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震整個身子陷入了那一方木椅,聞言似提不起什麼鬥志,只淡淡問道:“怎麼說?”
宋歌卻轉頭看司空翊,一字一頓說得緩慢:“邊城在後,姑祀在前,青垨草原處在兩者中間,難保司空璟和司空祁會否選擇暫時聯合,有這種可能在,咱們的危險就更多一分,既然如此,何不首先出手,讓他們兩個先鬥一鬥呢?”
司空翊若有所思,垂首看那案上黃皮地圖,帳內光線昏暗,他眯着眼慢慢道:“北部兩大重城全線潰敗,如若他們想揮軍帝京,過了青垨草原,下一個地兒便是……源城!”司空翊眉頭一揚,光白指尖落到地圖上,那玉色下,正是一個小小的黑點。
源城!
西庭國土面積呈線條狀,只在北部和東衡以及黃沙部落的交界處分別以兩城劃分,如今邊城、姑祀落了敵手,入侵者再過草原,只需長軍南下,如此便可直搗帝京。
北部距離帝京,之間共有五大城三小城十二集鎮,再算上江南水鄉離河長村,雖然城池不多,但每個司縣所管轄的地理範圍極大,所以一旦城池失守,便如卸了西庭左膀右臂,一分不可鬆懈。
青垨草原後的第一座城池,便是畜牧業發達的源城,照宋歌這麼說來,邊城和姑祀如今本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能讓他們先鬥起來的唯一辦法,便是……撤退?!
司空翊一震,愕然擡頭看宋歌。四目相對,女子雙眸未起波瀾,只隔開一段距離定定瞧着他,彷彿透過那眼神在說:沒錯,就是撤退。
司空震久經沙場,須臾也能從宋歌短短一句話裡品出意味,只是他到底是主將,擔着一國天下的安危,也擔着二十萬將士不計其數百姓的性命,哪怕有萬分之一冒險的可能,他也儘量避免去做。
敢於走奇路、出奇招的人,只可稱猛將,他們要麼一戰成名,要麼便是搭進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結局多極端。而那些不願冒險只敢穩紮穩打的人,譬如他自己,戰神之名非一蹴即就,而是幾十年赫赫軍功積累而成,這樣的人,纔可稱良將!
司空震閉眼,有些疲倦地捏着眉心。
那叫吳歸的小將其實說得不錯,如今三足鼎立的僵局一時半刻打不破的話,這狀態對於他們來說是不利的。糧草告急不說,眼下正是西庭四月多變天,大軍駐紮在青垨草原,日夜受那天氣反覆折磨,精神狀況不佳,連帶着士氣也有所下降。本來司空璟帶領的那十萬後續部隊的叛變就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再加上司空祁聯合東衡這一出,實在是有損鎮關大軍的作戰心態。
若他們退至源城,將青垨草原拱手相讓,雖然有悖軍論和皇恩,但至少有兩個好處。
其一,源城地大,城內以畜牧業爲繁榮根本,不管所謂的瘟疫是否傳至城內,至少短時間內,源城可以提供糧草需求。況且入了城,易守難攻,比起現在四面楚歌要好得多。
其二,放棄青垨草原固然瘋狂,但這也可算作一個誘餌,司空璟和司空祁的眼光定都放在帝京那龍椅上,他們只要一撤退,那兩人必揮軍而來,到那時,青垨草原的爭奪便是一場鷸蚌相爭。就算兩人能和諧共處在草原上各自紮營,也不能保證進攻源城的時候還可以端着這“好兄弟”般的姿態,因爲首先進攻的那一方,定會損傷更大,而這時另一方若趁其不備再添一把火,也等同於一次“兩面夾擊”。
司空震念頭轉完,又擡眸看了宋歌一眼,想着這小子倒有奇心,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冒險得很。
宋歌見對面一大一小兩個將軍都只是沉思着不說話,反倒有些急了,她乾脆皺皺眉,嘴一張把話說得透徹:“想破源城,司空璟和司空祁就不能再佔據着各自攻下的邊城和姑祀,誰能保證自己在辛辛苦苦進攻源城的時候,屁股後頭沒有人給你燒把火?這次大舉入侵不同於往常,咱們西庭的國土上,現在有三支隊伍兩兩牽制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也得不到任何便宜,而司空璟和司空祁又都是小心謹慎的人,這點他們只會比我更清楚明白。”
“還有,青垨草原駐紮是一個問題,誰會早一步進攻源城也是一個問題,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只會讓他們兩個傷透腦袋,咱們退至源城不見得就把自己給逼到死路上,大軍再作整頓,司空璟和司空祁還會斟酌幾日,這段時間夠士氣回升的了。”宋歌說完,拿餘光瞥司空翊,暗示他該接話了。
果然,司空翊明白了宋歌的意思,抿脣輕輕道:“父親,您就可以趁那幾日的間隙,帶十萬將士······回京,”他道,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哀樂,“皇命難違,您可記得要親自進宮探望一番。”
司空翊將手輕緩落在司空震肩頭,那言語裡夾雜了其他含義。
宋歌撇過頭,不管怎麼說,再如何對那朝堂之上嘴皮一翻就可以左右大軍行蹤的文臣失望,她也會顧念着泠蘭王妃,盡力讓司空翊規勸司空震回京!但這話又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畢竟司空震太過嚴肅古板,一心只想着君臣天下,家事於他心上雖重,到底總想着要舍,所以司空翊說的是——皇命難違。再者,他又強調了“進攻探望”,如今老何的消息已經傳到軍營中,泠蘭王妃舊病突發軟禁於皇宮,小郡主又不知所蹤,司空震這趟回去,這兩件事纔是重點!
司空翊手下未用勁,司空震卻不自覺怔了一下。久之,他不曾言,只坐了片刻忽然起身道:“皇命難違。”他只說了四個字,卻讓司空翊和宋歌都鬆了一口氣,就怕司空震固執,所幸,他還念着髮妻和女兒。
司空震負手轉過身,背對着司空翊和宋歌嘆氣道:“你們先出去吧,明日我就領旨回京,只帶五萬人。”他掛心泠蘭王妃和司空翎,但西北戰情不容小覷,原本人數就不佔優,再抽去五萬人已吃力得緊,十萬人絕對不可!
司空翊應了聲,便跨步與宋歌並排出了帳。
近子夜,除了值夜與巡邏的將士,營地內人聲寂寂,只餘司空翊和宋歌並肩而行,月光拉長兩人身影,顯得朦朧又恍惚。
司空翊走着走着,忽然步子便慢了下來,宋歌奇怪,剛停下轉身欲尋他,卻見男子勾一抹淡笑,偏頭仔細瞧着地上的人影。那影兒綽綽,因了角度的問題,看起來倒似他斜斜靠着她肩膀。
月下公子人如玉,鐵甲勾廓攝人魂。
宋歌微怔,男子笑得懶,連那輕輕低笑的鼻音都透着繾綣,她一瞬間想斥他無聊,但見他眉宇疲倦乏沉,忽覺不忍。
在東衡時候的他,精彩恣意,長袖散伸舒捲便可見一方他的靈魂天地。不管是金殿之上的他,還是郭宅的他,亦或者滄瀾河畔深洞取火的他,還是扁舟盡頭以臂爲弓的他,每一個他都是那麼自信而挺立。
在帝京時候的他,慵懶華貴,他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卻沒有幾天相守的日子,可成親拜堂那日的他,邱山狩獵衣袂獵獵的他,水牢驀然回首突現的他,還有洞房那日,極盡溫柔的他。他在她面前總是倨傲的,哪怕塔樓重逢他一身狼狽,人瘦了,也邋遢了,但眉宇間,絲毫不泄露半點疲憊,還是素來那個熟悉的他。
可今夜,此時此地,他的累顯而易見。眉峰未揚,雙眸淺淡,連那一貫自信上挑的嘴角,也耷拉了下來。宋歌離他三步遠,竟感覺自己聽到了司空翊沉沉的呼吸聲。
“小歌,”他說,第一次令宋歌覺得,她可以活得光明正大,“來,讓我抱一會兒。”
不知爲何,宋歌忽然覺得鼻頭一酸,兩行清淚毫無徵兆,瞬間滑落。
“如今我這一身男兒裝,被旁人看見,定以爲你有斷袖之癖了。”宋歌說歸說,急走兩步到司空翊身邊,他還維持着偏頭眯眸的姿態,聞言忽然低低悶笑起來,胳膊未擡,直接將下巴擱在宋歌肩頭。
“嗯,就讓他們誤會吧,以爲我叫的是小哥,而非小歌,”司空翊呼出的熱氣全數噴在宋歌脖頸裡,引得她起了陣陣戰慄,“指不定他們還覺得,我會是趴在下面的那個呢。”司空翊說完又是一陣笑,卻懶在宋歌脖子處不肯動,閉眼似在淺眠。
“······”真是不害臊的人!宋歌咬牙,伸手拍拍司空翊光滑依舊的側臉,摸到下巴處那略有些刺手的鬍渣,輕輕撫了撫道,“對於我是東衡的替嫁侍女,有什麼想法?”
她當時被關在冷宮,退路是司空翊準備好的,如果他不是一早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安排好一切後路?
宋歌知道自己的演技很爛,而司空翊又是個心眼細的,露出破綻顯而易見,但他不動聲色由着自己胡鬧,證明他終歸心裡將她看得重。宋歌不會去問司空翊那些矯情的問題,她只想知道,現在東衡和西庭對戰,他對她持什麼看法。
畢竟雖然她是個穿越者,到底在外人眼中,她是東衡人,而他,卻是西庭世子。敵對兩國,戰火真正一觸即發的時候,她會毫不猶豫站在他這一邊,可他的心裡,會不會存有一絲絲的疑惑,疑惑她到底是否可能是個······臥底?
司空翊卻還是笑,眯眼將全部重量壓在宋歌身上,反手將她摟住,緊緊按到自己胸膛處。女子觸手柔軟,身段雖被堅硬的戰甲遮了大半,到底還能體感到些許的玲瓏。
“夫人,你到底叫什麼?嗯?”他問,很是認真,“爲夫去年十二月和你初見,迄今已有四月之長,竟連個名字都不知!”他頗有些無奈,手臂圈緊,牙齒輕輕磕在宋歌脖頸裡。
宋歌默了默道:“一報還一報罷了,”她說,暗指司空翊假借司空祁之名的往事,“宋歌,記住了,宋——歌——”
司空翊沒法回答,只好轉移話題懶懶道:“嗯,說這麼清楚,聾子也記得住了,”他笑,眼睛睜開一條縫兒,裡頭滿是星光璀璨,“果然這名字比較適合你,安頌那兩字,太柔了,總有些怪怪的。”司空翊說完,擡頭認認真真看着宋歌。
“你問我有什麼想法,小歌,你可還記得剛纔在帳中,你是怎麼對父親說的?”司空翊不答反問,兩手搭在宋歌肩頭,語態柔柔。
宋歌皺眉想了想,適才說過的話太多,她一時也回憶不起來。
“提示你一句,”司空翊無奈道,“這次大舉入侵不同於往常,下一句你說了什麼?”
宋歌恍然,“西庭國土上有三支隊伍!”她說過的話,還是有印象的。
“錯!”卻見司空翊不滿搖頭,蹙眉伸出兩根指頭道,“缺兩個字,最重要的兩個字。”
宋歌一噎,半天沒想出來到底漏了什麼,直等得司空翊連連搖頭嘆氣道:“你說的是——咱們西庭的國土上,”他頓了頓,待宋歌聽清楚了才繼續道,“小歌,你已將西庭當成了你自己的家,東衡這次進攻你不該有任何壓力,再者,不管是和親公主還是替嫁侍女,都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是鎮關大軍裡的吳歸,是我司空翊的胯下——”
“閉嘴!”宋歌狠狠捂住司空翊的嘴,說着說着便要不正經,以後得給他矯正過來!
其實這事宋歌倒不是最在意,只要司空翊沒太多想法,她的心態一直保持得很好,現在唯一令人擔憂的是兩件事,其一便是帝京的王妃和翎兒,其二······
司空翊見宋歌有蹙起了眉頭,不知是有感應還是怎麼的,他嘆息道:“在想柯容和陸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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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實習上班第二天!依舊緊張!
出了很多錯誤,所幸師傅脾氣好沒說什麼,我好羞愧嚶嚶嚶!
本來夏一個人一個辦公室,今天對面的同事終於來了!他比我大些,跟我聊天的時候說,你可以叫我宋哥~
後來他就問我,你爲什麼在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