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坐起身, 頗爲憤憤道:“小子,你打賭就會耍賴,這回又偷偷逃走不給賭注。害老道我翻山越嶺好不容易纔追到這裡!”
千歲寒終於看清了, 原來是武當的一心老道。當日一心老道確說過若是千歲寒從武當逃走, 就要留下兩樣東西。一樣是千歲寒的酒, 一心老道某天偷喝過後就愛不釋口的杏花釀。二是一個問題的答案。
當年千歲寒與一心老道比武論輸, 一心老道卻是怎麼輸也輸不掉。這個中原由一心老道怎麼想也沒想明白, 至今思及還屢屢令他吃不下飯。
千歲寒道:“老道,你千里迢迢追悼這裡,怕不是簡單爲了那兩件事吧?”
一心老道從樹上跳下來, 甩甩他的已洗得發白的舊道袍道:“小子好腦子。老道我主要是爲了那件事,其次嘛, 也順道來辦一點點小事。要不然老道我也不會向凌風討了這苦差事。話說這邊關戰事吃緊, 這西夏境內十分地不安全哪。”
“那老道你順道要辦的小事是?”
“先不說這個, ”一心老道道,“老道我來了也有幾天了, 就是一直被困在山下上不來。那一把火倒燒得及時,不過老道我上來後剛巧趕上你們在打架。小子你這個時候一人往這邊走,莫不是想逞英雄自己救人?”
一心老道這麼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千歲寒曾就因爲不願連累武當上下而離開了武當。在一心老道眼裡,千歲寒這回也是極有可能爲了不連累朋友,自己一人去把人救回來。
可惜, 千歲寒聽見一心老道這麼一說, 頓時汗顏的很。他還真沒一心老道說得這麼的偉大, 要獨自一人前去救人。他其實只是……。
思及此, 千歲寒頗覺得對不起石忌烏, 心下慚愧的緊。“老道……其實我沒打算今晚去救人。我只是出來……晃晃。真的。”
一心老道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實在是千歲寒這話沒什麼信服力可言。
“算了, 你不信也罷,我暫且和你先回去好了。”
千歲寒欲帶一心老道回李子桑住處,卻見一心老道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我還有事在身,等把話說完了老道就要走的。”
這回換千歲寒狐疑地打量一心老道了,千歲寒瞅了一眼老道道:“老道你說你到了有幾天了,就算你等火勢滅了之後再上山也有這麼一兩天的時間。你躲在這林子裡……你該不會是有何隱情吧?”
“沒有沒有,哪裡會有。”一心老道連忙否認道。
千歲寒猜測道:“該不會……你和天山謫仙有過節?”
“……。”一心老道啞了口,訕訕道:“小子,你怎麼一說就中啊?”
千歲寒道:“那我再說說看,看看我能不能再說中。你和李子桑年輕的時候年輕的時候該不會喜歡上了同一個姑娘吧?”
“噗,”一心老道口水差點沒噴出去,忙拿袖子揩了揩道,“你小資想什麼呢!?老道我道心正得很。”
千歲寒道:“老道你別不好意思承認了,道家還有陰陽雙休之說,不打緊的。”
“打住打住!”一心老道忙把話題給拉回來,要再讓千歲寒繼續說下去,還不知道會被說成什麼樣子。
“我來是要告訴你,大宋現在不但邊關亂,這內裡邊啊,也亂的很。有人打着前許王的名號在京城裡作亂,京城死了不少高官,好些都是這些人下的手。而且,七殺教教主的事情並沒結束李誠肇當日被你打發過去了,可你沒有把皇帝也給打發過去。朝庭估計正商量着怎麼對付七殺教呢。好了,老道我要說的都說完了,現在你該把老道想要的東西給老道了。”
千歲寒沒有細想一心老道說的話,取出腰間錦囊道:“這是酒粉,沖水即可成酒。這另一件事麼……,”千歲寒把目光放向了一望不見底的黑暗中,輕嘆了口氣道,“世人皆知求勝難,須知求敗亦非易。”
真正的高手大都早就修出了護體真氣,像一心老道這樣修煉道家內功幾十年的人,厲害程度就更不用說了。一心老道想要求敗,但面對危及性命的危險時,他的護體真氣便會自發地讓他避開危險。又或者可以說,抵擋劍招已成爲了一種本能。
而所謂本能就是指不受你的意識所控制的、自動自發的一種能力。
一心落道有意想要落敗,奈何他的本能卻屢屢地作出了反應。
而這種出招的本能對於當時初出茅廬的千歲寒來說,還不是很明顯的存在。
還有另一種高手,一直嚷着要敗一敗,但真事到臨頭,真能甘心落敗的又有幾個呢?
千歲寒曾聽說過,在許久許久以前的江湖上,有這樣一個傳奇的人物。他姓獨孤,名求敗。他一生都在只求一敗!卻終是不可得。
這個獨孤求敗到底是屬於哪一種呢?或許是兩種都有也未可知。
所以,儘管求敗看起來是一件簡單的事,真正做起來卻是難了。千歲寒就是篤定這一點纔敢和一心老道打下這種賭。
一心老道聽完千歲寒的話,只見他雙眸靈光乍現,似是有所頓悟。他喃喃地咀嚼着千歲寒的話,飄飄然地下山而去。
千歲寒轉悠了一個時辰回到住處,衆人都已各自進了房間,千歲寒也徑直向他住的房間走去。
燈火還亮着,門也沒有關。千歲寒遠遠地便看見門內的罹六塵和趙德芳,兩人還在說着什麼話。千歲寒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的聲音。但看情形兩人可不是在話家常聊天什麼的,隱隱有針鋒相對之意。
千歲寒快步走進屋內,清咳幾聲道:“教主大人和德芳聊什麼聊得這麼愉快?”
趙德芳咬着牙不說話,臉色不是很好。罹六塵則看不出表情地道:“隨便聊聊而已。”
三人一時沉默無話可說。
千歲寒沒話找話道:“嗯……時候不早了,大家休息吧。”
千歲寒此話一出,另外二人將目光轉向了千歲寒。
千歲寒這才犯難起來,一間房,如何水三個人?
千歲寒想了想道:“嗯……你們……在此間睡吧,我另尋別地。”
趙德芳終於開口道:“二哥,這本是你的房間,還是我另尋他處吧。”
趙德芳明顯不想和罹六塵同一間房,千歲寒也知道。但是看罹六塵抱手站在那裡的樣子,明顯是不打算把房間給讓出來。
千歲寒把趙德芳拉到牀邊讓他坐下,道:“你傷還未愈,好好休息吧。”看趙德芳還想說什麼,千歲寒又道:“不必多說了,就這麼定了。”
千歲寒忽略了罹六塵的怒目而視,拉着罹六塵出屋去了,還給趙德芳帶好了門。
二人到了屋後,罹六塵直伶伶地瞧着千歲寒,頗爲委屈地道:“我還中着毒呢。”
千歲寒撫手無語。
“教主大人,您也不小了,怎麼還說如此,”千歲寒扯着嘴角一笑,尋了個合適的詞:“孩子氣的話。教主大人您也不是沒這麼露天睡過。”
罹六塵輕輕哼了一聲,想到了他唯一一次席地而臥是在某人的墓前,和某人一起,不由得嘴角就掀了起來。
千歲寒徑自揀了棵樹席地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罹六塵也過來和他靠在一處。
“你方纔到哪裡去了?”罹六塵的聲音總算正常了。
千歲寒閉目,道:“隨便走了走。”
安靜了一會兒,罹六塵又道:“千歲寒,我問你個問題。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人背叛了你你會怎麼做?”
罹六塵話語嚴肅,令千歲寒睜開了雙眼。啓明星已經升上了天空,看起來折騰了這麼一宿,又是睡不成了。
黎明前最是黑暗,罹六塵看不清千歲寒的臉,只聽千歲寒道:“這要看是什麼人了。”
“哦,怎麼說?”
千歲寒靜默片刻聲音又響起道:“若是生人不相干之人,我且當它是秋風落葉,掃開便是了。若是相熟之人摯友親朋……。”
“若是摯友親朋又怎樣?”罹六塵追問道。
“……。”
一片黑暗,罹六塵看不見卻也聽不見任何動靜。
“怎樣?”罹六塵再一次追問道。
千歲寒開口了,卻是道:“我還記得先前你正要同我說件事。”
罹六塵當然記得千歲寒指的是他說的隱瞞了千歲寒的那件事,在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前趙德芳就進來了。
“……以後再說吧,我再想想看。”罹六塵道。
千歲寒哦了一聲,沒有追問。不是說他沒有好奇心,只是罹六塵想說的時候自然便會說了。
眼前驀地亮了一些,罹六塵看清了和他近在咫尺的臉。他的視線直直地落進了千歲寒的眸中。
東方發白了。
千歲寒的眸中沾染了天邊發白的霧氣,混同了暗色變得明昧不定。連夜未睡,聲音有些沙啞:“罹六塵……若是你……。”背叛於我……
“什麼?”罹六塵的心莫名地緊了緊。
“……沒什麼。”
千歲寒低垂了目光,落到了罹六塵的脣上。
罹六塵也感應到了這一場蠱惑,兩人的雙脣瞬間貼合在了一起。霎時間,好象是一壺沸水注入了水杯之中,攪得杯中的茶葉上下翻騰、激流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