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一個故事 (二)
吃過飯後,馬爾斯和鴟鴞回到客房裡休息,一路上那個破書包沒有離開過馬爾斯半刻,而鴟鴞的眼睛卻也沒有半刻是停留在書包上的。對於一個乞丐小孩來說到底什麼纔是最重要的呢。
鴟鴞披着浴衣從浴室裡慢慢踱了出來,露出了胸前病態的白皙皮膚。這時的馬爾斯已經躺在了牀上,白色的牀單也被髒兮兮的衣服染了顏色。而馬爾斯卻將小腿懸在牀邊愜意的晃動着,看着鴟鴞白皙的皮膚又看了看自己黝黑的皮膚:“你真白呀!”
鴟鴞並沒有接受馬爾斯的誇獎,說道:“這是一種病態的白,你那纔是健康的膚色。你不洗嗎?”
馬爾斯在牀上打了滾,對着牀單上的傑作笑道:“不洗。明天又會髒的,再說洗了穿上髒衣服何必呢?”他掀開被子,和衣鑽了進去,又鑽出頭來對鴟鴞說道:“對了,我晚上做噩夢的時候會大嚷大叫的,別嚇着你。”說完又將頭鑽了進去,彷彿這個被子就是他的保護傘,只要鑽進去就不會在有任何危險一樣。
鴟鴞關掉燈,自己也趟了下來。
可是他們並沒有睡着。馬爾斯畢竟是個孩子,孩子總是話多的,“我睡不着。我已經很久沒有舒服的睡過了。”
“恩。”
“牀和舒服,可是我還是睡不着。”
“恩。”鴟鴞只是恩着,並沒有說其他的話。
馬爾斯干脆翻了個身,臉對着旁邊牀鋪上的鴟鴞,“你來這裡幹嗎,做生意嗎?”
“我不是商人。”
“那你是幹什麼的。”
“我只是個遊人。”
“我只是個乞丐。”馬爾斯笑道:“咱倆都沒有家,可是你卻跟我不同,你不用餓肚子、不用睡街頭。”
“我可以給你錢。”
“我不要錢。就算有錢,我也一樣痛苦。”馬爾斯把胳膊伸出被子,數着自己胳膊上的傷疤,他早已忘了這些傷疤是怎麼造成的了,可是他知道錢雖然能夠消除他身體的傷痛,卻永遠也抹不掉內心的傷痛,他更不想要一個安逸的生活,因爲那樣內心的痛苦會更劇烈。那時他的心就只會關注內心的傷痛了。
鴟鴞看着馬爾斯悲傷的表情,他知道這個小乞丐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也許一個孩子在社會裡混久了總會與其他的孩子不同,但是馬爾斯的不同卻不是那種孩子的不同,這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有的表情。他說道:“你想要什麼?”
“我只想好好睡一覺。”馬爾斯又躺平了身子,淚水卻從他的眼角滑落,“不再被那個惡夢嚇醒。”
鴟鴞冷淡的表情也變得溫和,“夢,其實是可以控制的。如果你總是做同一個惡夢,那麼就在白天設想一下你希望那個夢怎麼結束,也許下一次那個惡夢就會像你想的那樣發展。”
馬爾斯搖了搖頭,淚水也隨着頭的搖晃流了下來,“我不想它怎樣結束,我只希望它從來沒有發生,我只希望自己那天並沒有犯那個錯誤,可是一切都不能重來,不是嗎?”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可是懲罰卻永遠不會消失。”淚水流過的臉頰乾燥的難以忍受,馬爾斯雙手捂住眼睛。
鴟鴞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少本不該屬於他的痛苦,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他。鴟鴞自己本是人間惆悵客,又哪知別人爲何淚縱橫?
已是深夜。
月,並不是滿月。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如珏。
身居異國他鄉的人,總是會望月生鄉情。而他們呢,這兩個不同的遊人,又在思念誰呢?
“爸爸!爸爸!”馬爾斯躺在牀上不停的扭動着身體,額頭也已經滿是冷汗。
鴟鴞立刻走到馬爾斯牀邊,但是他並沒有叫醒馬爾斯,只是靜靜的站在牀邊,聽着馬爾斯的夢話。只聽他又嚷道:“不要這樣!媽媽,求求你,求求你不用這樣,爸爸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
馬爾斯一腳踢掉了被子,右手使勁揮了一下就像扔出去什麼東西一般,叫嚷道:“滾開!我不要這個!不,爸爸別走。”
鴟鴞做在牀邊,拉住馬爾斯揮出的右手將他抱進懷裡,撫着他的頭,柔聲道:“乖,爸爸在這裡,不走。”
鴟鴞的話語像黑暗中射入的一道光芒般引導着馬爾斯走出深淵,馬爾斯將頭埋進“爸爸”懷裡,緊緊抱着爸爸的腰,不停的說着“爸爸。爸爸……”彷彿這就是留住爸爸的咒語一般。
鴟鴞不停的撫摸着馬爾斯的頭和背直至他睡着,而這時馬爾斯的雙手已經“固定”在了鴟鴞身上,過了很久鴟鴞才慢慢掙脫出來。他將馬爾斯抱進被中,掖好被角,摸着他的額頭淡淡的說道:“如果我的兒子沒有死,一定也這麼大了吧。”
可是一切已成往事。他只能擁着悲傷入眠。
清晨。
馬爾斯已經醒來,他慢慢伸展開蜷縮的身子,而這時鴟鴞正穿着睡衣站在窗邊,風吹的鴟鴞的睡衣微微拂動,馬爾斯看着鴟鴞腰間衣服上的褶皺,突然明白昨天自己抱着的原來就是這個男人。
“你早就醒了?我昨晚有沒有吵到你?”馬爾斯問道。
鴟鴞回過頭來,看着眼睛略微紅腫的馬爾斯,搖了搖頭。
“我昨天做了一個美夢,我夢見我爸爸了。謝謝你”
沒等鴟鴞回答,馬爾斯拿起牀腳的破書包,抱在懷裡道:“其實爸爸一直在我身邊。”
原來這書包裡裝的是骨灰嗎?
鴟鴞疑惑的看着馬爾斯,可是馬爾斯從書包裡拿出來的並不是骨灰盒,而是暗紅的頭顱。爲了不嚇到鴟鴞,馬爾斯雙手托住頭顱的下顎,將面龐隱入自己懷裡。可是鴟鴞仍然吃了一驚,“你……”,他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冰冷的頭顱並沒有給馬爾斯帶來父親的溫暖,卻反而像針一樣刺痛着他的內心,壓抑已久的感情也傾泄出來:“這是我爸爸的頭顱……”
這並不是一個漫長的故事,而馬爾斯卻用了很久的時間來講述。彷彿悲傷就應該被拉長。
可是句號拉的再長,也是代表結束。
當故事結束的時,時間已經過晌午。
這一次,馬爾斯並沒有哭,可是他的下脣已經被咬破,鮮血澆灌了頭顱和他顫抖的雙手。
鴟鴞站在窗子旁,開始不住的咳嗽,待他慢慢平穩了呼吸,才道:“我可以帶你去找一個人,一個懂巫術的人。說不定他能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