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一曲採蓮女的歌謠,勾畫出江南特有的風貌,多麼引人入勝,多麼富有生活的情趣。
渡過長江,終於,來到江南了。
說江南是水鄉,水鄉多柔美,此話不假。
佇立在一處開滿蓮花的湖邊,沐夏不由想起了漢樂府那一首《江南》的詩句來。可惜現在還是七月中,還不能看到採蓮女們唱着《西洲曲》,“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的盛況,倒是天色漸暗,微覺“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的悽然了。
伯勞,這種在仲夏纔開始鳴叫,素來喜愛獨居的鳥兒,在此時啼鳴,彷彿爲了應景似的,提醒她此刻的孤單。
曾經,她以爲孤獨是一種享受,現在,身處在廣闊無邊的天地中,身邊沒有任何一個談得上認識的人,真真切切地孤獨了,她卻日復一日地深深思念臨秋,思念家人,甚至包括她那個足以令人咬牙切齒的所謂夫婿,也能恨恨地想起。
她的馬兒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她也畢竟沒有闖蕩江湖的經驗,離家已經十餘日,她纔剛剛經過武昌,到達這不知名的湖邊。
江南如此之大,揚州、蘇州、杭州……她應該到哪兒探查妹妹的去向,沐夏不由一陣茫然,更何況,臨秋不一定在南方——
什麼時候她才能找到臨秋?什麼時候她才能回到家?
“自從別郎來,何日不諮嗟?黃柏鬱成林,當奈苦心多——”
一個女子悠然吟唱《子夜歌》的聲音吸引了沐夏的注意力,於是放眼尋找,很快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漁女駕着一葉輕舟,從蓮花叢裡鑽出,盪開水波,直向岸邊方向而來。
《子夜歌》屬吳地一帶的民歌,都是男女戀歌,相傳是晉代時候一個叫子夜的女子作的。
輕舟上的漁女剛纔唱的那一首用了比興、雙關之法,以黃柏的苦心喻自己心中的離愁別緒,可謂黃柏林愈密,愈鬱鬱蔥蔥,思人的心中苦楚便愈加厚重,愈加難解,由此詠歎和情郎分別的苦衷。
此時,漁女唱着情歌,駕着輕舟,蓮荷動處,水波盪漾,景緻如此詩情畫意,平淡、自然、清幽、宜人,頗有古韻。
本該是一個唯美動人的畫面,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擂鼓似的馬蹄聲,沿路揚起滾滾煙塵,破壞了一切幽雅、靜謐。
奔來的人馬有十數人之多,馬兒匹匹高大壯健,馬上的騎手人人神情剽悍,令人望而生怯——至少,輕舟上的漁女就是這麼想的。因此,漁女頓時停止了搖櫓,將輕舟停泊在湖中,睜大驚惶的雙眼,駭然看着湖岸邊驟然發生的一切。
湖岸邊,原本靜靜佇立一個衣裳如雪,衣袂翩然隨荷風飄動的美少年,像江南美景中最精緻的一筆,現在,那少年也還在,只是卻多了一些過於粗豪的騎手。那些騎手如風而來,團團圍住白衣少年,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只見他們調轉馬頭,在再度揚起的煙塵中,白衣少年消失了影像,徒留下一湖碧波、蓮花,以及如在夢中的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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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的,趙雋不太能想得通自己怎麼又奔馳在前往南方的路途中了。
那天,他到丞相府“探病”,不太出乎意料地發現——世子夫人尹沐夏大小姐果然不在丞相府內。
說不太出乎意料是因爲——
他去丞相府的前一夜,不知什麼人悄悄讓一個在王府門房當差的僕役送進來一封特意指明親交晉王世子趙雋的書信。信裡用歪歪扭扭的筆跡寫了這麼一些話:伊人今在否?春色關不住,已是出牆去。
什麼意思?
其實,這信裡的意思又哪用得着費心思索,一句唐詩“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本是好好的詠春之語,偏偏給好事之人用歪了去,藉以譏諷女子不安於室。現在,晉王世子夫人不在王府裡,呆在孃家避而不見人,莫名其妙送這樣一封信給他,想來是在暗諷她——尹沐夏大小姐不安於室,“紅杏出牆”去也。
當然,僅僅憑藉這樣一封來路不明不敢光明正大見人的匿名信,並不足以證明任何事實,就此懷疑某個女子的貞潔未免過於武斷,不過,他卻因此實實在在動了好奇之心:他的世子夫人尹沐夏真的是在生病嗎?病生的再怎麼重——也不過是出水痘罷了,不至於重到不能見人,而且不能見他這個丈夫的地步吧?
由此推測,只有一個可能,尹大小姐有什麼難以見人的極大理由或——根本不在孃家?依丞相和夫人的反應來看,後者很有可能!
尹大小姐到底在不在丞相府裡?她爲什麼不在?
她到底……咳,長什麼樣?
他承認,他是有點想見識她的樣子了,沒別的原因,誰讓她是他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呢?
所以,他毫不聲張地再上丞相府的門,殺他岳母江氏一個措手不及。經歷一番等待,不耐煩而又好笑地容忍岳母江氏明顯的拖延,最後如願被帶去見尹大小姐。
所謂兵不厭詐,戰場上,戰情瞬息萬變,戰將領兵作戰,想取勝,計策也相應百出。
他看多了千奇百怪的陰謀,自己也制定過不少似是而非的計策,尤其深諳使計者的言語情態。他的岳母表情僵硬,態度不自然;尹大小姐的房間佈置很奇怪。幔帳後不肯以面目示人的女子更是令人想不懷疑都難……所以,他只是稍稍在房間裡停留了一會兒,沒有多說一句話,同意馬上離開,冷漠得毫無來看望生病妻子的丈夫溫情,反而看到衆人逃不過他眼神的如釋重負的表情。
其中一定有鬼!
他更加好奇了,更加想要弄清楚丞相府的人尤其是尹大小姐到底在搞些什麼。因此,他在岳母江氏的陪同下一起離開尹大小姐的房間後,走不上一段路,便閃身移到假山之後,施展開輕功,瞬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尹大小姐房間,果然聽見想要知道的一切,發現眼前一切是場陰謀——尹大小姐——晉王世子夫人早已不在丞相府內多日了。
在岳母江氏和小姨子臨秋驚惶失措近乎語無倫次的解說中,事實算是清楚地浮出水面。
據說,尹大小姐離家南下了。
尹大小姐的出走原因有些牽強,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尹二小姐說十日前她自己突然失蹤,結果三天後才發現是個誤會,卻導致當姐姐的焦灼不安不得已不顧一切南下尋找妹妹。
他相信了這個說法,沒有爲難他的岳母和小姨子——也沒什麼好爲難的,並且當即表示:尹大小姐不在丞相府裡,一個人下了南方,雖然尹丞相已派遣大量人馬南下尋找,但或者他也應該盡丈夫的責任去找人——畢竟南方他算是熟悉的,認識的人不算少,找起人來方便。
只是……只有心底才清楚,他冠冕堂皇地說着去找回尹家大小姐的話,心底驀然浮現出來的影像卻是——那支長鞭的主人。
也許他可以在尋找尹大小姐的同時順便打聽一下她,好把她的長鞭還給她,誰讓……她的長鞭上刻着一個“夏”字呢!
就這樣,就因爲以上的原因,他命侍劍火速準備好出門的行裝,特意帶上那條鞭子,倆人當天就離開京城,再度飛馬南下。
駿馬日行千里,不幾日,他就過了長江,進入江南地界。
要找到尹大小姐,似乎應該不是太難的事。
他手裡有一張尹大小姐的畫像,是他的小姨子尹家二小姐臨時揮墨畫就的,標準的大家閨秀仕女像,據尹二小姐說九分似她姐姐的模樣。憑藉這張畫像,他和侍劍一路問過許多人,找到數位相似的女子,沒能從中確認到尹大小姐,倒是……憑着印象中那一身白衣和冷冷的氣質,他沒多久就問到了長鞭主人的行蹤。
她和他走同一條路,比他早一天到達武昌。
也之所以,他現在出現在一個名叫西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