全令人生不出討厭之感,相反還頗有親近之意。”
無忌重重點了點頭,說道:“宋師哥,剛剛你問我義父的師傅是誰,其實並不是什麼大秘密,只是他師傅所作所爲簡直禽獸不如,說出來簡直是天地之羞。義父一生便是毀在此人手裡,這人姓成名昆,外號混元霹靂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青書故作不知道:“原聽爹爹說過謝遜當年冒成昆之名,卻不想這成昆乃是謝遜之師。他們反目成仇了麼?”無忌登時把謝遜成昆之間的恩怨情仇一一道來,山風微冷,襯着無忌微顯稚嫩但卻沉靜無比的童音,倍顯陰冷。
縱然宋青書早已知曉事情始末,此刻聽無忌這般說來,也是覺得驚心動魄,尤是成昆借酒姦殺謝遜妻子,滅殺謝遜滿門那一段,在無忌迥異於常的沉靜童聲之下,便恍如身臨其境的親自經歷一般,所見所聞,令人髮指。
時光不知不覺便流過許多,夜空一澄如洗,繁星漫天,無忌說着說着,後來竟是怔怔流下淚來,哽咽道:“義父一世英雄,到頭來卻落得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孤島之上,連個作伴的都沒有。”
青書拍了拍他肩膀,正欲說話安慰,卻忽覺身後有異,忙一把拉過無忌,滴溜溜的一個倒旋,果是避過一掌。他修習“太極十三勢”,十餘年武當武學亦已爐火純青,漸入不見不聞,神明遇敵的境地,是以那一掌雖然凌厲無聲,迅猛絕倫,但也被他避過。
他凌空三轉,居高臨下,但見一個高大老者縱身躍起,一掌無聲送出,帶着絲絲寒氣,迅捷無倫。青書但覺避無可避,只能硬接,當即暗運柔勁,將無忌遠遠送出,再順勢成“抱球勢”,使個“震天鐵掌”,剛柔並濟,掌力凝作一團,迎了上去。
雙掌甫觸,青書便覺全身一震,一股奇寒迥勁的真氣自手臂順勢而上,自家護體真氣如竹筍般層層剝落;那高大老者被他居高一擊,也是身不由己的墮回地面,但卻落勢沉穩,一縱又向他撲來。青書大吃一驚,忙催動“純陽無極功”化解寒毒,借力猛一個後空翻躍出老遠,同時口中發出長嘯。他知此人定非自己所能敵,所以長嘯示警,待得武當七俠齊至,還怕此人飛上天不成。
青書穩穩落定,體內那一股奇寒勁力猶自撕扯着經脈,胸口一疼,正欲脫口而出的那句:“玄冥神掌!”便說不出來了。
他在空中時,體內真氣運轉一匝,驅除些許寒氣,定睛一看,卻見那高大老者向無忌那處奔去,青書大驚,梯雲縱施展開來,矯若遊龍,“探勢”融入“鐵掌”之中,一掌直直平推,剛猛凌厲,直擊老者後心。那老者若有所覺,霍地回過頭來,臉色一寒,冷冷一笑,回身忽的一掌,正正和青書那掌對在一起。
青書只覺一股奇強詭譎的勁道直襲經脈,絲絲奇寒陡然擴大無數倍,如春風化雪一般融入他奇經八脈之中,他口中狂噴鮮血,如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
遍體生寒,青書打着哆嗦,神智漸漸模糊,便要昏厥過去,但猛然間狠狠墮在地上,他又是神智一清,只聽得一聲沉喝:“何方鼠輩,敢來武當山撒野!”心裡一鬆,腦袋一歪,到底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