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奢華的馬車駛在開封西街上, 引得左右路人頻頻張望，都好奇的不得了。因爲這裡基本上可謂是窮人區，這大富人家來這裡做什麼？當衆人看見馬車駛向那棟紅樓時, 也就見怪不怪了。原來是那家的呀。
馬車停在了紅樓前, 一隻纖纖玉手從車中伸了出來。下人立即扶了上去。
紅樓的門大開着, 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掩着脣角微笑着走了進去。
身後的馬車上居然傳出聲音道：“自己多加小心。”
罹明兒微笑道：“我曉得的。”
罹明兒隨着引路的人走到了廳堂, 千歲寒坐在上首, 早就在等着她了。廳中沒有其它人，想是千歲寒把人都支開了。
“昨日來不及打招呼，千公子最近可還好？”罹明兒笑意盈盈地打着招呼。
“我應該稱呼你罹姑娘還是璃妃娘娘？”千歲寒道。
罹明兒掩脣笑了笑道：“都一樣, 千公子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不過，我只會回答你三個問題喲。”
千歲寒面無表情道：“三個, 足夠了。”
“我的舊部, 可是你們召集起來的？”雖然千歲寒其實心裡已經篤定了, 但他仍是要想罹明兒再做最後的求證。
罹明兒道：“是。”
千歲寒抓着扶手的手指衣襟，再問：“罹六塵可知道？”
罹明兒道：“我哥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爲這一切都是我哥一手安排的。”
罹明兒等千歲寒的第三個問題, 卻久久沒聽見千歲寒的聲音。她轉眼望去，千歲寒低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罹明兒卻看見了千歲寒發白的手指。
罹明兒輕輕一嘆，她等，她等千歲寒可以問出第三個問題的時候。
終於，千歲寒再次開口了, 聲音低沈：“什麼時候……開始的？”
罹明兒想了一會兒道：“大約三個月前, 他在京城的時候。”
三個月前……那時候千歲寒也在京城。那也是趙元侃第一次找上千歲寒麻煩, 說他擊殺他的黨羽的時候。
千歲寒死心了, 這個陰謀早就有準備的。那麼這三個月罹六塵的苦苦癡纏是爲了什麼？！
“爲什麼？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千歲寒拼盡全身力氣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罹明兒笑笑, 道：“這個問題我不會回答，我已經答完你三個問題了。”
罹明兒向外走去, 回首道：“你若想知道，何不親自去問他呢？”
罹明兒回到馬車上，看着車上等着的人笑道：“你不跟我一起進去真是可惜了。”
那人道：“我不能見他。”
罹明兒轉轉眼睛道：“不過錯過這一場還有下一場更精彩的，我們先去等他。”
說完也不徵求那人的意見，徑自吩咐車伕把馬車駛向七殺教。
車上的人無奈地笑道：“你怎麼如此胡來，要是他們找不到我，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雖是責怪的話，卻是充滿寵溺。
罹明兒不在乎地道：“沒關係，我已經留書給他們說清楚了。”
那人笑道：“好啊，原來你早就打好主意了。”
……
趙光在門外探頭探腦，王爺坐在那椅子上至今沒有挪動過分毫，直到夜晚降臨、直到月上中天。趙光在心裡急啊，他被衆人派來探情況，卻怎麼也不敢進去。
千歲寒瞪着天邊掛着的明月想了很久、很多，從他與罹六塵的相識初始。千歲寒細細地回想着，到底，罹六塵是從什麼開始有那樣的一個計劃的？還是說，從他見他之前他早就埋好了一切？
想了很久，千歲寒自嘲地笑了起來。
這樣子……應該是稱之爲背叛了吧……
那麼，他此刻心裡的又苦又酸的感覺應該是正常的吧。可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裡，除了剛聽見罹明兒的話的時候有那麼一刻的沈痛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生氣煩悶心傷，什麼感覺都行，但偏偏真是什麼都沒有。他的心裡空空蕩蕩，失去了所有。
當初罹六塵問他，假若有一天罹六塵背叛了他會怎樣？現在想來，怕是當時早就打算好了。
千歲寒一拍而起，大步衝向外頭。
門外的趙光嚇了一跳，諾諾道：“王爺，您這是？”
“備馬。”千歲寒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感情。
趙光不敢多耽擱，立即牽了馬過來。
千歲寒上馬，打馬飛奔。
從七殺教來京城，千歲寒花了一天一夜。從京城去七殺教，千歲寒花了半天一夜。終於，在隔天的黎明，千歲寒站在了七殺教的門前。
千歲寒下了馬擡步便往裡面走，沒想到卻被守衛給攔住了。
“你幹什麼？不認識我嗎？”千歲寒冷着一張臉不悅地道。
“千公子，如果您是找我們教主的話我們教主不在教中。”守衛道。
千歲寒一聽，分明是不信。他走的時候明明還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現在編出這種藉口千歲寒怎麼會相信？！
其實這倒真是冤枉了教主大人了。罹六塵去京城找千歲寒，誰知道千歲寒正往七殺教趕。兩人生生地就這麼錯過了。
可千歲寒只覺得罹六塵這是……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了……。
罹六塵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見他，也是，大概問心有愧？
他和罹六塵，本來就不是該有交集的兩個人。也許是老天的一場愚弄，才讓他們兩個有了這麼短暫的小小交集，現在老天爺終於想清楚了，開始要收回這個錯誤了。那麼，他和罹六塵之間，真的沒有什麼牽絆可以在一起了。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千歲寒想，人生，就是有聚有散的麼。況且，他早已預料到今日的情況。
他和罹六塵，早晚都是要散的，不管是誰先離開。
現在，只不過是罹六塵先走開了一步，如同他一早猜測的那樣。罹大教主探情探累了，不想玩了，還可以大大方方地離開。
想他千歲寒自命灑脫，又有什麼是他放不下的呢？
罹六塵可以做到的，他也一樣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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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現在還爲時不晚……
是的，還爲時不晚……
爲時不晚的……
只不過，有什麼還未出口的東西，在千歲寒的心裡彎彎繞繞。
是來不及出口，還是有意不說出。這就只有老天爺知道了。
“你給我帶句話。”千歲寒對那守衛道。
守衛聆聽着，卻久久沒聽見下文，不禁問道：“千公子，您想讓我給教主帶什麼話？”
千歲寒目光不知放在了哪裡，最後搖頭飄飄渺渺地輕聲道：“……不用了，什麼都不用說。”
多說已是無益，他倆最好就此別過，從此相忘於江湖，兩不相見……
罹六塵不見他也好，他年若是有空想起來時候，還能留下個好一點的念想。省得到時只剩下橫眉冷對。
千歲寒片刻不停地又打馬離去。
……
一腳踹開房門，房內的兩人嚇了一跳。姬無雙怒喝道：“誰這麼不要命了？！”
也難怪一向風度翩翩風流無雙的姬無雙也要發火罵人，實在是好事途中被打斷，是個人都會憤怒的。特別是在看見來人是誰的時候，姬無雙就更加憤怒了。
“你來幹什麼？”姬無雙惡狠狠地問道。
晉子考看見來人，急忙把已經解得差不多的衣帶都系回去。順便一腳把還在他上頭的姬無雙踹開，跑到門邊擔心地道：“千歲寒，你怎麼如此模樣？被打劫啦？”
千歲寒一身的風塵僕僕，他踏進房內，眼也不擡地道：“我要睡覺。”說罷再也不理人，閉目倒在了姬無雙的牀上。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微小的鼾聲。
氣得姬無雙牙癢癢，可看到千歲寒滿臉的倦色卻只好作罷。拉着晉子考去了別間屋子。
陽光大好，姬無雙抱着晉子考在庭院中沐浴沐浴晨光。躺椅邊上擺了幾盤子水果，姬無雙捏起一個送到了晉子考面前道：“功名，來，常常這個嘛。”
晉子考看看送到自己面前的杏子，他纔不要去吃。
不是因爲不喜歡杏子，而是那杏子是由姬無雙送過來的。本來是姬無雙送過來的也沒有關係，可姬無雙卻是拿他的嘴巴送過來的。這晉子考就要慎重考慮吃不吃了。
要是吃了的話，很有可能自己就會被吃。所以，晉子考忍痛道：“我不要。”
姬無雙不惱，笑嘻嘻又換了別的水果拿嘴叼着送到晉子考嘴邊。這回姬無雙連問也不問了，直接就往晉子考口中送。
晉子考措手不及，讓姬無雙得了騁。果然，這個隨地亂髮情傢伙是不會單單喂水果這麼簡單的！晉子考心下憤憤，不過，很快他就不知道那個水果是什麼味道了。他的口腔裡滿是姬無雙的味道就是了。
“咳咳！”
姬無雙不滿地擡起頭，道：“終於捨得起來了？”
不知睡了多久，千歲寒伸了個懶腰走出房門外就看見了在院中的姬無雙和晉子考二人。那二人又膩在了一塊兒，看得千歲寒牙都要酸掉了。
千歲寒道：“我睡了多久？”
姬無雙哼了一聲，道：“一天兩夜。說吧，來我這幹什麼來了？”
千歲寒做出一副傷心的模樣道：“你們倆怎麼如此沒有良心，事成了就把月老給拋一邊了。我好心來看朋友竟然被懷疑別有圖謀。”
姬無雙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
千歲寒就此在陌塵山莊做客了下來。只不過，人卻是一天比一天沉默，有時不自覺地就發了楞。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啊？”千歲寒回過神來，道：“你們剛纔說了什麼？”
姬無雙沒好氣道：“你就這麼天天賴在這裡啊，你才三十！不要整的好像五六十歲的老頭子。”
千歲寒打起精神道：“那好吧，今日不如我們一起出去郊遊一番？”
“真不說？”姬無雙沒有回答，卻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有什麼可說的。”見姬無雙並不打算去郊遊，千歲寒又躺回了椅子上。
“喂，不就是教主大人不要你了麼，你不會去把他搶回來啊！” 晉子考是恨鐵不成鋼啊，想當初他心裡受傷難過的時候千歲寒是怎麼勸解他來着。怎麼一到自己身上就全都忘了。
千歲寒一聽，精神倒是來了，反駁道：“笑話，要也是我不要他，何時輪得到他不要我。”
“那你在這裡一副病泱泱的做什麼？”晉子考翻了個白眼。
姬無雙道：“千歲寒，你真的能忘記他？”
千歲寒目光放遠，沉默良久終於吐出了幾個字：“……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話一出口，千歲寒的心好似受到重錘，驀然一痛。
所有這一切都好像因爲這句話而解封了解禁了。一時間，所有東西紛沓而來。一直被千歲寒有意無意壓抑着的種種感覺終於開始變本加厲、更加洶涌地反嗜了。
罹六塵的總總一一從腦子裡面晃過，原以爲想忘就能忘的東西卻能如此輕易地被想起來。
可一切風過雲煙以後，千歲寒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
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
只有這麼一句，當初不喜它，甚至還動過怒。可卻只有這一句話，原來早就深深地留在千歲寒的心裡。
原來，早就對它動了心了。
或許，動心的還有說這話的人吧。
千歲寒終於承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