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雋想不到會在天牢裡看到太子, 但,也就只能匆匆瞥上一眼,根本沒有機會對談。
太子爲何入獄?
疑惑盤旋在趙雋心底, 不得而解。
太子看見獄吏押着趙雋經過他眼前往後面監牢走去時, 也是愕然。
太子早在趙雋出征前入獄, 不清楚他奉旨出征, 更不知道他私自潛回, 想不出他入獄的其他原因,只能懷疑乃爲自己所累。
太子被皇帝以謀反罪名投入天牢,別人不清楚內情, 太子自己則警醒得很,深知這一次觸怒父皇, 遭罪入獄, 與鄭宓有染只是表面誘因, 事實上,真正欲置他於死地的……無非還是激烈的皇權之爭。
太子趙倬的生母就是當今皇帝的第一位皇后, 早在幾年前去世,之後皇帝立了第二位皇后——也就是安平公主的母親宋皇后。宋皇后除安平公主外,還生有三個皇子:即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其中四皇子也已經成年,自小頗得皇帝賞識。
生在帝王之家, 皇子們最偉大的理想大多是做皇帝。四皇子當然也頗有雄心壯志, 而身爲母親的宋皇后, 自從登上後座, 更是極度不甘心自己的親兒子此生與龍椅無緣, 於是屢屢慫恿皇帝廢舊立新,重立太子, 爲此,宋皇后絞盡腦汁,時時尋機中傷太子,幾年來,皇帝雖然因爲枕邊風誤會過太子幾次,結果還是尋不出太子的差錯,最終也沒教宋皇后遂意。
親生兒子當不上太子,將來做不成皇帝,宋皇后自然不肯輕易善罷甘休,於是伺機而動,果真皇天不負有心人,因爲鄭宓的事,宋皇后可找着機會了,當即在皇帝面前加油添醋曉以利害,把太子與鄭宓偷情之因果緣由分析得頭頭是道,並且憂心忡忡,提醒皇帝防患於未然,歸結起來,簡而言之就是:“子奪父愛,分明按捺不住欲登寶座”云云……皇帝心儀的小美人爲親子所染,心裡本來就羞辱嫉恨無比,如今東窗事發,只想重重懲戒無行逆子,宋皇后的話可謂中了下懷,於是開了金口,判定太子謀反之罪,不日發落,竟是毫不留情,大義滅親。
他被自己的父親以謀反之名定罪……謀反,罪足以致死!不管觸犯者與生俱來是多麼高貴的皇族!比較糟糕的還有……他與趙雋過往甚密,有人稱趙雋爲太子黨,也已經不是什麼秘密,而連坐,從來就是清除敵對勢力的最好方法。
現在,連趙雋也下了獄……
太子的眉頭緊蹙,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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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晉王世子趙雋因爲領軍出征而擅離職守私自潛回京城被打入天牢,晉王一家愁眉不展,日思夜想如何解除災禍之際,意想不到的禍事又發生了:晉王世子的兩個御賜侍妾,一個死了,一個不知所蹤。
死的是雨嫣,屍首被發現時,浸在尚未封凍的後花園荷花池裡,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裡衣,她……究竟是不慎落水還是有意自溺,不得而知。
不知所蹤的是采薇,失蹤於雨嫣溺水身亡的當日。她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晉王府裡消失?據門房後來拼命回憶,總算吞吞吐吐地說明:當天中午,他看到一個女人出府,穿着打扮像是主子模樣……呃,像是雨嫣姨娘模樣,所以不曾多加留意,放了行……
雨嫣到底是怎麼死的?采薇又跑去了哪裡?雨嫣的死和采薇到底有沒有關聯……
許許多多疑問縈繞在衆人心底。
只是,此時關在天牢裡的晉王世子生死懸於皇帝一念之間,晉王府的人思及此,滿心的惶恐、擔憂、焦慮,實在沒有過多的心思分給那兩個侍妾,所幸,孫王妃惋惜哀傷尚未出世的孫子,囑咐管事的好生在城外找個地兒安葬雨嫣和腹中胎兒,又請寺僧爲她和胎兒超度至三七,也算盡了人事。
可是,當衆人無心料理雨嫣和采薇的事情,也不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的時候,皇帝……在雨嫣死後的第三天,駕臨晉王府了,而且人方坐定,就開口要雨嫣和采薇見駕。
人,一個已死,一個丟了,上哪裡找來見駕?
無奈,晉王只好以實稟報。
“朕視趙雋爲棟樑之材,割愛相贈,他卻負我厚望,竟至於目無國法軍紀,擅離職守,不以社稷安危爲重……如今,府上又有雨嫣暴卒,采薇走失,朕不究輕慢之罪,人命關天,卻不可不查!爾等說罷,是何緣由?”皇帝巍然端坐於晉王府正堂首座,凜凜天子之威,比判官還要威嚴數倍。
“臣尚未查明。”晉王連忙低首稟道,“皇上請予臣以時日,臣全力以赴,儘快查明真相,給皇上一個交代。”
“晉王有心查案,很好!本該如此——朕有一個人證,或許可以爲破案提供線索——來人,傳人證!”皇帝環視聚集在廳堂裡的晉王一家,緩緩說道。
人證很快傳到,是……竟是采薇!
采薇?怎麼回事兒?難道……采薇出走就是去向皇帝告狀的?
晉王一家面面相覷,心底隱隱有不祥之感。
“采薇,朕當日將你二人賜予晉王世子,你不來之安之,私離王府,有何內情,在朕面前,俱可據實言說!”皇帝眯起眼睛,看着被內侍從外面帶進來的采薇,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妾身謹遵聖意!”采薇趨步上前,跪在皇帝面前,三叩首,然後長跪幽幽申訴,“妾身采薇,得蒙皇上恩典,賞賜晉王世子,不勝惶恐,原也想盡心盡力竭誠做好分內之事,只是,世子有所顧忌,無心寵幸,於後更是聽信夫人一面之辭,誤會妾身有意加害小少爺,罰妾身充當雜役,皇上,妾身實乃冤枉啊……”
“說正題!”皇帝口氣略微不耐煩。
“是!皇上!事情是這樣的,前日午時,雨嫣約妾身到後花園荷花池邊一會,言明有要事相商,不曾想……妾身到達荷花池時,已是……太遲!雨嫣她、她、她……”采薇舉袖拭淚,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說下去!”皇帝喝道。
“……是!是!皇上!妾身忘形了!”采薇慌忙拭淚,又說,“妾身在那荷花池,遠遠便看到……看到池上亭子裡,雨嫣和一個女人扭打成一團,她們打了一會兒,雨嫣敵不住,被……被……被那個女人推進荷花池裡,溺水死了……嗚……可憐的雨嫣……”
“那個女人——是誰?你看清楚了麼?”皇帝神情凝重、進一步審問。
“她是……”采薇轉頭看肅立在旁的晉王一家,目光來回睃視、閃爍,好一會兒,終於,定在沐夏的身上,驀地擡手直指向她,哭喊道,“是她!是她!就是她!殺死雨嫣的人就是她——世子夫人!”
什麼?怎麼可能?
晉王爺和孫王妃一愕,同聲斥道,“無憑無據!休得胡言亂語!”
“采薇親眼所見,豈敢說謊!”采薇轉回目光,向着皇帝,叩頭大哭,“皇上,妾身所言字字俱實,妾身就是因爲撞見世子夫人行兇,生怕也爲她所害,這才急忙逃出王府,求皇上爲妾身和雨嫣主持公道!皇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人命不可草菅?皇上……您要爲雨嫣做主哇!”
皇帝眉頭緊蹙,看着采薇,又轉向沐夏,“言之鑿鑿,你可有話說?”
沐夏沒有動怒,也沒有驚慌失措,注視着采薇,平靜地問,“殺人須有動機,我想知道,你認定我殺雨嫣的動機是什麼?”
“皇上,您把妾身和雨嫣賜給世子,教妾身好生侍奉世子,可是世子夫人……始終難容妾身二人,先是無中生有陷害妾身,誣告妾身有意加害小少爺,唆使世子處罰妾身,令妾身遠離世子,後來見雨嫣懷了世子的骨肉,又設計驅逐雨嫣離開王府,未能成功,於是趁着世子不在府裡,竟下毒手溺死雨嫣!皇上,世子夫人好妒,便是殺死雨嫣的動機。”采薇沒有看沐夏,只是對皇帝不停叩首,哭訴。
“胡說!我大嫂心地善良,纔不是這樣的人!你憑空誣賴!”趙倩在一旁忍不住大叫。
“皇上,妾身所言非虛,您要爲妾身主持公道啊!”采薇哭道。
“好啊!既然你聲稱自己所言是實,那就對老天發個誓,說你若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你發誓呀!”趙倩緊盯采薇,心裡氣憤不已。這個女人發了瘋,妄想置她大嫂於死地,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大嫂蒙冤獲罪,即便皇帝當前,也不管不顧了。
“我……”采薇遲疑了一下,囁嚅着,說不成話。
趙倩冷哼一聲,目光轉向皇帝,“皇上,采薇不敢起誓,趙倩卻敢以人頭作保,雨嫣溺死那天,我一直呆在‘蘭薰院’裡,與我大嫂一起照料侄兒,親眼所見大嫂足不出戶,院中所有人也俱可作證。我大嫂連院門都沒有踏出,又怎麼可能跑到花園裡殺人?皇上,趙倩所言字字俱實,若有半字謊言,雷公即刻劈死我!皇上明察!”
“皇上!皇上!皇上切勿聽信一面之辭!小郡主分明故意袒護兇手!皇上,妾身說的纔是真的……”采薇急忙辯解。
“既然你咬定自己所言纔是真的,那好罷,我問你,你有何證據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有第二個人看到嗎?你要皇上不可以聽信一面之辭,難道,你的話就不是一面之辭?”趙倩嗤之以鼻。
“天地良心!皇上聖明,爲妾身主持公道……”采薇哭號。
“好了!”皇帝擺手制止采薇的哭天搶地,目光凝注於沐夏,說道,“你還有何話說?”
“臣婦尚有不明白之處——”沐夏看着采薇,波瀾不動,“雨嫣溺水,身上只着裡衣,周圍遍尋不見她的衣裳,門房說,那一日,有個衣着酷似雨嫣的女子出了王府,再不見回來,而你,在同一日失蹤,我想知道,你如何從我手底下剝了雨嫣的衣裳假扮她離開王府?據你所言,我可是已經把她推進荷花池裡了!”
“是……”采薇眼珠子惶急地轉了幾轉,喊道,“分明是你……不是你自個兒剝了雨嫣的衣服丟在一旁的麼?我等你走開後悄悄撿了衣服,打扮成雨嫣的模樣,才得以逃出王府,你殺了人,竟想推諉給我,我與雨嫣情同姐妹,我沒有殺她……我爲什麼要殺她?”
“你爲什麼殺雨嫣我不曉得!我——也未曾說你殺了她!”沐夏看着采薇,平靜、淡然,彷彿事不關己,“我只是奇怪你如何拿到雨嫣的衣服!我還不明白,我殺死雨嫣,爲何要剝下她的衣裳,剝下了爲何又不銷燬,而要留在當地供你撿去扮作雨嫣離開王府?”
“我……”采薇張了張嘴,說不出理由。
“啊——我知道了!原來你纔是殺死雨嫣的兇手!兇手!自己殺了人,還要嫁禍於我大嫂!兇手!皇上,她纔是兇手,你快抓了她!”趙倩恍然大悟指着采薇喊。
“我沒有殺她!我沒有!皇上,妾身與雨嫣情同姐妹,根本沒有殺她的動機哇……”采薇驚惶地辯解,同時叩首如搗蒜。
“好了!聒噪——”皇帝煩躁地揮揮手,制止采薇,目光則盯緊沐夏,冷聲吩咐,“此二人於雨嫣猝死一案各有說辭,孰是孰非,朕一時難以判定,人命關天,朕不能草率從事,草菅人命!這樣罷……左右,把她二人帶回皇宮,不審個水落石出,朕不罷休!”
“皇上——”晉王和孫王妃愕然張大嘴,萬萬料想不到橫禍突至,自己的兒媳婦竟然成了殺人疑兇,要被皇上帶走。
“回宮!”皇帝長身而起。
“起駕!”內侍揚聲宣道。
“皇上,請看待臣孫尚幼,須臾離不得母親……”晉王拜倒在地,攔在皇帝面前求情。
“朕自會斟情處理!”皇帝一臉道貌岸然,跨過晉王身軀,步出廳堂,頭也不回。
皇帝的身後,一干侍從押着沐夏和采薇,魚貫相隨而去。
“天哪!到底是爲什麼……”
晉王爺和孫王妃發出悲愴的呼喊,頹然欲倒,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一團糟。
莫非,上天真要晉王府家破人亡?
怎麼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