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寂邈躺在牀上歇息著, 他身心疲累早已支撐不住,此刻已是陷入淺眠之中。雖然他已服下解藥,但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覺暫時是不可能的。
他迷迷糊糊中看見有身影在眼前晃動, 額上時不時地一陣涼快, 大大地緩解了他的不適。讓本來還有些微顫抖的身體漸漸平復下來, 睡得安穩了一些。
遠處煙霧繚繞, 濃濃郁鬱地, 只有在近身的幾步處才能辨得出依稀的假山和柳枝。巫寂邈站在著白茫茫的一片中央,四下顧之,心下也是一片茫茫。
他的心中有種恐懼, 懼怕著遠處那白茫茫的濃霧之中或許潛伏著的妖獸。他無法看清那迷霧之中到底有什麼,所以懼怕不前。
至少, 至少他現在所處之地他能夠依稀看清周圍的一草一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巫寂邈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中央, 四周空洞無物。但巫寂邈卻越來越感覺到有什麼人在盯著他,從四面八方而來, 擋都擋不住。
巫寂邈其實此刻很清醒,他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這事在夢境之中,並非現實。但他仍不可避免地漸漸焦灼起來。
就在巫寂邈不知所措的時候,一隻手倏然間伸出來握住了他的手。巫寂邈猛地嚇了一跳,但隨即又鎮定下來了。
掌中握住的那隻手掌, 滑膩溫潤, 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讓巫寂邈不自覺地在這隻手掌的帶領下開始向前走去, 走進了層層迷霧之中。
本來以爲遠處濃霧瀰漫, 誰曾想竟因爲他的走近也能看得清附近的草木, 而反觀來時之路,現在竟然是濃濃一片再也看不清了。巫寂邈不再懼怕, 他握住的手掌帶領著他繼續向前走去,繞過假山,低頭穿過柳條,繼續地在霧中行走著。
可巫寂邈看得清身邊的一草一木,卻怎麼也看不見這隻手掌的主人。他只能在擡手的時候看見手中握住的一截手臂,手臂再往上延伸卻隱進了舞中看不清了。
不知走了多久,巫寂邈先是感到握著的手掌在瞬間消失不見了,心中正要大驚,眼前卻豁然開朗了。什麼煙霧繚繞統統散了開去,顯現在他眼前的是算得上富麗的府邸。
豁然開朗的喜悅讓巫寂邈一下忘了那隻奇怪的手掌,他隱隱聽見那府邸之中有人聲傳來,巫寂邈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明明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但似乎巫寂邈對他甚是熟悉,三轉兩轉挑著最近的路就走到了後頭。
“孃親,孃親,你看我們家屋檐下的燕子怎麼死了?”稚氣的聲音越見清晰地傳來。
坐在葡萄藤架下仔細打量每一片葡萄葉的少婦放下手中剪子走了過來,巫寂邈也情不自禁地上前了幾步。
那少婦身著紅衣,襯得絕麗的容顏更加的鮮豔明媚了。巫寂邈癡癡地走到少婦邊上,目光在那少婦的臉上流連不去。少婦好似沒有看見巫寂邈一樣,走到那稚童邊上蹲了下來。
屋檐下有兩隻燕子,一大一小,大的看起來已經死了多時了,但小的卻還活著。圍在大燕子的屍體邊走來走去,看來還是隻雛燕,沒有辦法自己飛回巢裡去。
少婦目光一下可憐了起來,“想來是昨夜風大,小燕子可能不小心被風颳了下來。這隻母燕子馱不起小燕子就隨著小燕子一起摔了下來了。”
孩童不明白,揚起一張小臉問道:“那爲什麼小燕子沒有死呢?”
那孩童的眉間一點淡淡猩紅的痣,端的是粉雕玉琢雌雄莫辨。
少婦沒有回答稚童的話,目光深遠了一些,嘆息了一聲。
孩童聰明地知道少婦的心情不是太好,轉而稚氣地問道:“孃親,我們把這隻小燕子放回它的窩裡去吧,要不然它會死的。”
少婦又看了看地上的雛燕,這麼小,毛都還沒有長全,怕是連自己覓食也不會吧。就算把它放回巢裡去,不多久也是要被餓死的。沒有母燕的小燕是活不下去的,縱使它能自己覓得一點兩點的食物,又如何抵擋自然天災颳風下雨呢。還有別的猛獸也會在一邊覬覦著。
少婦看著面前的稚兒,不禁淚眼盈光。抱住稚兒悽聲自語道:“我的孩兒,如果孃親不在了,你要如何活下去?”
稚兒見他的孃親哭了,忙舉起自己嫩嫩的小手放在少婦的臉邊擦拭,卻只能是越拭越多。最後自己也跟著抽噎了起來。
眼前又朦朧起了迷霧,巫寂邈的手又被人握住了,拉著他漸行漸遠。
忽然腳下一空,巫寂邈措手不及沒來及抓緊,他一個人掉了下去。遙遙地不見底,直到巫寂邈身上一陣疼痛傳來。
巫寂邈疼得哼哼了幾聲,好多人影在眼前晃盪,他卻只能死死地以俯臥的姿勢趴在地上。
頭頂上有聲音罵罵咧咧道:“媽的,這賊孩子又來偷東西!看你下次還敢,給我往死裡打!”
巫寂邈氣得不行,他是巫家二少爺,誰敢這麼打他!他想起來自己是會武功的,怎麼會如此任人欺凌。巫寂邈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竟然一絲內裡也無,丹田內空空蕩蕩的。攥攥拳,手上也沒有多少力道。他只能繼續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被一羣人拳打腳踢。
那羣人大勾勒打累了,終於停了下來道:“打得這麼狠也不放手,媽的,骨頭可真夠硬。老子腳都踢騰了。”
“掌櫃的,饅頭早該髒了,咱們還是回去吧,別和這種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一般見識。”
一羣人罵罵咧咧走了,巫寂邈忍著渾身散架般的疼痛慢慢地爬了起來坐到牆角。從懷裡掏出一個已經沾了灰的饅頭一口一口慢慢地咬了起來,有東西從眼眶中悄悄滑落。
真的是悄悄的,因爲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吃完了饅頭,巫寂邈又慢慢地站起身來離開。腳下一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身上的傷口狠狠地痛了起來。
忽然一隻手伸到了巫寂邈的眼前,巫寂邈握住了。那隻手用力一拉,巫寂邈身體一輕,方纔還徹骨的疼痛霎時間都不見了。
那隻手拉著巫寂邈繼續走,巫寂邈回頭,卻看見了還讓在地上的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地撲在那裡,眉目髒亂,什麼也看不清。惟有眉間一點猩紅的硃砂鮮亮鮮亮的絲毫不被污泥所掩蓋。
巫寂邈跟著那隻溫潤的手掌繼續地走著,他緊緊地捏著這隻手掌,生怕一不小心再放開了。
兜兜轉轉,眼前又出現了一棟府邸,雖然不如先前那棟那麼的富麗,但卻典雅沈蘊。這府邸巫寂邈就不止是熟悉了,而是非常熟悉了。他在這裡過了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七年。
已經褪了色的大紅匾額上大大的兩個字:巫府。
巫寂邈主動放開了那隻手掌,快步向府裡頭走去。心裡欣喜異常,邊走邊張口喊道:“大哥,大哥,我回來了。”
巫家是大家,府裡下人卻不多。巫寂邈走到自己的住處,卻見有一個少年站在花架子後面。
巫寂邈走近,正想出聲喝問是什麼人,卻聽見花架子的另一面有人聲。
“不就是老爺在外頭養的女人生的雜種嗎,還真當自己是二少爺了。”
“就是,成天頤氣指使的。”
“要不是大夫人心地善良,哪容得這種野種在巫家撒野。”
“等大公子回來了,有的這小子好看。”
站在花架子後面的錦衣少年默然轉過身來離開了,巫寂邈沒有做好準備,被從邊上擦肩而過的人嚇了一跳。
是他……
眉間的猩紅愈發地鮮豔欲滴了。
這美人痣若長在一個女人身上,可謂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了。長在男子臉上,則會略顯女氣了些。
巫寂邈還記得這娃娃幼年時確實是有些雌雄莫辨的,但隨著年歲的增長,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卻顯現出了少年的模樣。沒有了千嬌百媚,卻多了丰神俊秀。
那少年取出鞭子溫顏地喚了那兩個下人來伺候著練武,藉口狠狠地抽了那兩個在花架後面亂說花的嚇人一頓。直打得皮開肉綻,巫寂邈都看不下去了。
一陣煙霧繚過,巫寂邈忽然出現在一間屋子裡。他和衣躺在牀上聽著外頭整個府裡都要鬧翻了,是熱鬧的鬧。
聽說那個人今天要回來了。
巫寂邈哼了一聲,就算回來了又怎樣,他在巫家這兩年可不是白混的。更何況現在老頭子已經死了,誰也管不著他。最好是河水不犯井水,要是他敢亂動,定要叫他瞧瞧自己的厲害!
熱鬧聲走近他住的院子,巫寂邈皺眉,剛說不要來惹他,這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可不要怪他不客氣!
一羣人的腳步聲已經走到門口了,巫寂邈躺在牀上的身子動都沒有動分毫。
門先是敲了三聲,屋內沒有動靜。
外頭有人道:“大公子,都說了二公子在休息。您剛回來,也累了,您也趕快休息去吧。春梅早就備好了洗澡水和衣衫。您看……。”
門被推開了,巫寂邈皺眉,這人怎麼這麼不懂禮貌,沒有允許就直接進到人家的房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