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有不受逼迫就心甘情願自動退位的天子麼?
就李賢本人看來,答案基本上是否定的。這遠的有當初倒黴的漢少帝劉辯,近的就有他的便宜曾祖父高祖李淵。前一位是被臣子逼迫,後一位是被自己的親生兒子逼迫。然而,現在他這位皇帝老子雖說不是什麼雄才偉略的君主,好歹還是羣臣認可的皇帝,居然真的想借病退位?
所以,老上官作爲首席宰相出面抗辯,李賢當然是樂見其成的。畢竟,有些事情他這個兒子不好說什麼,這臣子卻不一樣,誰讓大唐原本就是以朝堂上言論自由而聞名的。於是,他就看到老上官痛心疾首地一打頭,幾個宰相紛紛跟在了後頭,一時間,死水一潭的朝會忽然熱鬧了起來,無數人各抒己見,但大多數都是衝着皇帝不該退位去的。
即便是有人真心想皇帝選定一個接班人,好使得武后這個女人不再出現在朝堂上,此時也不得不把那種心思按在心底。倘若天子只是說說而已試探羣臣的反應,那這時候站錯隊可是要倒大黴的!
李賢原本以爲皇帝老子只是試探一下,誰知道在無數砰砰叩頭的聲音中,李大帝卻巋然不動,一副固執己見的模樣,而不管怎麼看也應該最最反對這一局面的武后卻沒有說半句話。他實在有些不明白了,這老媽代替老爹主政還能說是理所當然,但若是皇位上坐了一個年輕的天子。老媽還拿什麼理由去把持大權?
難道立了之後再廢?這不是兒戲麼!
“諸卿不必多言,此事朕意已決,禮部先將兩位公主出嫁地事情儘快安排好,明年開春,朕便讓位於太子!”
這斬釘截鐵的語氣終於把羣臣都給震住了。眼看事情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一直默默坐在那裡的李弘忽然站起身來,轉身對着御座緩緩跪下:“父皇,退位之事萬萬不可。兒臣資質愚鈍,不及父皇遠矣。且經驗資歷皆不足以爲君……”
自從病了之後,李弘還首次在這種大事上沒有擡出自己的身體這一硬性條件作爲推辭,而是咬準了資質和經驗等等軟性指標,讓原本有些擔心的李賢大大鬆了一口氣。然而。讓他根本沒想到的是,對於這種謙遜之辭,他那皇帝老子卻大爲讚賞。
“你一向賢孝仁德,有人君氣度即可。這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學,何必妄自菲薄?”李治一面說一面朝旁邊的妻子瞧了一眼,面上露出了欣欣然地表情,“再者。朕雖然退位,軍國大事仍會過問,再說還有你母后在。你又何須擔心?”
彷彿是嫌這一理由不夠充分。他又朝李賢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睹:“再者你這個太子又不是孤零零一個人。除了朕和你母后,尚有你弟弟雍王。雍王文武全才又向來重孝。若有徵伐,又可代你臨陣,此等衆心一力的格局,便是上古聖賢時代也從未有過,正是我大唐興旺之兆!諸臣工都是勤勉精幹之人,定會竭力輔佐!”
皇帝用最後一句話定下了整個朝會的基調,渾然沒注意到從上至下驚愕莫名地表情。幾乎毫無例外地,大多數人的嘴巴都成了一個“o”字型,就是往日以處變不驚著稱的人也是如此。而李賢更是被老爹詭異的目光看得發毛,避無可避,心裡忽然冒出了某個念頭。
太狡猾了,皇帝老子真是太狡猾了!
這既然不是被逼退位,那麼大權交多少都在李大帝一念之間,反而能夠更安心地養病。人家地皇帝都是萬人之上別無掣肘,這李弘就算真的當了皇帝,上頭還壓着兩座大山——一位太上皇一位太后,這皇帝的滋味可以說還不如太子。
而他李賢更是名正言順地被拴住了。聽聽他老爹剛剛都是怎麼說的,這如今還暫時四海昇平呢就想着他可以代征伐,都是他前兩次自告奮勇惹地禍,這不就成了救火隊員麼?
於是,在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氛中,李大帝罹患眼疾之後的首次復出朝會就這麼結束了。雖然羣臣還是對退位地事情而心中打鼓,但在苦勸無果之後,大多數人只能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而朝會上宣佈地另外一件事則是讓不少人心中振奮。
西北軍神裴行儉終於進政事堂了!
大唐地武將並非一定只能在戰陣上廝混,這似乎從開國起就成了一條定律。開國功臣中先後有李靖、李績成爲宰輔;而如今則是先後有劉仁軌和裴行儉。聯想到如今政事堂的格局,原本因爲裴炎和
至於裴行儉本人則是謙遜得很,出了宣政殿之後稍稍應付了一下前來道謝的同僚,他便四面尋找起了李賢——這一位前幾天還說得空了找他喝酒,之後卻一直沒來。雖說宰輔結交親王是大忌,但有些問題他必須得問清楚,尤其是這樣的關鍵時刻。
“老裴你這是在找誰呢?”
處俊看裴行儉東張西望的樣子實在覺得奇怪,便上去叫了一聲。對於政事堂多了這麼一個同僚,他還是很高興的。因爲在他看來,遏制武后的釘子多一個那是大大的有利。於是,在裴行儉委婉表示了自己對時局的操心之後,郝老頭也開始皺眉頭,最後吐出了一句粗鄙至極的話。
“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這事情我們說了都不算!”
李賢的動作向來快速,下朝的當口他瞧見李弘被老爹老媽叫了去,本也想湊湊熱鬧,但卻發現那邊似乎有面授機宜請勿打擾的意思,這一尋思乾脆就拔腿出宮,火燒火燎地向李績家裡趕去。這老狐狸雖說還病着,到底名義上還是大唐第一臣,凡事聽聽意見總是沒錯的。
然而,他卻撲了一個空,李績竟然不在家裡。李敬猷李敬真兄弟倒是在,但他們見到他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來。等他一路尋到演武場時,這纔看見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正在那裡打成一團,恰恰是一場三國混戰。而周曉則是坐在一邊吶喊助威,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
這三位都是貨真價實的武將,而武將如果沒有文職是不用常常上朝的,於是今天朝會上的大事情三人是什麼都不知道。至於周曉就更不用說了,用臨川長公主一句通俗的話來說,那就是周曉還年輕,還需要鍛鍊。但這裡頭真正的意思是,臨川長公主壓根不想讓兒子涉入朝堂那渾水當中去。
看到那三人打得興高采烈酣暢淋漓,李賢一點都沒有摻和進去的想法——他如今每天要浪費至少三個時辰去政事堂和宰相們磨牙,還得陪嬌妻美妾,還得去人家家裡串門子,練武的功夫已經只有早上那一個時辰,哪裡能夠和這些一門心思提升武力值的怪物相比?
周曉看到李賢便想開溜,然而他的動作終究太慢,李賢只是輕舒猿臂就把人拎了回來,趁着場中三人動作慢下來的當口,他又扯開嗓門嚷嚷了一聲,結果,那邊也很快鳴金收兵了。
“咦,六郎你怎麼來了?”
程伯虎興沖沖地提着自己的板斧上前來,卻不想那沉甸甸的大傢伙有多麼可怕,不但李賢躲得快,就連周曉也心驚膽戰地溜到了旁邊。而等到李賢問起李績的去向,他才笑嘻嘻地表示,李績和他爺爺程咬金下棋去了。
撲了個空的李賢心中極爲懊惱,緊跟着便轉告了今天朝會上的特大新聞。結果,李敬業四人全都傻了眼,尤其是程伯虎最最誇張,手中一鬆,那幾十斤的斧子一下子砸在地上,砰的一聲掀起了一片煙塵。
不但如此,這個超級大個頭還喃喃自語道:“怪不得我今早剛剛接到委任,就任衛中郎將府左郎將。”
這事情李賢還是剛剛知曉,傻眼的同時,薛丁山也低聲補充了一句:“我也是今早接到的升職令,說是三日後也去衛中郎將府報到,接任右郎將。”
李敬業看到李賢忽然轉過頭去看他,也在那裡聳了聳肩:“別看我,我託爺爺的福,這官升得已經夠快了,這回沒動,不過親府中郎將剛剛出缺,我這個郎將基本上就是管事的。對了,我前些時候聽祖父提起過,羽林軍陳老將軍似乎準備告老了,推薦英王繼任。”
雖說李賢先頭已經遭受過一次天打雷劈,但這一次的打擊同樣深重。他那個只知道鬥雞馬的弟弟李顯去當右羽林大將軍?天哪,難道這世道已經翻天覆地了麼?
而一邊始終插不上嘴的周曉也忽然咂巴了一下嘴吐出了一句話:“我前兩天跟着母親上了一趟屈突家,聽說仲翔雖說還沒有消息,但他伯父卻已經有意上書把國公爵位留給他,說是隻有敢出門歷練的人才是正宗屈突家的男兒。”
頭皮發麻的李賢使勁拍了拍腦袋,心中更不確定了——先前的幾樁大案子還沒有解決,這長安城怎麼又好似風起雲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