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裡, 她輕盈地奔過重重殿宇,像一隻悄無聲息的貓……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東宮。
太子寢宮, 門虛掩着, 太子低頭坐在案几後面, 秉燭夜讀。
一陣輕風從門縫之間穿入, 淡淡的清香瀰漫在寢室裡, 令人……心神俱醉……太子沒有擡頭,閉上眼睛,靜靜品味……
門, 無聲地扣緊。
腳步,以貓一般的輕巧靠近他。
他的眼睛被一雙柔軟的小手捂住了。
然後, 耳邊揚起一串悅耳的仙樂, “猜猜——我是誰?”
猜?不用看, 不用聽,甚至不用聞, 只用感覺,他也能清楚辨別——她,是誰?
如此的刻骨銘心!
天地之間,愛情,是真有的!他以爲自己一生也觸摸不到的情感, 是真實存在的!
他有過一次奉旨締結的婚姻, 也經歷過無數次明明暗暗的聯姻提議, 因爲那個婚姻, 那無數次可能的聯姻, 他幾乎對所有女子失望……所幸,她出現了, 來到他的身旁,走進他的心裡……她的高潔,她的勇氣,不趨炎附勢、同流合污,彷彿一股清澈泉流,盪滌過他灰暗的心靈世界,讓他看到一片晴朗的天空!
她,是他的清泉,他的天空。
他愛她!宓兒!
宓兒——多麼美好的名字!
“猜對了有何獎賞?”他輕問。
“嗯……猜出來了再告訴你!”耍賴皮。
“若猜不出來呢?”他低笑。
“真的猜不出來?”
“唔……”
“既然如此,那……我走了!”她說,遺憾而失望,然後緩緩鬆開雙手。
“宓兒……”他柔聲輕喚,雙手按在她的手上,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又多了一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心,卻如此明晰。
她咯咯輕笑,趴在他肩上,牙齒輕輕啃咬他的耳朵——這,就是獎賞!
他手一扯,她覺得天地突然之間旋轉了一下……一下過後,恢復平穩,她卻換了個位置——從趴在他背上變成倒在他懷裡。
他眼中含笑,嘴角微揚,俊雅的臉孔漸漸俯低……
“太子……”她呢喃,擡手摟住他的脖頸,紅潤的雙脣輕顫着迎上去……
溫度驟升,秋天的寢室裡是旖旎的春夜——是春夜,更是炎熱的夏火……重重的幔帳遮掩了這一切!幔帳後面,他們用盡所有力氣愛撫彼此,彷彿這一次之後,再沒有第二次……
“你放心——”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兩張臉同時怔愕。
“你說——”他先要解釋。
“你說!”她撒嬌命令。
他要她放心,是因爲——姑母的提議,他不會接受!不過,他沒有說出口。
她要他放心,是因爲——這輩子,她只會愛他一個,她的心,她的身子,只會給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絕不會有……而她,也沒有說出口。
“宓兒,我愛你!”他抱着她纖秀的身子,輕柔撫摩她雪白肌膚上觸目皆是的點點紅痕,她太細膩,太柔嫩,似乎一碰就碎,可他,卻是無可抑制的激狂……
“那就……愛我吧……”她再度投入他的懷抱。
愛,是擁有,是付出,是得到,是瘋狂,也是……生死相許!
在看不見未來的現在,除了珍惜,無法想太多,即便爲倫理綱常所不容,那,又如何?
有愛,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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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雞鳴。又一天了。
沐夏翻個身——
咦?居然……翻不過去?再翻!居然還是?
當然翻不過去!不——是翻不出某個勢力範圍!瞧罷!此刻,她的夫婿大剌剌地橫在牀榻上,更加大剌剌地把她摟在懷裡,而且,睡得香甜。
他何時偷偷爬上她的牀了?
這個死皮賴臉的男人!
沐夏又氣又好笑,伸出手指,想要撓他,手伸出一半……算了!他睡得如此香甜……想來,昨夜睡得很晚吧?或者,根本就是一夜無眠?要不,她在他懷裡翻來翻去這麼大的動靜警醒的他哪會感覺不到?嗯,不對呀,他不可能感覺不到……
她把頭枕在他胸口,聽着他的心跳……他的心跳,有一點點快,有一點點亂……
哼!
“趙雋!”她俯在他上頭,指名道姓地叫。
沒人應!
這不是裝睡是什麼?
“雋……”她來懷柔的。
“……夏兒……怎麼了?”趙雋含糊出聲,惺忪睡眼勉強張開一條細縫。
果然——柔能克剛!
“世子,您說,是我在夢遊還是您在夢遊?”沐夏擺出探討的架式,好奇地問——質問!
趙雋環視四周,篤定地說,“是愛妻吧!”
“我?”她瞪着他。他還真敢說咧!
“對啊!愛妻勒令爲夫睡在書房裡,爲夫怎敢跨出房門半步?因此,定然是愛妻夢遊了!”趙雋一本正經地說。
“那麼,世子大人此刻不在書房裡安睡作何解釋?”她斜他一眼。
“愛妻,爲夫此刻就在書房裡呀!”他神情訝異。
“世子果然在夢遊!”瞧瞧!還在說夢話哩!“你看清楚,這——是哪兒?”沐夏伸手去撩幔帳,想要讓他看清幔帳外的擺設……可,手指還沒有觸及幔帳,她就呆住了!
幔帳——居然是白色的!
臥房裡的幔帳一直是淡紅色的,從沒更換過……現在,這幔帳是白色的,她不是在臥房裡,不是在臥房的牀榻上!
她在哪兒?
沐夏撩開幔帳,一眼就看清了,此刻,她在書房裡!
噢!夢遊的人是她?她真的有夢遊症?
沐夏狐疑地轉過頭看趙雋,他已經閉回眼睛,昏昏欲睡了。
她瞪着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問,咬咬嘴脣,跳下牀——呃,是正要跳下牀,就給他快手快腳地撈了回來,重新摟入懷中。
“夏兒,既然你夢中都曉得來找尋夫君了,夫君豈可辜負這般深情厚意?夏兒,別走……”他在她耳邊嘟噥。
“誰做夢找你了?”丟臉死了!這麼丟臉的事她尹沐夏豈會做?“定然是世子暗裡做的手腳?”她瞪着他,指控道。
“沒有!爲夫不敢!”趙雋大呼冤枉,“愛妻若不信,問問值夜的人。”
憑他的本事,要人神不知鬼不覺是輕而易舉的事,問,未必問得出什麼,何況,哪個下人會笨笨地得罪他這位主子?
好吧!就姑且來討論她的“夢遊”吧!
“世子,您說,我患了這夢遊症,夢裡會四處走動,若走出了院外、府外,尋不到回來的路了,如何是好?”她好擔憂地問。
“不會的!”他撫慰道。
“世子怎能如此篤定?您瞧,我這次夢遊到書房裡來,還好世子在此,若我下次夢遊到別的去處,沒有世子在,我……”
“不會的!”他趕忙止住她,不必聽她說,光自己想象就止不住心驚膽跳。
“怎麼不會呢?我既然患了夢遊症,不會只往書房裡走吧?終歸是要到處遊走的吧?世子,當我想到自己一個人在黑夜裡四處遊走,啊——太可怕了!您知道,我是最怕黑的!萬一走到半途醒轉,夜黑風高,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無邊的黑暗裡不知究竟隱藏着什麼怪物,也許會隨時跳出來……啊……我……我會嚇死的……”沐夏越說聲音越發顫,猛地把臉埋入趙雋的懷裡,身子瑟瑟打戰,被自己的描述嚇得不輕。
“夏兒,別說了!”趙雋也嚇壞了,不是因爲她的描述,而是在意她的反應。她一向怕黑,他是知道的。因爲她怕黑,他也跟着習慣了夜裡點燈睡覺。
“怎麼辦?世子!我生了這種怪病,要如何醫治?您馬上召個大夫來,給我診治……我不想生這種病!我要快些好起來!世子,您快些去叫人……”她驚慌而胡亂地叫,催促他。
“夏兒,你別害怕,別擔心……”他竭力安撫她,想不到,自己隨便一個謊言會惹來她無邊的恐懼,“愛妻,你很好,一點病都沒有,是爲夫不好,爲夫……騙了你……”他越說越小聲,不知道自己又會因爲這樣的謊言受到怎樣的懲罰。
她仍然伏在他懷裡,卻不叫了。
書房內,靜靜的,良久,良久。
久得趙雋可以聽清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她,是不是更生氣了呀?
“撲哧!”一聲輕笑。
隨即,沐夏翻身仰躺,咯咯笑着,笑不可抑。
又上她的當了!趙雋懊惱無比,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悶聲不響,做入睡狀。
沐夏卻不肯讓他好睡!
她爬上他的胸口,用手指撐開他的上下眼皮,“世子,看着我!”
趙雋無可奈何,只好睜開雙眼,看着他妻子。
“世子,你說實話,我怎會睡在書房裡?”
很簡單!他把她抱來的唄!而至於她爲什麼會睡得死死,任他抱來抱去,那是因爲……她晚間吃的一盅燉品裡,給他偷偷加了點酒進去……呵呵!當然,前面的他會老實交待,後面的嘛,還是瞞着不說比較好。
“哼!誰準你把我抱來書房裡了?”她豎起眉毛瞪他。
“愛妻只說要爲夫睡在書房裡,沒說只許爲夫自個兒睡在書房裡,也沒說愛妻不能進來睡在書房裡!愛妻沒說明白,爲夫以爲,夫妻乃是一體,爲夫在書房裡睡,愛妻也應該陪伴夫君纔是,所以……”他一本正經強辭奪理。
這個無賴!可是,誰又能說他說的沒有道理?真是失策!不得不說,這一回,她算是敗給他了!
沐夏眉毛挑起,看着趙雋,他也看着她,表情無辜得很。
她嘴角一撇,“世子想不想聽笑話?我說個笑話給世子開心,好不好?”
“愛妻說吧!”呵呵!她想說,他能不聽嗎?
“從前有一對夫妻,夫妻倆口角,丈夫生氣了,要休妻。丈夫於錢財之物大方,叫妻子收拾東西走人時對她說,喜歡什麼就揀什麼帶走,於是,妻子攤開一個大大的包袱,對丈夫說:你進去吧。丈夫很吃驚,問爲什麼,妻子眼淚汪汪回答他:我最喜歡你,所以要把你帶走。丈夫一聽,心軟了,不再提休妻的事兒,夫妻倆言歸於好。”沐夏平平板板地敘述,根本不像在說笑話。
“愛妻說的是笑話麼?”他笑問。
“不是笑話,世子笑什麼呢?”她白他一眼。
“爲夫笑是因爲——哪一日愛妻若要趕爲夫走,爲夫便學這笑話中的妻子,也拿個大包袱把你帶走,如此一來,咱們還是一生一世不分開。”
“無賴!”她敲他一下。
“夏兒——”他抱住她的腰,她笑也笑了,笑話也說了,應該——不生氣了吧?
“嗯……”她像只小貓一樣窩在他懷裡,的確是……不生氣了。
其實,她真不是個隨便撒潑的女子。
他吻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起誓,“夏兒,我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我保證!”
“君子一言……”她說。
“駟馬難追!”他說。
“世子若違背誓言……”
“天打五雷……”
她捂住他的嘴,“世子若違背誓言,背叛的是我,又不是天,怎麼處罰世子,應該由我來說吧?”
“夏兒,你說,你會如何對待夫君?”他很好奇。
“我會……不告訴你!”她偏要賣關子。
“快說——”趙雋又拿出絕活——撓她的癢癢。
“放開我……饒了我吧……好……我說……我說……”沐夏立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聲討饒。
“快說!”他止住魔手。
“又不是什麼好話,巴巴的要聽,莫非你……”沐夏止住笑,狐疑地看趙雋。
“如此——愛妻不用說了!”趙雋趕緊打斷她。咳!雖然明知不可能,他……還真有種莫名其妙的害怕。從來,他可不是這麼膽小懦弱的人。
“世子剛纔不是很想聽麼?”她反而要說,“世子若違背誓言,就罰世子永生永世再見不着奕兒和我……”
“不行!”他緊緊地抱住她,不能見她和兒子,不如叫他死了算了,“夏兒,你怎能如此殘忍?”他忍不住責問。
“我說的是,若世子違背誓言——世子又不曾違背誓言,有何好緊張的?”她若有所思地看他。
“夏兒,爲夫絕不負你!”他再度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