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雋前軍帳下有一位驃騎統領,名叫呂爲先。這呂爲先年過三十五,加入行伍已有十年,未曾娶妻。一次,呂爲先與同是驃騎統領的秦肅出軍營巡查,中了敵人的伏擊,在混戰中,呂爲先替秦肅擋下一支冷箭,由此對秦肅有救命之恩。北方邊境戰事結束前最後一役中,呂爲先與敵人作戰時不幸身受重傷,生命幾度垂危,自以爲人生不久矣,於是把秦肅請到病榻前,向他透露自己的身世。
呂爲先出身江湖一個薄有微名的武林世家,同輩共有兄弟四人,他排行第三。十年前,呂家一個多年死敵上門尋仇,呂家人不敵,幾乎滿門遭劫,家人中只逃出呂爲先和呂爲先的大哥的女兒呂寒秋,餘下有些弟子則零星四散不知所蹤。呂爲先把當時未滿八歲的侄女呂寒秋送到福建一個尼姑庵裡避禍,自己則投身軍旅,守土戍疆,因爲身懷武藝,頻立戰功,不出幾年,即升爲統領,後來北方邊境起戰事,軍團集結,呂爲先被派遣到趙雋的前軍帳下,纔有了救秦肅的事情。
呂爲先身受重傷後,傷勢反反覆覆一時難以痊癒,在這之間,他不免憂慮自己一旦永別人世,惟一的侄女將會孤苦零丁無所依靠,便想着找回侄女爲其發嫁。秦肅儀表堂堂,是年輕將軍,尚未婚配,又曾受呂爲先救命之恩,呂爲先自然把心思轉到他的身上,於是在病榻上掙扎起來拜求,託秦肅南下福建代爲尋找侄女,接她進京。
呂爲先於己有救命之恩,秦肅自然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戰爭結束,晉王班師,將士們獲得三個月的假期休養生息或還家探親,秦肅決定利用這段時間立即出發尋找呂爲先的侄女。在出發前夕,秦肅去向趙雋告辭,不曾想趙雋也說接到澹臺拓的書信要到江浙去,倆人於是結伴南下,在蘇州與澹臺拓會合後因彼此暫時無要事奔忙,趙雋和澹臺拓就陪同秦肅繼續南下福建找尋呂寒秋。費了一些周折,總算經由呂家原門下弟子吳天達等人找到呂寒秋。吳天達與孟剛等人自呂家被滅後便遊蕩江湖,現在聽說舊日師長在京城,是將軍身份,頗有投奔之心,同時心底也暗暗以爲已故師長惟一的妙齡女兒獨自與幾個男人長途跋涉不免有失妥當之意,因此決定陪同呂寒秋一起前往京城。對此,秦肅等人沒有異議,一行人遂結伴進京,快馬奔馳半個月,在這天走到烏家村這裡,看看已是京城在望,大家坐在茶店裡喝茶也就格外的悠閒了些。
京城在望,當然意味着趙雋、澹臺拓等人和呂寒秋、吳天達他們必須分道揚鑣——雖說,秦肅非護送到底不可,但那好像不是重點。
對於一路同行的高貴晉王世子趙雋,吳天達等人頗肯效鞍前馬後之力,處處恭敬惟馬首是瞻不消說;而呂寒秋呢,也有她的心思。所以,原本找尋呂寒秋的人是秦肅,半個月同行下來,趙雋領受的謝意絕對只比秦肅多不會少,就連澹臺拓也很是沾了些光。
澹臺拓不太清楚趙雋心底是不是頗爲受用那些江湖草莽尤其是江湖美人兒呂寒秋的謝意,在他而言,可謂無福消受——嗯嗯,話要說清楚一點,人家美人兒的似水眼波和溫柔話語那可是直向着趙世子去的,連勞苦功高的大功臣秦肅都享受不到此等待遇——果然,人與人是不能相比的。
這半個月來,澹臺拓有趣地發現,不論他們跑在吳天達等人的前面,還是落在後面,呂寒秋姑娘總能出現在趙世子的身邊——當然咯,也可以理解爲出現在秦肅身邊,因爲忠於職守慣了的秦肅硬是沒離開過趙雋三步之遙。
咳!畢竟是江湖豪爽兒女,俠女風範的確與大家閨秀有別,喜歡了就要有所表示——至情至性嘛!何況,趙世子也的確長得太體面了點,門楣又太高貴了點,要人家一個懷春少女不心生仰慕芳心如鹿撞可謂難、難、難矣!
所以咯,呂寒秋姑娘沒有如她叔叔呂爲先期待的那般與秦肅情愫漸生,反而、反而——咳,戀上了有婦之夫趙雋……等等,呂寒秋姑娘還不知道趙世子已經成了親娶了妻是吧?嘿!有戲!
只見澹臺拓詭異地一笑,面對趙雋,臉上帶些自責、愧疚,說,“世子義氣深重,應澹臺所求,甫班師回朝即又離家南下,這一別數月,把夫人冷落在家中,是澹臺的罪過,回頭引見,千萬要擔帶着點……”
那邊呂寒秋猛然一呆,大眼瞪圓,紅脣輕顫,衝口而出,“夫人?誰的夫人……”
“我家世子的夫人。”侍劍看了眼主子無動於衷的神色,笑着回答。
“趙雋大哥……的夫人……一定是位出色的女子吧?”呂寒秋垂下眼,以手加額,問得語氣輕微,彷彿突然失去了力氣般。
“我們世子夫人就是丞相家的大小姐。”侍劍盡力回答。他實在也只能回答這些,畢竟,他沒來得及見過世子夫人就隨同世子出征了。
“哦……”呂寒秋頓了頓,沒再說出什麼,臉卻緩緩地、微微地蒼白起來。
在這略有些尷尬的當口,有人無心地過來解圍了。
只見孟剛走過來,立在呂寒秋身邊,面對趙雋,神態恭敬地問,“世子,時候似乎不早,是否可以起程了?”
“問秦將軍吧,他送你們進京,我與澹臺先生今日不回京城。”趙雋平淡地回答。
“趙雋大哥要去哪裡……你……不同我們一起走了嗎?”呂寒秋聞言迅速擡起眼,凝視着趙雋,話裡充滿詫異和失望。
“呵呵!不順路,呂姑娘,就此別過了。”應話的人是澹臺拓,說完了還覺得不夠似的,又轉向秦肅,“秦將軍,時候不早,你與呂姑娘吳師傅各位還是趕早起程吧,呂將軍急着要見侄女兒,別耽擱了啊!”
秦肅神情略帶忿然,瞪了澹臺拓一眼,不滿意這樣的安排,卻也只能無奈地順從。
“秋兒妹妹,走吧,我們快些啓程趕路。”孟剛卻像歡喜這樣的安排,俯身催呂寒秋。
“不——”呂寒秋端坐不動,“先前趕路,日頭毒辣,我許是受了些暑氣,身子疲累,頭暈得很,想再歇會兒。”一面說,視線一面悄悄投向對面。
趙雋卻根本沒注意聽呂寒秋說些什麼,環視衆人一眼,開口吩咐,“秦將軍,你早點回城吧,回去後稟報王爺王妃,我明日到家。侍劍,備馬。澹臺,我們走。”
然後,長身而起,在呂寒秋瞪直的目光中步出茶店,跨上侍劍牽來的馬匹,往西邊方向絕塵而去。
“趙雋——”澹臺拓馳出衆人的目光後才直呼其名,“爲何不今天回京城?只是不想與那些人同路嗎?”
“你明知故問。”趙雋掃他一眼。
“今天回與明日回有何區別!”澹臺拓看着好友,嘴邊浮起淺淺的謔笑,“總之,你已經決定回去見你的世子夫人,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大失所望或者欣喜若狂都比晚一天好吧?”
“我沒有準備好。”趙雋不理會澹臺拓的取笑,輕淡地說。對於那個女子——他的妻子,他還沒有準備好用什麼態度去對待她,也許,今夜他可以冷靜地想一想。
“小王爺,閣下已經準備了快一年了。”澹臺拓笑嘆,“戰場上,你如果也用這種速度擬定戰略,朋友,還是聽從長輩的意思,先生下一兒半女再說吧。”
“一年,或者十年,有時候並沒有區別。”趙雋沉思着說,沒搭理澹臺拓後面說的俏皮話。
“不進城,今夜我們到哪食宿?荒郊?還是野外?在下雖然出生寒門,不可與爾等王孫貴胄相比,但身材體髮膚,受之父母,自個兒不能不憐惜着點,沒有美酒軟榻,在下這嬌生慣養的身子骨兒是萬萬不肯相與的。”澹臺拓笑嘻嘻地說。
“西郊別業。”趙雋惜言如金,風格與澹臺拓迥異。
“在下只想去仙樂坊。”澹臺拓嘆息着說。
“喜歡,就替她贖身,來去相思,不厭煩麼?”趙雋看着澹臺拓搖頭,臉上現出些微不可理喻的神色。
“你以爲在下不想?我瞧——她比較希望閣下替她贖身!”
“不可能!”趙雋斷然回答。
“唉——”澹臺拓長長嘆口氣,“大家閨秀的賢惠妻子你不要,色藝雙絕的首席花魁你不要,至情至性的江湖女俠你也不要,閣下莫非想負盡天下女子的癡心?什麼樣的女子纔是你的理想?”
趙雋沉吟了下,揚起眉毛,給澹臺拓一個足以令他慪氣的答案,“沒想過。”
“何爲飽漢不知餓漢飢?在下瞧閣下就是了。”澹臺拓不服而不平地哼哼幾聲,“女子真是癡傻,爲何會有人愛上你這頭沒有感情的怪物,白白招惹傷心。”
“願愛與不愛,與我何干?”趙雋冷淡地說。
“你——”澹臺拓幾乎爲之氣噎,怔愕了一下,反而放聲長笑。
趙雋不爲所動地看着澹臺拓笑,氣定神閒得令澹臺拓狂笑之餘又暴怒得想找人扁——當然,對手不能是眼前的趙世子,否則下場很慘的人絕對是他自己。
思量這個結果,澹臺拓決定還是用溫和一點的方式——說話,來紓解心內的鬱悶。
“趙雋,幸好你的冷心無情只用在女子方面,還是當兄弟的有福氣哇!不過呢,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兄弟我衷心祝福你能夠遇上一個心甘情願去愛,並且愛得如癡如狂的女子,纔不枉你生爲頂天立地堂堂鬚眉男兒。只是,你最好先祈禱,也許她不愛你。”
趙雋扯了扯嘴角,權當爲澹臺拓的冷笑話捧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