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沐夏堅持先回孃家——沒什麼好說,既然她是從孃家這邊出走,當然得先回家向父母大人報個平安,請個安嘛!
趙雋沒有反對,差侍劍回晉王府報信,自己則和沐夏一起回丞相府。
回到丞相府,沐夏與親人團聚的百感交集,尹家對晉王世子的不勝感激、致謝、誇獎場面就不需細細表述。
之後,爲了給平安歸來的大女兒洗塵以及犒勞大女婿,尹丞相和夫人江氏特地置下一席家宴,全家和樂融融地團聚。
家宴上關於那些分別的焦慮和團圓的歡欣瑣瑣碎碎的敘話也不需細細記錄,家宴結束,比較值得一提的是:日暮前趙雋和他的妻子同進的丞相府,夜深再出來時卻不再是同退——只有趙雋一個人回去晉王府。因爲他的妻子要留在孃家,並且有一個極爲站得住腳的理由:再過幾天,就是妹妹臨秋與顧三公子成親的好日子,母親江氏一個人張羅不過來,所以必須留在孃家協助母親辦完妹妹的喜事。
對於自己一個人先回晉王府的安排,趙雋沒有表示異議——畢竟,今天在烏家村發生的那場不愉快硝煙還沒有散盡,各自冷靜一下也許比較好。
趙雋回去晉王府後,尹家人也各自回房,準備歇息。
直到這時,臨秋纔算有了單獨與姐姐相處的機會,所以,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跟着姐姐回到她的房裡。
“姐姐,你回來我太高興了!還是姐夫本事大,聽說姐姐不在家立刻就南下去找姐姐,並且這麼快就找到了姐姐。姐姐,姐夫對你其實挺好的嘛!啊——這樣一來妹妹我也不用擔心姐姐和姐夫以後的日子了!只是,姐姐爲什麼不同姐夫一道回去晉王府呢?叫姐夫一個人回去,我瞧他像是有些捨不得哩……姐姐,你和姐夫在路上一定發生些好玩的故事吧?告訴我嘛——”臨秋才踏進姐姐房裡,腳都沒站穩,已經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和興奮追問姐姐。
“哪有什麼故事?快嫁人的女孩兒了,先多想着自己的親事吧!”沐夏拉着妹妹一起坐在牀榻上,此時沒興趣講自己的事情,更關心的是妹妹,“臨秋,你那幾天不回家是怎麼回事?”
剛纔在席上礙於人多,她還沒機會問清內情呢。
“我掉東湖裡去了,昏睡兩天才醒。姐姐,我掉進湖裡的時候,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一個勁兒往下沉,要不是有人救我,差點淹死了呢!怪嚇人的!”臨秋睜大雙眼,又笑又說,回憶自己這件應該後怕的糗事卻輕鬆有趣得很。
“坐船遊湖嗎?還是……好好的怎麼掉湖裡去了?”
“沒……是我坐在湖邊玩……自個兒不小心掉進去的唄!”回想當時,當地,還有……某些人,臨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真是個小妹妹,這樣也能掉下東湖,還昏睡了兩天。
“誰人救了你,臨秋,你那位好心的救命恩人是誰?”
“是……是……顧三公子……”提到自己的未婚夫,腦中不受控制地跳出一張溫和、斯文、俊逸的臉,臨秋雙頰止不住泛起紅暈,神情忸怩。
竟是他——
沐夏看着妹妹不自然的神情,有些瞭然於心:看來,她不必擔憂妹妹的親事了——那個顧三公子,出現的還真是及時!人總說,姻緣天註定。也許,妹妹與顧三公子就是這樣一樁天賜良緣吧?
那麼,她和趙雋呢?她要怎麼對他纔好……
“姐姐——”臨秋看着似乎在沉思的姐姐,有些話怎樣都忍不住,“姐姐,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我閒着無事,替姐姐整理房間,怎麼都找不到姐姐那條……繡着名字的羅帕,姐姐擱哪兒去了?”
雖然……雖然臨秋已經很不願意再想到季允,也不認爲自己還會喜歡他,更不會因爲他而去嫉恨姐姐,但……但是,心裡的疑團總是怎麼也放不下,不解開就是不舒服嘛!
“哪條羅帕?我的帕子都繡了名字,不曉得妹妹說的是哪一條?”沐夏素來沒什麼心思去記掛那些小物件。
“姐姐從晉王府回來只帶了一條羅帕,其它都是別顏色的啦,就是雪白色那一條嘛。”臨秋記的很清楚。
“那一條啊——”沐夏想了下,依稀記起自己上次陪母親去護國寺,在松竹林裡閒逛一番,離開竹林之後便找不到羅帕,應該是掉落在松竹林了。
“丟了。”沐夏淡淡地,無所謂地說。
“丟了?真的?”臨秋小心翼翼地問。
“那條羅帕丟了好久,我都快記不得了,怎麼忽然想起它來?”沐夏奇怪地看着妹妹。
“沒有啦!我是覺得……姐姐那條羅帕上的字繡得太好,丟了怪可惜的……”
“有什麼好可惜的,再做一條就是了。”沐夏不以爲意。
也不過是條羅帕,也不過是個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吧,有什麼好心心念念、執着在意的。
“姐姐……”小丫頭猶豫了一會兒,遲遲疑疑地問,“姐夫這次去南方找你回來,挺盡心的,我看姐夫其實對姐姐很好,姐姐還是不喜歡姐夫嗎?姐姐討厭姐夫嗎?姐姐……你……會對姐夫好吧?”
“我幾時說過討厭他啦?妹妹,有閒情操心姐姐,不如擔心你出嫁後夫婿會不會體貼疼愛才是!不過,我家臨秋妹妹這般嬌美可愛,誰人會不喜歡不疼愛呢?顧三——”沐夏不想總是糾纏在趙雋的事情上,反過來跟妹妹打趣。
“姐姐真討厭!好好說你的事兒,偏要扯到人家身上——”畢竟是小女孩兒,提起自己的親事終不免羞澀,臨秋及時打斷姐姐的話,眼珠子轉了轉,又把話題轉回姐姐姐夫身上,“姐姐,你不知道吧?你離開京城後,姐夫就回來了——”
她當然知道!大概還是所有家人中最先知道的呢!
想起在烏家村,二十多天前趙雋的行爲,沐夏微微撇了撇嘴;想起他今天的行爲,心裡還是暗暗有氣——莫名其妙的,不可理喻的,他似乎突然喜歡起她這個妻子來了,以至於完全忘記自己之前如何的不喜歡:不喜歡到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不喜歡到乾脆避而不見。
他現在——真是匪夷所思!
不過,就算他健忘吧,她的記憶力卻好得很,清楚記得他曾經厭惡她厭惡到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地步——老實說,她沒想到自己會遭人厭惡到這種地步——如果不是在烏家村偶然相逢,她還真是無從得知這個事實。向來,她以爲自己是個很能看得開的人,對這件事情卻很難——無關乎傷心,因爲她不愛他,而是自尊的問題。如果說他莫名地從厭惡變成了喜歡,抱歉,她依然停留在原地;如果他以爲突然的轉變可以換來她受寵若驚的迎合,嗬,不可能!
因此,進城之前,她打定了主意,現在——至少在臨秋出閣之前,她不會跟他回趙家,其實……嗯,不想跟他回趙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其實還沒有做好與他親密相處的準備。本來,她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今天在烏家村茶店,他毫無預兆突如其來輕薄她之後,她才意識到,這個名正言順身爲她丈夫的男人,對她是享有特權的——可她,根本沒法做到隨隨便便將就,輕輕易易給予……
她承認,她不情願,她……有些惶恐,幸好,臨秋的親事可以拿來當藉口,給了她一段緩衝的時間,但這段時間也還是不夠多,今後怎麼面對他,她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才行!
“……姐夫第一次來探姐姐的病,孃親說你在出水痘,哈哈,姐夫真信了,乖乖回去;第二次來,孃親沒法子推託,我就說讓我假扮姐姐裝病騙騙姐夫,不曾想,給姐夫看破了——唉……後來姐夫說要去找姐姐,說要姐姐的畫像張榜尋人,我就給畫了一張,姐姐,你說我畫的可像?姐姐,姐姐,你到底在不在聽呀?”臨秋說了半天,發現姐姐似聽非聽的,忍不住嘟起紅紅的小嘴。
沐夏剛纔確實走了神,不清楚妹妹到底在叨嘮些什麼,回想一下,記起耳邊恍惚掠過一個“畫”,忽然想起妹妹給她畫的那張“畫像”來,不禁好笑地輕彈妹妹的額頭,“平時要你用心學畫你就愛分心走神,你說,你那畫像畫的是姐姐我麼?”
“怎麼?姐姐覺得畫的不像嗎?不會吧?我看着……還好。”臨秋瞪大眼睛,不太相信自己的畫技如此不堪。
“說像也有些像,說不像也完全不像,畫畫不僅要描其形,還要捕其神,你那畫兒形是有一些,神卻沒有,連我看了都不曉得是自己的畫像……”可是……嗯,奇怪?趙雋手裡拿着那樣一張不像她的畫像找她,到底怎樣認出她來的?
“不像就不像吧,反正我也不想當畫師,而且,人像本來就不好畫嘛,那個……不是有一首寫王昭君的詩嗎?說殺了給王昭君畫像的宮廷畫師的那一首,什麼意態什麼的……”臨秋皺眉想了會兒,還是想不出來,只好求助地看姐姐。
“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溼春風鬢腳垂。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沐夏輕輕吟道。
這是王安石的一首詠王昭君的詩——《明妃曲》,大意是王昭君的美不在其容貌,而在其“意態”——即精神上。
“對了!對了!就是這首!姐姐懂的真多。人家詩裡都說了,漢宮中的畫師連大美人王昭君都畫不好,更何況妹妹我這個平凡小女子呢!”臨秋笑嘻嘻地爲自己開脫,又說:“姐姐,就算我畫的不像,姐夫不也把你找回來了嗎?說真的,姐姐,姐夫當時索要你的畫像,說是好拿給別人辨認,我還偷偷懷疑姐夫一定是不記得你的樣子了,還私下裡替姐姐埋怨姐夫呢,沒想到是妹妹猜錯了,錯怪了姐夫!”
錯怪?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