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巡幸洛陽了!
李治不喜歡長安是出了名的,因爲長安太極宮存有太多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印記;而武后同樣不喜歡長安,儘管她就是在這裡登上至高的後位。再加上其他亂七八糟的因素,因此,御駕返回長安還不過一年,就又要再次回洛陽。
這對於長安百姓來說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爲隨着天子的離開,大批達官顯貴也要離開,這就意味着東西兩市的生意要比平常至少差兩成,而百姓更在懷疑是否關中又缺糧了。而這一次,甚至對武后來說,離開長安前往洛陽也不是那麼愉快的。
雖說御駕起行至少也是兩三個月後的事,但因爲武后有孕在身,即便是生下了孩子,加上坐月子和雜七雜八的事,至少也得落後李治幾個月才能去往洛陽。這幾個月時間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無法保證。唯一讓武后欣慰的是,太子此番暫時留守長安監國,她還能發揮一下影響力。
而李賢最近很忙。他忙着和賀蘭周覈對新產業的投資回報,比如說房地產和金融業。他在洛陽買下了好幾個裡坊地段最好的房子,如今御駕這麼一去,轉手至少是幾倍的利;至於金融業,因爲銅錢運輸不便,賀蘭周這老頭便順勢推出了小規模飛票業務;如是種種,幾乎讓他忙得不可開交。
當然,另一件更讓他忙碌的事則是左右逢源。這一去洛陽,大姊頭小丫頭都得跟去,而對於之前清都觀的那場曖昧官司,雖然李焱娘和殷秀寧極力遮掩,有心人卻依舊能夠看出端倪。更不用說初試魚水之歡,對男女之事最最敏感的小丫頭了。
正因爲如此,他除了給帝后問安之外,幾乎整個白天不見人影。就連晚上也常常是披星戴月地回宮。縱使是武后,也是三番兩次逮人逮不着,更不用說李弘李顯兄弟了。他們壓根連李賢的影子也很少摸着。
這一日,照樣是星星月亮掛滿深藍天幕的時候,李賢方纔拖着疲倦地身軀回到了武德殿。幾乎是一進大門,他便扒掉了外頭那身沉甸甸的皮祅,正想直接衝去浴室好好泡一泡,卻被阿蘿一手攔住了。而這位伶牙俐齒的女官只用了一句話,就把李賢滿腔怒氣都壓了下去。
“殿下,皇后娘娘已經在裡頭等了足足一個時辰!”
他老媽可是如今已經有五六個月的身孕,居然親移尊步從含涼殿大老遠地跑到武德殿來了?一個時辰……阿彌陀佛,就是等了半個時辰都是大罪過。別說是一個時辰!
他滿身燥汗一下子全都收了進去,幾乎想都沒想便立刻衝進了寢殿。見武后正倚着他那張特質地紅木長沙發正在打盹,他趕緊上前幾步,端着笑臉喚道:“母后?”
武后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立時冷笑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天天沒早沒晚地在外頭胡混!我還以爲于志寧能看住你,現在看來。就是換天王老子來,你還是這個憊懶的性子!成天在我那裡晃一晃就沒影了,還得讓我親自到這裡來等着逮人是不是?”
耳聽那一聲急似一聲地訓斥。李賢彷彿知錯似的低着頭,心裡默唸着數字。果然,才數到三十,武后的訓斥便嘎然而止。這時,他方纔賠笑道:“母后,兒臣早就把於師傅佈置下來地功課交了,就是師傅那裡也照樣天天去練武藝,並不敢耽誤。”
武后懷疑地挑了挑眉,見旁邊的阿蘿捧上了窗課本子,她隨便一翻方纔信了,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人家當皇子的是需要伴讀頂缸,她倒是養了個好兒子,自個合格出去溜達了,反而是四個伴讀在宮裡讀書讀得昏天黑地。莞爾一笑之後,她便漸漸認可了李賢之前的那個提議。不管怎麼說,在文章上頭,找神童王勃當伴讀,總歸比李敬業那幾個強。
李賢見武后露出了笑容,更明白今天這一關照舊順順當當地過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順帶也往老媽身上瞅了兩眼。因爲小腹漸隆,如今武后的袍服都是特製的,質地更是取用最好的絹紗錦帛,但仍然是極盡富麗。只不過衣服馬虎不得,這髮髻便不像往日那樣簪金戴玉沉甸甸地,而只是隨便梳了一個慵妝髻,上頭斜插着一支珍珠簪子。
“阿芊,阿蘿,你們先帶人下去!”
聽得武后的吩咐,侍立在兩旁的阿芊和阿蘿對視一眼,各自帶着自己這邊的宮人默默退下。而隨着殿門一關,李賢便知道自個的老媽必定有大事吩咐,慌忙凜凜然作洗耳恭聽狀。誰知這樣子還沒裝齊全,武后便示意他上來坐在旁邊。
“你五哥留下來監國
弟沒法指望他派大用場,所以,此去洛陽,你就得多了……應該是說從現在開始,你就得倍加註意。”
武后言簡意賅地交待了一句,並沒有抱怨自己不能隨行。這是早就定下來地,而她在驪山泡溫泉的時候懷上了胎兒,這纔是夫妻倆全都沒有料到地事。畢竟,李治和武后全都老大不小了。
“我知道了。”李賢答應得異常乾脆,劉祥道固然是坐鎮長安,但洛陽還有個上官儀呢。比起劉祥道,上官儀在朝臣中間更有人氣更有威望,而且更得他老爹李治的信任。而且沒有李弘隨行,他就沒法知道老上官的意圖,看來,情報戰果然還是頭等重要地。
“雖說等到春暖花開纔會起行,但我還是先知會你一聲,這一次我把阿芊交給你,你把阿蘿留下!”
李賢這時不免萬分驚愕,脫口叫了一聲:“母后!”
“沒有一個人幫着,你怎麼掌控洛陽皇宮中的情形?阿蘿固然是可靠的,但這種事情她不在行,也沒有門路,阿芊跟了我這麼多年,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人,有她跟着你,皇宮上下的那些人應該知道這份量,你明白麼?”
燈光之下,武后的臉一下子繃緊了,那目光端的是犀利如刀,彷彿擋在面前的所有物事都會撕得粉碎。而李賢在大驚過後,終於體會了老媽這一決定的意義,心中的激動就別提了——這麼說來,他老媽轉手送了他一個情報處長?
李賢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迸出了七個字:“母后放心,我明白!”他能不明白麼?他當然不是存着趁火打劫自個老媽的念頭,但是,假公濟私一下子總歸還是可以的。有了一個強大的情報班子,至少在皇宮之中,他這耳目絕對比誰都要靈光。
“三兄弟裡頭,大概也就只有你能夠明白這些!”武后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轉而在李賢的額頭上彈了一記,“如果我沒猜錯,倘若不是你,你五哥也不會這麼幹脆利落地把那些胡說八道的人晾在一邊吧?說話比我這個孃親還有效,真不知道究竟他是哥哥,還是你是哥哥!”
面對這種誇獎,李賢自然是心中欣然接受,面上謙遜連連。緊跟着武后又開始交待一應細節,果真是事無鉅細無所不包,顯然,之後爲了表示好好安胎的願望,武后準備窩在含涼殿不出來了。同時,這也是消解百官疑慮的最好辦法。
母子倆足足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李賢方纔喚來了阿芊和一干宮人,親自把武后送上了步輦,又在門口駐足了好一會兒,這纔想起自己渾身臭汗,立刻拔腳去浴室洗澡。然而,彷彿是老天註定這一夜不可安寧似的,他還沒泡舒服,阿蘿便忽然進來報說,蓬萊殿王福順和東宮葛楠來了,她把兩人分別安置在了兩邊偏殿內,沒讓人碰頭。
所謂的東宮葛楠不過是個李弘面前還算得臉的小內侍,李賢並不在意,而王福順卻不同。當下他三下五除二擦乾了身子換上了衣服,立馬出了浴室,只花了區區一炷香功夫便打發了葛楠——這傢伙不過是替李弘送了一本書給他,沒什麼大事,自然不值得他花大功夫。
而當他跨進另一個偏殿的時候,卻赫然看見王福順在那裡急得如同熱鍋似的螞蟻。他深知這一位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等閒麻煩絕對不會這般模樣,見此情景便慢悠悠地上前問道:“王福順,什麼事這麼晚跑來找我?”
“啊,是陛下讓小人賜殿下十部御製新書!”王福順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一指旁邊堆得老高的卷軸,他瞅見四下裡無人,一個箭步便竄了上去,口風立刻爲之一轉,“陛下今晚歇在徐婕妤的朱鏡殿,聽陛下許諾,似乎此番洛陽隨行有徐婕妤一份!”
這是個毫不令人驚訝的消息。早在上回遇到徐婕妤的時候,李賢就不得不認可,論魅力,宮中除了自個那位彪悍的老媽之外,還沒有人能夠及得上這位徐婕妤。如今他老媽有孕不能隨行,難道還要他那位老爹一個人獨守空房當單身漢?
“徐婕妤今兒個還向陛下提起,說是自己的侄女如何才高八斗年輕貌美,比之她的姐姐,太宗皇帝的徐賢妃絲毫不遜色,似乎陛下深爲心動。”
倘若說前一個消息在李賢意料之中,那麼,這個消息就着實有些驚人了。臨到最後,李賢不得不苦笑着下了結論——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果然連皇帝老子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