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高順的怒火和波才的仇,卻是再無機會去報復了。
徐濟的謀劃佈局至此已然大獲全勝,徐濟打從一開始就根本不認爲攻陷城門就能算得上勝利,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一種謀求更有利戰局的手段和方式。既然戰爭的核心目的是爲了獲取最大的利益,那麼無疑一城一地的得失並不是很值得去重視。或者換言之,比起大局的得失來說在這一城一地的得失上計較就是一種本末倒置的行爲,更顯得格局和氣度太小。
當然也不是說一城一地就不重要,只是從大局出發,那麼一時的得失就的確變得不那麼值得斤斤計較了,趙宏的身死足以證明這一點。趙宏把宛城的得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纔會對僅僅失陷東門就如此的焦急,而這種焦急就斷送了他自己的小命。事實上趙宏如果把自己的眼光放得更長遠些,那麼也許就不會因爲這些就輕易的就被徐濟給擺了一道。
所謂攻其必救,這不僅僅是說拿捏敵方的軟肋,更在於主動的逼迫對方露出破綻,這樣才能取得更大的主動權。趙宏就是自己露出了破綻,他急於奪回宛城東門讓他失去了應變的空間,或者說這場戰爭從頭到尾趙宏和徐濟的位置就是不對等的,儘管一開始的漢軍處於劣勢,但是雙方的決策者的地位卻正好相反。徐濟的對手是波才,而趙宏在徐濟眼裡只不過是傀儡一樣的存在。在波才失去話語權之後,趙宏對徐濟來說根本算不上對手,徐濟所有的謹慎和後手都只是爲了提防波才,趙宏從來不在他的視野裡。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趙宏算得上死的很冤,因爲他只不過是波才的替代品,徐濟恨不得率部追擊的是波才,那麼他謀劃的結果就完美許多了。
但是擊殺趙宏也算得上意外之喜,至少此時宛城會陷入羣龍無首的局面,那麼這又會是漢軍的巨大機會。但是對於此刻的波纔來說,現狀就沒有那麼美好了,他原本以爲萬無一失的宛城竟然在短短一夜之間就土崩瓦解,似乎一切都太快了,波才甚至來不及反應究竟發生了怎麼樣的事情。整個局勢在趙宏決定出城追擊的時候就完全脫離波才的控制,趙宏帶走了大半的戰力,剩下留守的可戰之人不超過兩萬,也就是說,如今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然改變。
原本佔據人數優勢和守城地利的黃巾軍,如今不但面對着人數相差無幾但戰鬥力卻遠遠超過他們的漢軍,還有更爲讓黃巾頭疼的事,那就是曾經倚爲地利的宛城,現在依靠兩萬人根本無法守備。那麼黃巾所要面對的境地就非常的尷尬,那就是與漢軍正面作戰。而波才的遭遇證明了這一條路是沒有什麼前途的,不論怎麼說,朱儁和皇甫嵩麾下的漢軍戰鬥力是遠遠超過一般的郡兵的,所以韓忠也並不認爲宛城還能繼續作爲黃巾的倚仗,至少外城是說什麼都不能繼續守下去了。
尤其是在漢軍挾帶着新勝的高昂士氣馬踏被燒燬的東門之時,那種幾乎讓人清晰感覺到的殺氣撲面而來,韓忠當機立斷的選擇撤回內城,儘管高順認爲應該趁漢軍立足未穩搶攻,但是韓忠否決了,高順是將,他只要想着一時的勝負,而韓忠不同,他是趙宏指定的主事人,他如今是一個統帥,不能只看一場戰鬥的勝負。韓忠比趙宏清醒,顯然現在的重點並非打擊漢軍而是保全自己,因爲正面抗衡顯然是必敗的局面。
此時的黃巾已經完全喪失了自己原本擁有的優勢,而接下來的反倒漸漸漢軍變得強勢起來。
說起來也真的很有趣,一夜之間局勢完全逆轉,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此刻的波才深感無力,自己似乎被那個隱藏在幕後的人完全算死,自己不斷地被他一步步推進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死衚衕,而如今,自己也確實無法改變局勢了。波才只是開始慢了一步,徐濟就逼得他每一次都慢一步,積年累月的慢一步導致波才意識到的問題的嚴重性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了。徐濟不擅長一步就置人於死地,但是卻能夠慢慢的讓一個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就如同此時宛城的黃巾這樣生動的寫照。
正如曹操在朱儁問起他對徐濟的看法時說的那樣:“文烈用計不疾不徐,不求一擊致命卻能洞察人心,攻其軟肋。文烈貴在不驕不躁,環環相扣將人逼上絕地,這便是文烈的謀道。”
當然徐濟此時還遠遠稱不上成熟,事實上很多次徐濟都給予了黃巾的足夠反應時間,但是波才遭徐濟算計失了先手,疲於應付趙宏和黃巾其餘將士的質疑,而且波才本來心態就過於急躁。而趙宏則根本看不出徐濟的謀劃,這也是徐濟計策之所以取得如此大成效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這也正是曹操極爲欽佩的,連續不斷的使用計策逼迫敵方做出錯誤的決策,再強力的出擊攻擊敵方的破綻,這是一個謀士最需要的東西,也即是時機的把握和大局觀的體現。而且徐濟用計奇正相佐,既不過於劍走偏鋒也不僅限於用大勢壓人,這就註定徐濟的計策無論成敗都不會對自己造成太大的傷害。而且徐濟最擅長的就是給自己留下足以反擊的後手,甚至是可以魚死網破的後手。
這對於黃巾來說就沒有那麼美好了,局勢越來越糟糕,城中的士卒也士氣低落,韓忠不得不考慮自己和麾下士卒的出路了。
趙宏的死讓波纔再次成爲了宛城剩下黃巾的主心骨,韓忠對於波才還是有着足夠的尊敬的,至少在這個沒法抉擇的時刻,韓忠需要波才提供幫助。
“波帥,如今事已至此,究竟該何去何從?”
波才本來不是不欲在參與這些事的,但是畢竟是同袍的關係,放任不管也不是他的性格:“爲今之計,只有兩條路了:降或者死。照皇甫嵩和朱儁這兩個老匹夫的脾性,得勝了恐怕城中士卒,很難保全性命了。”
韓忠皺眉問道:“真的沒有半點機會守住宛城嗎?就這麼讓趙帥憑白犧牲了?這……”
波才輕笑道:“趙宏自取滅亡而已,波才說句帶私心的話,若是早聽波才的勸誡何至於失去大好局勢?原本便是他留下的爛攤子,波才本不願多做參與,是看在袍澤之情上才這麼說的。”
韓忠當然不是不知道這些,只是多半有些不甘心,再加上裝腔作勢,所以纔有此一問,波才這一通全然不留臉面的臭罵也算叫他徹底斷了掙扎的念頭了:“波帥亦降乎?”
聽完這句話,波才詫異的看了韓忠一眼道:“韓將軍莫非想以波才爲晉身之資乎?”
韓忠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很蠢的話,波纔是從潁川好不容易纔逃到南陽的,顯然朱儁和皇甫嵩絕不可能放過他,而且他可是親自擊敗過朱儁的人,這足以讓朱儁不問緣由就殺了他。韓忠當然知道波纔是十分忌諱這個,急忙認錯:“是韓忠思慮不周,但某絕無加害波帥的心思。”
波才冷聲道:“話就說到這吧,你自己想該如何處置。”說罷轉身便走,身後的韓忠無奈的笑了,波才這麼不爽也很正常,自己還可以投降保全性命,而波才臉投降都免不了一死,這對於曾經的一方渠帥來說是一件極爲難堪的事情,不過倒也側面證明了波才的能力,能夠讓朱儁記恨如此的人,怕是不多了。
韓忠當然是絕不會想要與漢軍拼命的,而且的確沒有勝算,這雖然有些怯懦但卻是最明智之選,韓忠很快的就寫好了降書,但是韓忠又遇到了一個問題,誰去送這封降書呢?
不能是自己,韓忠第一時間就否定了自己前往的意向,誰知道朱儁會不會直接一刀就砍了,自己現在的小命還是挺金貴的,何況秦頡在彼,怎麼可能放過自己,那麼波纔不可能,也不能是自己,剩下的人選就不多了,韓忠最終的決定是高順,原因很簡單,韓忠早就對這個整天板着個臉的傢伙不滿了,也正好拿他試試漢軍的態度。
當高順得知自己被委以“重任”去送降書的時候,儘管高順脾氣很好卻也忍不住暗罵韓忠無恥,孫堅是自己打傷的,而且近乎將他的麾下趕盡殺絕,這就是明擺着挖了個坑給自己跳,但是能不去嗎?顯然答案是否定的,韓忠畢竟是趙宏指定的主事人,既然趙宏已死,宛城的黃巾自然是以他爲首,自己甚爲部下,沒有拒絕的道理。即便拋開這些,高順本身就恪守爲將之道,既然上頭下令,那便應該去做,所以即便滿腹的不滿,高順還是出發了。
漢軍此時已經重新佔據東門,這次更乾脆吧內城圍住了,顯然是抱着困死黃巾的打算,這又是徐濟的意思,再打也不會有更多的好處了,與其強行攻城犧牲士卒的生命,還不如圍而不攻,相信這樣的壓迫感會更快的使黃巾崩潰。
高順單人獨騎前往漢軍營地,迎接他的正是被自己打傷的孫堅,經過這麼些天的調養,再加上孫堅受的本來就只是皮外傷,也已經生龍活虎了,見到高順孫堅還哈哈大笑的跟高順打招呼,對於這樣的對手,高順倒是頗有幾分英雄相惜的感覺,可惜他不善言辭,也只是笑笑。
而接待高順的卻並不是朱儁和皇甫嵩,甚至也不是徐璆和秦頡,而是徐濟。對於這件事,當然是徐濟自己要求的,理由也很簡單,既然是單人前來勢必是投降了,各位都與黃巾有不小的仇怨,惟獨徐濟從頭到尾都是局外人,作爲主事很恰當。今時今日徐濟的地位和當日在長社已經大有不同了,現在徐濟坐實了“軍師”之名,畢竟他出謀劃策無一不中,這足以讓別人信任他了。
高順見到大帳中的少年第一反應就是:漢軍欺我乎。
當然,孫堅馬上就給他解釋了:“高將軍,莫小瞧我家軍師,軍師雖然年少,但從長社至今全依仗他謀劃,否則哪有這般簡單?”
聽到長社這個詞,高順瞬間想到了城中的波才,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恐懼,這個少年把十餘萬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這種能力讓高順心寒:“原來是你。”語氣裡深深的感慨和唏噓。
徐濟笑道:“想必是出乎將軍意料了,可是甘羅十二歲位居相位,徐濟今年也已十四了,倒也說得過去吧。”
高順沒有再說,只是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了降書:“高順此來,便是爲了遞送降書的。”
徐濟起身接過,也不看就順手扔在了案幾之上,看着高順疑惑的眼神,輕笑道:“請降而已,有什麼好看的,文烈這次接過這個差事無非想見見高將軍罷了。畢竟能叫孫文臺佩服的人,也不多了。”
這邊孫堅聽罷也大笑道:“好你個徐文烈,就會拿我說事不成?若是你與高將軍兩軍對壘,可有必勝把握?”
徐濟搖搖頭:“沒有,但是我只要令高將軍出不了手,領不得軍便足矣。”
這話讓高順猛然打了一個冷戰,這個少年手段確實毒辣,想要除掉一個對手也許很厲害,但是讓人有力無處使卻更可怕,這是比死更折磨的事。高順面上雖然仍舊平靜,心裡卻驚濤駭浪,這次他真的相信眼前這個十四歲少年就是波才嘴裡的那個幕後之人了,他說的那句話,指的不正是波才嗎?
高順偷偷擡眼看了看徐濟,這個面貌平常的少年沒有世家大族子弟的那種驕奢之氣,也沒有一般士子那種高人一等的可憎面目,但是他的雙眼卻猶如不見底的深淵,彷彿有一種吞噬一切的力量。
徐濟開口道:“高將軍,沒有什麼話要說嗎?比如,波纔沒有要你找一找我嗎?“
高順終於大驚失色,眼前的這個少年究竟是人是鬼?他怎麼會知道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