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鳳棲宮,寂靜沒有人聲,唯有內殿的燭火搖曳,微弱的光映照着穿格子忽明忽暗,今天是朔月,宮外一片的漆黑,連往常的蟲鳴此刻也聽不到,周圍的一切都那麼黑,只有窗格子裡透出來的一點點微弱的燭光,透着詭異與不安。
“媚娘,這件事情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朝堂之上皆是娘娘的人,便是那一兩個旁的,也斷斷不會冒這個風險去陷害娘娘,太子所說的彈劾上書根本不存在,一切不過只是太子說來哄騙我們的,所謂關心則亂,更加上太子的動作太快,不過是兩日的時間,我與學明根本來不及去查這個事情真假。”
從皇宮裡消失了約莫是一個月的文英這是一身黑衣的出現在鳳棲宮的內殿,這是他與武媚商量好的,讓太子以爲武媚爲了護着他,而疏遠了文英,然後文英才能暗中去查探這個事情,走了幾位重臣的家裡,用了月餘的時間終於查出來根本沒有人上書說皇后的事情。
武媚眯了眯眼睛,挑眉道:“太子根本就是衝着你們來了,或者說是衝着本宮來的,想動作迅速的來個死無對證,沒想到你還活着,但是本宮有派了人去盯着,太子根本沒辦法動作,這才查出來這些事情。那麼賀蘭蓉兒那裡可有什麼不對麼?”
文英搖了搖頭,“沒有,她似乎是真的從韓國夫人的死中走出來了,每日都會去陪幾位小皇子,與各宮的娘娘關係也頗好,卻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起碼這件事恐怕是和她沒有關係的。”
“哼,李弘,本宮能成就你,就一定能毀了你,從前覺得虧欠了他,讓他出生的時候委屈了,這纔會多年來寵着他,順着他,沒想到本宮竟然養了一個白眼狼!你還是先出去,本宮會給學明一個交代的,到時候,本宮與你一起去看他,別叫人發現了,宮裡頭的事情還是叫你多多費心關心着,本宮要清理門戶。”
文英也不多話,彷彿是從學明走了之後,文英的話就變得少了,他現在活着的信念就是要替學明報仇。
“來人,”即便是深夜,內殿外還是會有守夜的宮女候着的,就是防止皇后娘娘半夜若是要叫人沒個答應的,“起叫上官婉兒來,本宮有事找她。”
原本還以爲李弘是受了誰的挑撥纔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武媚都已經準備好了要拿朝廷裡的大臣開刀,也還想過或者賀蘭蓉兒,雖然不知道動機卻也不得不懷疑她近期的反常的行爲, 結果也不是,那麼這一切就都是李弘自己想出來的,是他蓄謀已久的還是臨時起意的?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對於一個要死的人了,除了要知道他的死期,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呢?
“娘娘。”
武媚瞟了一眼那小小的身影,“太子怎麼樣了?”
上官婉兒詫異的看了武媚一眼,這時候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不過卻也沒辦法,只能實話實說:“活不過這兩日了,太醫已經會診,說是五臟六腑都已經受了重傷了。”上官婉兒有些陰仄仄的說,她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那東宮裡的小廚房,還真是不謹慎的很啊。
“去吧,明日隨本宮去東宮走一趟吧,太子要走了,本宮這個做母后總是要去送一程的。”武媚冷酷的勾了勾脣角,劃出一道冷漠的笑容,這個遊戲終於要結束了麼?終於還是她贏了麼。
次日一早,武媚甚至沒有等翠竹與暖雪進來伺候,就已經換好了一套當初她生李弘時候穿的灰佈道袍,未施粉黛,只是常年高位的她,即便是如此粗陋的服飾也難掩她眉目中的透出的風采與氣勢。
“不必跟着,本宮要去東宮。”武媚揮了揮手,不讓任何一個人跟着,只是獨獨的帶上了小小的上官婉兒,今天她就穿着這當初李弘來到這世上的時候她穿的衣服,去送李弘這的一程吧。
“皇后娘娘駕到!”武媚帶着婉兒,就兩個人,這麼一路從鳳棲宮走去太子東宮。皇后娘娘今日的這般的樣子嚇壞了宮裡每個人,卻也沒有一個人敢多說一句的,皇后娘娘要做的事情,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置喙的。東宮看門的小太監見着皇后娘娘是往東宮這邊來的,驚的趕忙高呼。
自從有了東宮,皇后娘娘就從來沒來過,不論太子是風光還是病重,皇后娘娘從來都沒來過這東宮,這會子,他們也自然不以爲皇后娘娘是因爲聽說太子已經病入膏肓了纔好心來看看的,必然是爲了那事兒來的。還穿成這個樣子,倒不像是來探病的,反倒是像來送殯的。啊呸!這話可是不能亂說的。
“你們都出去,本宮有話要和太子說。”屋子裡李弘躺在牀上面色灰白,牀邊跪着的都是太子的姬妾,因爲武媚與李治都沒有下旨,自然是沒有太子妃與太子側妃的,只是放了幾個姬妾在房裡。
有幾個得寵的小妾哪裡肯出去?平日裡在這東宮裡仗着太子的寵愛何曾眼裡有過誰?即便是面對武媚想着有太子在,更何況太子身子不好,皇后總是要給自己一些臉面的,一時間倒是也沒個動靜。只是嘴上說:“皇后娘娘晚安,太子這般,賤妾不忍離開太子榻邊......”原本以爲會換來武皇后的誇獎,卻哪裡知道得到的偏是武媚的訓斥。
“放肆,滾出去!”這樣的人武媚根本入不了眼,連多餘的廢話都不願意多說。
“皇后娘娘.......”那個姬妾尚且想要爭辯。
“來人,拖出去亂杖擊斃!本宮的話不想說第二遍!”冷下臉來的武媚莫說是這些姬妾,便是皇上都要膽寒,冷眼的看着這些姬妾如寒蟬一般收了聲。
“弘兒,母后來看你了。”待人都出去了,武媚才坐在李弘的牀邊輕聲道,若不是知道這母子兩個的關係,恐怕還會覺得這真是一副感人的母慈子孝啊。
李弘聽着耳邊的聲音,緩緩的睜開眼睛,眼前朦朧的人影漸漸的清晰,“母后......母后今日......今日怎麼穿成這樣?”便是這麼一句話,也已經讓李弘沒了力氣了。
武媚眼裡閃過了一絲心痛,一個母親要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就這麼去死,甚至是自己親手送他去死,如何能一點都不心痛?“弘兒,你可知道錯了?”
李弘懷疑的看了看武媚,似乎沒有一時間沒有明白武媚這話的意思,錯了,什麼錯了?自己這麼多年謹小慎微,何曾有錯,要說也就只有......怪不得母后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追究這個事情,原來是......“弘兒這般,是母后的意思吧?”
武媚沒有否認,只是看着李弘道:“弘兒,沒有人可以不爲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的,你雖然是母后的孩子,可是母后卻不能姑息你做過的錯事。”
李弘聽到此處,咧開已經乾涸的雙脣苦笑道:“呵,過錯?本宮何錯之有?母后與外男私通,這不是錯?母后混淆皇室血統,這不是錯?偏是兒臣將那姦夫正法了,難道這就是錯了麼?”重重的喘了口氣,續言道:“兒臣苦心將那傳言壓下,保全了皇室顏面,母后的顏面,母后這般怪罪兒臣,豈知母后不是做賊心虛,惱羞成怒?”
“你這般說,本宮也沒辦法,只是,這話到底是何人說與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不說也罷了。原你要處置了什麼人,母后都不會怪罪你,甚至可以替你收拾殘局,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的動了你不能動的人,你可知道你的兩位師傅不僅僅是你的老師,更是你與母后的恩人,若沒有他們,弘兒,你或者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兒臣根本不想來到這個骯髒的世上,兒臣見到的都是手足相殘,兄弟睨牆,這個皇宮裡的勾心鬥角哪一處又是乾淨的?便是母后的手上,鮮血都不少吧,母后,你做下這麼多事情,難道你就不會午夜不安麼 ?”
“放肆!”武媚斥道,見着李弘蒼白的臉,又放軟了語氣:“弘兒,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道,你不殺人,人殺你,你以爲你爲什麼能出聲,你以爲你爲什麼會是太子?這裡沒有誰比誰乾淨,若是要說,你將無辜的學明毒死,難道你又比母后乾淨麼?”
李弘還想多說,武媚卻是不願多說了,一擺手道:“好了,你說了這麼久,該是口渴了,婉兒,倒茶吧。”
上官婉兒將帶來的茶水到入杯中一步步的靠近李弘,李弘已經明白這便是送他上西天的藥,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拒絕,真是風水輪流轉,當初自己逼迫學明喝下那毒酒,如今母后逼迫自己喝下毒茶,或者當時學明師傅的心情就和自己現在一般吧,無奈,不願,卻不得不就死。
“喝下吧,喝了你就不會再這麼痛苦的熬着了。”說完,武媚轉過身去,無聲的眼淚就這麼滑落,她不願意的,親手殺了自己孩子,還有哪個母親能比她更痛苦的?
“娘娘,好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上官婉兒便回話了。武媚回身,李弘這臉上沒有半點的痛苦,面上也很乾淨,沒有什麼血水的骯髒。
武媚點了點頭,道:“發喪吧,說太子病逝。”說罷,武媚痛哭出聲:“皇兒,你醒醒啊!”隨着這一聲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悲鳴,整個東宮,不整個皇宮都陷入悲傷。只是這裡頭,武媚的悲傷不知道是爲了李弘,還是爲了學明,更或者說是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