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號碼
夏日。
烈日炙烤着世間萬物，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普照來昇華一切罪惡。而墓場周圍的許多樹木則憐憫的爲墳墓撐起了一片片綠蔭，使得透過樹縫的陽光變得溫和了不少。
也許生前的罪惡在死後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可是在最後能夠醒悟的又有幾人？
荒鷲走在林蔭路上，慢慢踱着步子走向墓場。
他死後也會來這裡吧？
又或許，他死後只配暴屍荒野，連來這裡尋求救贖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就算他來這裡又能以誰的名義來尋求救贖呢？以荒鷲的名義，還是以非釋的名義，又或是以自己的真名？可是真正的自己又是誰？又有誰會認識、有誰會來看望他、來爲他祈禱呢？
他不過是一個不存在之人罷了。
荒鷲走到一個墓碑前，蹲了下來。
墓碑上已經蒙了一層土，卻掩蓋不住上面耀眼的笑容。
照片裡，是一個擁有能夠融化一切悲傷的笑容的男人，燙卷的長髮披肩，細長的眼睛笑的快要眯成一條線，讓人感到十分溫柔親切。
在這裡，他的眼裡沒有殺氣。在這裡，誰的眼裡都不會有殺氣。
荒鷲看着他，突然覺得很羨慕他，起碼他死後有人給他一個容身之地，有人爲他立碑。
但是人活着難道是爲了死嗎？
爲了死後有一個容身之地就不能盡情的活？
死，本來就是生的一部分。而不應該是生是死的一部分。
人生短暫，當花剛剛綻放的時候，死亡的鐘聲或許已經敲響。沒有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也許明年明年、又或許就是下一秒。死後的事情總是不能夠猜測不能夠掌握的。可怕的並不是死，而是面對死亡本身。又有誰真的能夠做到心無所懼？
但是如果因爲懼怕死亡而萎縮了手腳，一定會後悔的吧。畢竟，生只有一次。誰都希望走好每一條路，做好每一個選擇。
可是怎樣纔算是正確的生、盡情的生呢？
殺人？爲組織而活？
還是爲報仇，爲揹負以前的罪孽？
都不是。
如果是以前的荒鷲，他一定會覺得揹負以前的罪孽纔是最重要的。因爲他所要守護的東西早已破碎殆盡了。他甚至沒有了生存的意義。
如果說活在“落紅”的人都是各懷鬼胎的話，他們鬼胎的背後所追求的都只有兩個——權利和救贖。和這兩個到最後能夠得到的卻只有空虛。
他和墜露就是典型。一個追求救贖，一個追求權力。
以前的他，眼裡只有仇恨，只有超越非惑纔是對他的救贖。纔是死後去見妹妹的資本。可是當他知道憐兒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仇恨最終得到的就只有空虛。
非惑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空虛。就像是突然失去目標的人一樣，變得茫然。而仇恨，絕不會以你想要的結局結束。非惑任務失敗死亡這種事是荒鷲所不能接受的，並不是說不能接受自己沒有親身殺死非惑，而是因爲有人能夠殺死非惑這個事實，在自己沒有超越非惑的時候他反而被別人超越了。而自己就失去了成爲最強的資格，也就失去了救贖的資格。
諷刺的是，在非惑死後，他就成爲了下一任“荒鷲”。難道“落紅”是想告訴他，非惑是他永遠難以超越的存在，自己恰恰就是非惑的候補？
他並不相信非惑的死。因爲他不明白爲什麼在非惑死之前會特地去告訴他他妹妹的存在？那就像是早已得知死亡而去交待後事一樣。
非惑沒有死。最終只有這個結論。
即使放去找非惑的非鳶並沒有帶來任何消息，他也仍然相信他沒有死。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到他的墓地，尋找非惑的線索。
荒鷲一點點摸着非惑的墓碑。非惑。1990.07.10
只有一個日期，而1990年既不是非惑的生辰也不是祭日。
而是火祭的日子。
非惑和他一樣，把火祭當做自己死亡的開始麼？
即使是救得自己妹妹的人，生活在“落紅”裡也是生不如死吧！
可是爲什麼是7月10日呢？那一天並不是火祭的日子啊。荒鷲不會記錯的，那明明是個寒冷冬夜，怎麼會成了夏日？
荒鷲突然掏出手機按下了19900710號碼，卻只得到“您所撥打的手機是空號，請查證再撥”的回話。
不是電話號碼？那是什麼呢？
郵箱？不，不是，誰知道非惑用的是哪個郵箱呢，只知道一串號碼完全沒有頭緒啊。可這個號碼絕對有不尋常的用意。
手機、郵箱、電話亭、車牌號……
荒鷲排除了各種可能。
他皺着眉頭，想着自己會不會有什麼疏漏。
他掏出錢包，想要掏出自己在落紅的出入證，卻看見了夾在出入證之後的郵政銀行卡。
郵編！
在這個不寄信的年代，誰還會去在乎某個城市的郵編？
19900710。
荒鷲打開了谷歌，將號碼輸入進去，想要知道哪個城市的郵編和這個數字有共同之處。
012099.019049.019079……
他篩出了幾個包含“1990”的郵編，驅車去往最近的城市。
可是即使找到了城市，1990後面的0710又是什麼呢？
他開始討厭這個數字化的社會了，的確將一切東西都數字化確實會使社會更有秩序，但是數字真的能夠代替他所要代替的一切嗎？我身上的“1”就代表我是最強的嗎，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又多麼渺小。
將一切物質和非物質的東西都物質化了也並非一件好事。我們數着自己抽了多少支菸、蹬過多少級臺階、交過多少朋友，彷彿就像是爲了確保自己真的和這個世界擁有聯繫一樣。
而非物質畢竟不能夠被物質所取代。
荒鷲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的太遠了。他不想去想這種虛無的東西，現在最重要的就只是找到非惑了。他知道，有時候想的太複雜反而會離真理越來越遠，最簡單的或許也就是最有效的。
如果你是一個郵遞員，拿到了分配到手的貨物時，最先需要知道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主人的住址。
而0710說不定就是非惑家的門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