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晉王趙諄的世子趙雋在北征九個月又南下兩個月離家近一年之後,終於回到京城晉王爺府邸。
趙雋踏入廳堂的時候,趙家人已經齊集一堂——唔,其實不能說“齊”,因爲世子夫人尹沐夏似乎不在歡迎之列。
趙雋拜見了雙親,再一一見過其他家人親戚,例如前年已經出嫁今天特地由夫家趕回孃家迎候大哥的大妹妹趙儀,小妹妹趙倩,以及遠房表妹沈怡蓉,然後帶着一絲疑惑掃過其餘面孔,就是看不出哪一個有可能是他那個叫尹沐夏的妻子。
她——不來迎接他?
什麼意思?
“雋兒,你媳婦兒在孃家。昨日接到你的消息,娘送了信兒給親家,你岳母說你媳婦兒生了病,還在臥牀,所以沒回來迎接你,你歇歇後去看看罷,你成親時忙於出征,岳父母也未及拜見,這次回了家,應該上門儘儘禮數,要是你媳婦兒病好了就順道接回家來。”趙雋的母親——晉王趙諄的王妃孫氏看出兒子的疑惑,不等詢問,忙說。
“唔!”趙雋應了一聲,看不出熱切。
“表哥,你來回奔波,一定很疲累了吧?現在回家來,好好將息幾日,調養調養身子——”孫王妃話音才落,怡蓉就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眸,關切地對趙雋說。
可惜,怡蓉表妹的體貼還沒表現完,趙雋的小妹妹——才十五歲的趙倩就跳上前,打斷怡蓉的話,搶着對趙雋說,“大哥,我好想你!大哥太不應該了!我本來等着你從北方戰場上回來告訴我有趣事兒,沒見着人大哥你又去了南方。南方很好玩罷?回頭大哥一定要告訴我新鮮事兒聽。”
“有空再說罷。”趙雋瞧了眼長到他下巴的小妹,又說,“倩兒,一年沒見你,個兒長了不少,就是心性不見長,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似的,就知道玩。”
“哪有?大哥準是故意笑人家,大嫂就常說我比臨秋穩重。大哥沒見過臨秋吧?她呀,是你的小姨子,她要嫁人啦,以後一定不能常常來我們府裡玩了,真不好玩,幹麼那麼早就要嫁人!”趙倩有些不樂意又有些遺憾地嘟嘟囔囔,然後懇求,“大哥,大嫂回孃家都一個月了,你快點把大嫂接回家吧,我還要跟她學武功呢。”
“倩兒,別瞎說,你嫂子是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何時會武功了?”孫王妃怪小女兒胡說八道,忍不住斥責。
“倩兒纔沒瞎說,是真的!大嫂會武功的,使一根那——麼長的長鞭,耍起來小樹都被打斷了,厲害着哪!”趙倩一臉崇拜地用手比劃。
孫王妃搖頭,根本不信。
長鞭……
趙雋聽到這兩個字,無緣由地,腦中浮現出在烏家村茶店外偶遇的那名身着白衫男裝的女子——眼見她要傷人,他不得已斷了她的長鞭,卻惹來她的憤恨……莫名其妙!他怎麼會想到她?只是,她真冷,真傲,真特別……打住罷!目前,他最應該想的應該是怎麼與他的妻子重逢,怎麼與她相處吧?
回家的第一天沒見到她,他並沒有特別的情緒波動,不過,聽說她生病,再怎麼沒有夫妻情分,於人情道義而言,他都必須盡到一些責任——明天,上尹丞相家看看吧!
“母親,明日我就去丞相府。”
“好的!雋兒,這纔是堂堂男兒的氣概。”孫王妃讚許地說。
兒子不中意忽然成親,身爲親孃的孫王妃不可能察覺不出來,可那也是無奈之舉啊!
尹丞相家的大小姐秀外惠中,知書達禮,孫王妃一見之下滿意得不得了,原本談親事的時候也不急着要尹家大小姐過門的,誰知道戰爭忽起,丈夫和兒子都要出征,如果不趕着把婚事定下,天知道兒子哪年哪月回來之後,尹大小姐早已嫁作他人婦去了。她想要這個媳婦,最重要的,她也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她只替趙家生了一個兒子,趙家好歹也得血脈相承下去……好容易,兒子平平安安出征歸來,剛回京,就說接到朋友傳書要南下,刻不容緩,連家門也沒踏入,更別說見新媳婦。孫王妃隱隱猜到兒子的心思,卻也只能嘆息一聲裝聾作啞。可是,她深信,兒子與兒媳婦相處日久,不可能不喜歡親孃替他挑的這個妻子的——尹大小姐多好啊,要說是萬里挑一也不爲過。
原本一直擔心兒子解不開心裡的結,現在好了,兒子願意親自上尹丞相家,看來是打算與兒媳婦好好相處了——孫王妃欣慰地想。
趙家一家人和樂融融地敘話,一旁的怡蓉問完第一句話後再沒有開口。她看着表哥趙雋,心內五味雜陳。
她從十二歲來到晉王府,那時候表哥十七歲。甫見到一表非凡,英姿勃發,出身皇族天生就高高在上令人不勝景仰的表哥,她的一顆芳心從此寄託給他,再也收不回來。但是,表哥愛習武,愛看兵書,愛四處遊獵,就是不愛與女孩兒說話玩鬧——同他最親近的女性除了母親就是兩個妹妹,她始終走不進他的心,不,別說心,連身畔都難以駐足。可她還是戀着他,就算是幻想、奢想也暗暗期盼某種美好前景,然而……當頭一棒,孫王妃看中的理想兒媳婦是尹丞相家的大千金,不但如此,還迅速爲他們成了婚。儘管如此,她也沒法死心,即使只能用目光跟隨那個人影,她也願意。
就在怡蓉內心氾濫着甜甜的、苦苦的、酸酸的、澀澀的滋味,從恍惚中回魂定下神來的時候,恰好瞥見趙雋步出廳堂的挺拔背影消失在大門轉角。唉!要怎樣,表哥才肯認認真真看她一眼?
趙雋與家人敘完話,打算回居處歇息,一洗風塵。
他的居處在晉王府東後院一個叫“蘭薰院”的院落,院名是母親孫王妃取的,出自駱賓王《上齊州張司馬啓》:常山王之玉潤金聲,博望侯之蘭薰桂馥。取其子孫昌盛之美意矣。
二十二歲之前,“蘭薰院”是趙雋一個人的天地,現在,這方天地裡多加入一個人——一個女主人。
趙雋走進他原先的臥房——後來新婚夫婦的新房,環視一番,覺得陌生的很。
這間臥房,已經看不出原先有男人住過的痕跡,完全的女性化:水晶簾櫳,繡花架,鏡奩;綠紗窗,淡紅幔帳,粉色被褥;牆上一幅幅出自女性手筆的字畫,案几上一把箜篌。
她不會把屬於他的物品完全清理出這間房間了吧?要知道,他纔是這間房間的真正主人!
趙雋微微皺起眉頭。
幸而,她沒真的把屬於他的物品清走,但也差不了多少,她把屬於他的一切全部掃進箱子裡——態度如此輕慢,好像這裡從來就是屬於她而不是屬於一個叫趙雋的人。
趙雋皺起的眉頭始終沒展平,一股傲然之氣冉冉升騰——他會讓她明白:誰,纔是這裡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