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外, 十里長亭。
沐夏一騎快馬奔到亭子前,跳下馬背,左顧右盼, 四處尋找, 根本不見任何可疑之人——不, 是半個鬼影都不見!
難道, 擄走奕兒的賊人故意聲東擊西騙了她?
很有可能……
賊人有意劫掠人口, 豈會告知下落,除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誰會如此處心積慮?
仇家?
她的仇家?趙雋的仇家?嚴格算起來,她似乎沒有所謂的仇家, 至於趙雋,那就難說了!
到底是誰幹的?平生頭一次, 沐夏覺得自己的大腦毫無用處!枉費她自認聰明, 兒子丟失了……她找不到罪魁禍首……連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她的奕兒……在哪裡?
無邊的失落和無盡的恐慌如毒蛇噬齧沐夏的心……疼痛、恐懼, 陣陣翻涌……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害怕得心臟瑟縮成舒展不開的一團,沉重、發緊,幾乎令她窒息……那個人,有沒有傷害奕兒?奕兒……有沒有受傷害?萬一……萬一……
啊……
她快要急瘋了!她會瘋的!
“你是誰?你快出來——把我兒子還給我——你快出來——快出來——”沐夏抑制不住恐懼和狂亂,對着空蕩蕩的四野放聲叫喊, 渴望聽到奕兒的應和, 哪怕是一絲絲微弱的哭聲……可是沒有!四周靜悄悄, 聲息全無——不……除了她絕望的哭泣!
沐夏腿一軟, 跌坐在雪地上, 凜冽的北風呼呼刮過,雪花紛紛飄落, 天寒地凍,她卻感覺不到冷……她不冷,可……她那小小的嬰兒,從溫暖的被窩裡被人偷走,衣裳不曾着上幾件,如何抵受得住酷寒……他還只是個出生不久,需要細心呵護、保護的孩子啊……
不行!
她一定要找到奕兒!她是他的母親,是應該保護他的人!她不能放任自己軟弱地倒在雪地裡無助地哭泣!天下再大,也不能嚇阻她的腳步,即便得走遍天涯海角!
沐夏深吸一口氣,止住眼淚,鎮定自己狂亂的情緒,從地上站起來,躍上馬背,揚起馬鞭……
“嗬嗬——”
兩聲陰森而邪氣的怪笑驀地響起,直竄入沐夏耳內,在這幽寂的冬晨,顯得格外刺耳。
“誰?”沐夏警覺地立住馬步,轉頭四顧。
四周依然未見半分人影,那個陰森而邪氣的聲音卻再度響起,“你不是在找兒子嗎?跟着我就對了——”
這聲音很近,簡直像在耳邊,沐夏竭力尋找發出聲音的人……
他提到她的兒子!那麼說,她沒有找錯方向,奕兒在這裡……沐夏想要舒口氣,呼吸之間,心頭只有更加空虛、沉重、刺痛——這個人,是有目的而來的!奕兒……凶多吉少……
“哈哈哈——哈哈哈——”那聲音爆發成得意的狂笑,像在取笑她的茫然和憂慮。
沐夏循聲往亭子頂上看去,終於——看到那個人了。
那是個男子,渾身上下一身雪地顏色的白衣,披着白披風,風帽拉起套住頭,側身臥在亭頂,和落雪融爲一色——如果他不說不動,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就是這個人劫走了奕兒?
沐夏盯着亭子頂上的白衣人,盯着他緩緩坐起,盯着他緩緩拉掉風帽露出來的邪氣的臉……
她想起他是誰了——丁無懼!
她一向有很好的記性!不錯!就是他——丁無懼!去年,也是在這十里長亭,他和她的夫婿博鬥一場,敗陣而走,當時就摞下話,現在,果然尋仇來了。
“我的孩子在哪?冤有頭,債有主!你儘管衝着我們來,一切和孩子無關!”沐夏冷然而鄙夷地瞪着丁無懼。
習武之人若此,是武林的敗類,對武功的侮辱!她來回掃視丁無懼四周——奕兒不在他身邊,他把奕兒藏在哪兒?如果是這樣,那麼,丁無懼應該還有幫手,她對付一個丁無懼尚且沒有勝算,怎麼辦……
“錯!怎會無關?”丁無懼無賴地邪笑,“自古以來子承父債,那小子是趙世子的兒子,正好替他父親還債!而且……”丁無懼色迷迷地盯着沐夏,“若不把那小子請來,如何請得動您高貴美麗的夫人……”
“我兒子在哪裡?”沐夏打斷丁無懼,不耐煩與他東拉西扯,她只想知道,奕兒——現在怎樣?
“你放心!你兒子很好!嘖!看到你兒子如此可愛,本大爺突然覺得,做個爹爹也是不錯的……嗬嗬!想要兒子,跟我來罷……”丁無懼振臂一躍,以自認瀟灑無比的姿態輕輕落到地面,眼睛瞟向沐夏,邪邪一笑,輕浮地說,“夫人,來呀……”腳下已經施展挪移輕功,轉瞬間掠向前方。
沐夏沒有遲疑,拍馬追過去,前方就算是龍潭虎穴,爲了奕兒,她也要闖。
循着丁無懼時隱時現的身影,沐夏一直追到雲霧山地界一處懸崖上。
丁無懼雙腳踏在懸崖邊緣,眼見前方再無道路,總算才停住腳步,轉過來面對沐夏,嘴角斜勾,邪笑着。
“我兒子呢?”沐夏看着險惡的地勢,悚懼暗暗滋生。
丁無懼雙眼直勾勾的,嘴角邪笑不消,也不說話,擡高手掌拍擊兩下。
啪啪。
隨着丁無懼的擊掌聲,懸崖邊松樹林裡轉出一個裹着厚實皮裘的女人——紫蝶。
紫蝶?
沐夏料不到丁無懼的幫手竟是她!其實,是她也沒什麼好奇怪!既然一年前她曾經與丁無懼、石威廝混過,那麼,一年後再在一起,的確不奇怪!
“我兒子在哪兒?”沐夏盯着紫蝶空空如也的雙手,心底止不住焦躁不安。
“那裡不是!”紫蝶隨手往松樹林一指。
沐夏看過去,才發現松樹林裡停着一輛馬車,車門半開半閉,車廂裡一堆隨便攤開的衣服,靜靜躺着一個嬰兒……
奕兒?
她的兒子……
沐夏心口一緊,飛躍下馬,奔往馬車,就在這時,站立在懸崖邊緣的丁無懼突然移動腳步,閃到她面前,張開雙臂笑嘻嘻地攔着。
“讓開——”沐夏劈出一掌,直取丁無懼胸口。
“夫人如此殷勤,大爺腰背痠軟得緊,正好,鬆鬆筋骨——”丁無懼一隻手格住沐夏的掌,嘴裡輕浮調笑,另一隻手探囊取物似的直往沐夏胸口襲來。
不入流的惡徒!
沐夏側身避過丁無懼的手,揚起捏在手心的馬鞭,“刷”地抽向丁無懼,丁無懼有輕敵之心,料不到鞭子來勢兇猛,吃了一驚,腳下急退,避開鞭子力道,堪堪在懸崖邊穩住身形,姿態萬萬談不上瀟灑飄逸,不禁羞惱頓生,腳步一錯,斜斜竄向沐夏,身法詭異,快逾閃電。
沐夏不敢掉以輕心,這個表相、言行、舉止都浮浪邪惡的狂徒,武功並不像他的外表膚淺,她必須全力以赴。
兩個人你來我往纏鬥一會兒,沐夏招式和功力都不敵丁無懼,眼見敵人遊刃有餘,自己則漸漸落於下風,不由得心裡暗自焦急。
“夫人功夫不錯,卻不是我對手!嗬嗬……夫人,晉王世子已經出征上戰場,這回再無人救你,況且戰事兇險,趙雋只怕歸來時馬革裹屍,夫人恐怕要做寡婦,既然如此,夫人不如現在從了我罷,丁某定會憐香惜玉,好好對待夫人,你我共效于飛……”丁無懼清楚自己佔着優勢,不禁得意忘形地調戲。
無恥之徒!
沐夏厭惡地揮動馬鞭抵住丁無懼一招進攻,同時腦中急轉:丁無懼武功高於她,力敵是無法取勝的了,只能謀劃對策……
“丁無懼,你想要這個女人,也得問我答應不答應!”
沐夏還沒想出個所以然,紫蝶的聲音突然響起,帶着惡狠狠的嫉恨,“你跑到晉王府裡鬧事,被人追捕,如喪家之犬般到處潛逃,若不是我好心收留,你早被晉王世子的人馬抓獲,哪裡還能像現在自由暢快?你不曉得報仇雪恨,竟然還想把仇家的女人帶回去,你瘋了?我不答應!別想讓這個女人與我平起平坐!我勸你還是把她殺了,否則哪天晉王世子找你要人,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我丁某人的事不須你操心!你——丁某可沒許你正室名分,你要跟我,乖乖識相一點,否則回去繼續做□□!”丁無懼斜紫蝶一眼,惡聲惡氣地吼回去。
打架打到半途,這一男一女竟然吵起嘴來!
趁着丁無懼分心,沐夏快如閃電地抽出一鞭,丁無懼躲避不及,鞭子末梢刮過他的下巴,帶出一條血痕。
“哈哈……”紫蝶肆意大笑,“丁無懼,你想要人家,人家纔不想要你,你不想到閻羅殿裡當風流鬼,趁早打消念頭,除了她,趕緊趕路纔是正道!”
“閉嘴!”丁無懼陰狠地喝斥紫蝶,雙眼緊盯沐夏,欺身撲上,瞬間便使出幾掌,掌掌由不同方向襲向沐夏,其招式令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
沐夏勉強抵擋,大感吃力,急忙後退幾步,避開丁無懼猛烈的攻勢。
“你打不過我的,認輸吧!只要你從了我,我自會好生照顧你們母子……”丁無懼佔着上風,邪邪一笑,又來調戲。
沐夏清楚,這個惡徒存心戲弄,而眼前的處境,令人無可奈何,怎麼辦……
“哈哈……”丁無懼放聲狂笑,充滿志得意滿。
“哈哈……”另幾聲尖利的笑聲隨之響起,然後是冷哼,“哼!丁無懼,你不肯殺掉這個女人,是不是?你想帶她走,還想替她養兒子,做夢!好!你不殺她,我先摔死她的兒子,看你還怎麼討好她,怎麼當現成的爹!尹沐夏,你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沐夏看過去,頓時瞳孔收縮,心臟刺痛,呼吸停頓——那個、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站在懸崖邊上,雙手高高舉着一個一動不動的嬰兒——她的奕兒。
“不要!不要傷害他……”沐夏不顧一切地衝過去。
“別過來!否則我立刻把他摔到懸崖底下,這懸崖底下可是萬丈深淵喲!這麼小的小孩,大概很容易粉身碎骨吧……哈哈!”紫蝶瞪着沐夏,眸中閃爍肆虐的幽光,臉孔扭曲,瘋狂之狀猶如惡魔,“想要你的兒子,求我呀!高貴的世子夫人,你跪下來求我,或許我會大發慈悲,饒了你的兒子……哼!你們這些自認高人一等的貴族,以爲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天仙,我們呢,是地上隨意踐踏的泥巴!尹沐夏啊尹沐夏,你可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哈哈……別過來,站住!你再敢動一步我馬上把你兒子扔下去……”
“求求你!不要傷害他!他還只是個孩子!求求你——”沐夏一顆心跳離胸腔,堵在嗓子眼,忘記跳動;她的大腦,再沒法思,沒法想,雙膝不由自主發軟,跪倒在地。
“哈哈……高貴無比,高傲無比的世子夫人原來也會向人下跪!向我下跪!太榮幸了!紫蝶受之不起喲!可惜……太遲了!你知道吧?幹我們這一行的,生不了小孩,所以……我看到小孩就討厭,看着你生的兒子更討厭!哈哈……尹沐夏,高貴的世子夫人,你也有這一天?你的兒子……去死吧!早死早超生!哈哈……”紫蝶放聲狂笑,赤紅着雙眼,狠毒地把手中的嬰兒拋開……
“奕兒……”沐夏撕心裂肺地叫喊一聲,絕望地看着飛離紫蝶雙手向深淵墜落的兒子,徒勞地伸長手,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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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雋趕到十里長亭,只見一片空曠寂靜。
天上飄着雪花,地面完全被白雪覆蓋,任何蹤跡全無,尤其糟糕的,方圓幾十裡內找不到半個知情者來打聽——這種天氣,誰會選擇出門?
他憂心如焚,心焦欲裂。
妻子究竟在哪裡?兒子究竟在哪裡?他要到哪裡去尋找他們?
趙雋跳下馬,在長亭附近搜索一番,四顧茫茫,依然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
他上當了?還是……賊人早已跑遠?不管哪種可能,他目前能做的——除了尋找,還是尋找!
趙雋跳上馬,風馳電掣,驅馬向前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