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並不是自古以來就專屬於帝王。在唐朝以前,黃色乃走烘人的通服,隋朝的兵卒就都是一體黃色。而到了大唐,由於君王認爲赤黃近似日頭的顏色,而日又象徵帝王,於是赤黃變成了皇帝專用,其餘人不得僭越。而到了李治登基之後,除了赤黃之外的其他黃色,也同樣不許官民穿着,黃色便真正完全成了帝皇的象徵。
這便是所謂的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然而,此話和如今的天無二日,民有三主這種董謠擱在一起,便有一種極其諷刺的意味。
所以,當看到那一抹黃色兜頭兜臉地向自己罩下來的時候,李賢的腦海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不但是他,無數人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有事先知道而歡喜的,有事先不知道惶惑的,更多的人則是猶如傻瓜似的呆在那裡。
就在這那黃袍要落在李賢肩頭的當口,只聽一聲暴喝,驟然間便猶如平地裡炸響了一個驚雷,在旁邊的人看來,站在那裡的李賢竟是忽然就不見了。等到老成持重的契何力和周道務驚覺過來時,就只見李賢已經站在了高臺左邊的位置,一各大漢正擋在他身前,那猶如銅鈴般的大眼睛裡頭盡是怒色。
程伯虎面相粗豪,一向懶得動腦筋,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呆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自家老爺子程咬金可謂是一個模子裡刮出來的,最是相像不過。所以,聰明人剛剛正在發呆驚愕的時候,他卻第一個採取了動作。
“就憑你們也敢提擁立二字!”他雅赳赳氣昂昂地站在李賢身前,對那個黃袍落空的將領怒目而視,“黃仲勳。別以爲我不認得你!這羽林軍中有風裡來雨裡去戰場上的悍將勇卒,也有憑着世襲勳貴在這裡混名頭的紈絝,你有什麼資格談擁立二字!要真有膽量,當初太上皇和陛下正在洛陽地時候,你怎麼不敢直接上書?就是這幾天。你怎麼不敢直接上書!”
比起能說會道的李敬業,程伯虎給人的印象就是勇猛,因此沒人想到他會第一個跳出來,就連李賢也沒想到。此時見他這聲若洪鐘的模樣,李賢忍不住感慨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就是沒交錯朋友,繼而則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此時已經完全看清楚了那襲黃袍地圖案。不知道是因爲時間倉促,還是因爲其他什麼原因。那黃袍只是簡簡單單的黃袍,既沒有多餘的圖樣,也沒有什麼金銀線滾邊的刺繡,看上去反而不如一般的袍服來得華貴。儘管如此,僅僅是這一抹顏色,就已經夠麻煩了。
那個叫做黃仲勳的羽林郎將好解決。但剛剛異口同聲勸他即皇帝位的那些羽林軍衛士則不好解決。這要是真地追究起來,那得砍多少人頭株連多少人?咳,他這時候考慮什麼株連,一個搞不好他自己就得被牽扯進去了。這可是謀逆,謀逆!
“皇太弟殿下賢孝……”
這句話剛剛響起,李賢卻沒有給人家在後頭再加上仁德兩個字的機會,忽然撥開了程伯虎,上前朗聲道:“賢孝乃是人臣本分,仁德乃是官員應有的品質。難道個個賢孝仁德的人都足以君臨天下不成?我暫且不管剛剛出言附和的究竟是本心還是別人煽動,也不論這位進言的和這位二話不說直接抖出黃袍地究竟是何用心,我只需提醒各位一句話。”
見剛剛有些騷動的場面漸漸恢復了平靜,他便陡然之間加重了語音:“求富貴沒錯,求功名前途也沒錯,但各位得記住。下載美少女你們並不是一個人!羽林軍上下從將軍到士卒。家屬基本上都在京畿河南,任何愚蠢的事情都可能牽扯到各位的家屬!至於早即皇帝位這種話……”
李賢掃了掃高臺上表情各異地羽林軍諸將。忽然厲聲說:“我很想知道,是誰告訴你們陛下身體孱弱的,又是誰告訴你們太上皇后檀權的?尤其是想擁立我的各位,倘若我現在說,就算我剛剛受了那一襲黃袍,一轉身首先要殺的就是你們,各位可相信?羽林乃是天子近衛,今日羽林可以擁立我,開口便可以再以兵變擁立他人!”
“羽林是天子手中震懾京畿的利劍,倘若這利劍居然會爲他人所惑,那這羽林軍左右衛乾脆裁撤了算了!”
“我曾經從羽林軍把一批人趕了出去,到西北到遼東打仗,告訴他們用軍功換功勳。這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地功勳,各位若是要冒死賺這一回的功勳,我的回答很簡單……”
幾句話說完之後,李賢忽然抽出了腰刀,皮笑肉不笑地屈指在上頭輕輕一彈。盡下 載 美少女管沒法出現那種武俠小說中清音鳴越的聲響,但這種舉重若輕的效果讓他相當滿意:“各位之中似乎沒有跟我上過東邊西邊的,不曾看過我殺人。我這口大馬士莘刀正好是今天早上剛剛換上地,不曾廝殺更不曾沾染過獻血。倘若有誰頸項中地血來祭奠一下此
剛剛齊聲附和的左羽林軍三營士卒中,一多半都是受了主官蠱惑,滿心思都是升官發財,這時候被兜頭涼水一澆都有些清醒了。而那些曾經賣足了氣力準備促成大唐第二次成功政變地軍官們,此時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邊緣。
這要進吧,人家不配合;要退吧“這種謀逆的大事,天知道會不會因此把一家人的命全都送了!此時此刻,尤其是那個手拿黃袍的黃仲勳最最尷尬,他兩杯烈酒下肚接受了這個最最艱鉅,但同樣也是功勞最大的任務,想不到如今這黃袍沒給人披上卻赫然就在他手裡,豈不是說他就是替罪羊一口?
這該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
契何力和周道務看到李賢如此態度強硬,不由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發生這種事情,他們倆可謂是難辭其咎,然而,從心底裡來說,在這種騎虎難下的當口,李賢與其一口拒絕,其實還不如順水推舟,這樣興許從各方面影響來說還好些。
畢竟,李賢都已經當了那麼多年的東宮皇太弟,加上這一次的監國,前後應該至少已經十幾次了,正是衆望所歸。這事情遲早是紙包不住火,傳言開來就更難辦,爲什麼李賢偏偏舍易取難?這至尊的位子天下無數人求之不得,怎麼偏偏有人只剩一步還愣是不肯上的?
站在黃仲勳旁邊的李敬業瞅着那一襲明亮煊赫的黃袍,很覺得那顏色刺眼,心中也不知道痛罵了多少聲。事情來得突然,他剛剛沒有程伯虎反應得快,心裡自是惱火。他倒不是覺得這事情棘手,而是尋思着若是由自己來操辦,能夠把整件事完成得怎樣天衣無縫。
至少,把黃袍直接拿出來顯擺這麼一招是絕對不可取的,想當初太宗皇帝玄武門事變之後,還不是曾經假惺惺地入宮痛哭流涕了一番?這搞政變的連個藉口都沒有,果然是被人臨時挑唆起來的勾當,一點都不專業!
至不濟,你也得找一套貨真價實的皇帝袞冕吧?這黃袍又不是龍袍
就在兩邊陷入了一種極其尷尬的局面時,軍營門口忽然響起了一陣不小的喧譁。緊跟着,就在無數人古怪的目光中,一騎人瀟瀟灑灑越過了事先有人在門口架下的木柵欄,連人帶馬翩然落地。落地的同時,亦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
“皇帝陛下賜皇太弟殿下黃袍一件!”
李賢看清了那人是上官婉兒就小吃了一驚,同時明白自己託上官儀送出去的信算是到了老媽手中。然而,當聽見那什麼賜黃袍一件的時候,他就着實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這個……難道武后真的能手眼通天到知曉現在的局面?還是上官婉兒只是嚷嚷替他解圍而已?他可不相信他那個五哥會這麼未卜先知。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來得突然的上官婉兒並未遭到任何攔阻便縱馬疾馳上來,在高臺邊上一躍下馬,手中赫然捧着一個包袱。她鄭而重之地由臺階上去,旋即轉身面對着底下黑壓壓的數百號人,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竟是當衆抖開了包袱。
比起那一件僅僅是顏色上的黃袍來,這一件無疑是真正意義的黃袍。那不單單是龍,還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火、??八樣紋路,正是數不盡的華美數不盡的尊貴,在那金燦燦的日頭下幾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至少,李賢的眼睛已經被晃得有些暈了,同時更暈的還是他的腦袋。他甚至在那裡猜測,上官婉兒這丫頭是不是從宮裡直接把李弘的衣服給隨便拿了一件出來。然而,想想皇帝的衣服都是尚服局管理,他尚且不好隨便去要,更何況原本還在驪山的上官婉兒。
於是,當那件錦衣貨真價實地呈到了他的面前時,他再一次犯了躊躇。這一回,是接還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