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鎮比太平鎮略小,是四平縣四鎮之一。小鎮臥在一條山谷中,一條大街橫穿東西,兩頭建有寨堡,有兵丁持戈守衛着寨門。
這是名符其實的一處邊陲小鎮。
街上趕場的山民衣着各異,神情中透着質樸。長有兩三裡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各色人等來往不絕。一條長街很熱鬧。
走在街上,林一不由得想起老盧來。記得老盧說過,他兒子就在這天平鎮的一家鐵匠鋪裡,能借此機會去看看就好了。
“到了!就這兒!”林開渠樂呵呵的大聲說道。
林一聞聲擡頭,面前是一家藥鋪。他把身上的揹簍取了下來說道:“叔父,我去街那頭看看,尋訪一位熟人,一會就回來。”
“成!你去吧!”林開渠爽快的答應。
“哥快些回來啊!”翠兒衝着林一擺擺手。
林一笑着點點頭,自向街東頭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看,走了不遠,就見街北一處很氣派的店面——肖記玉器店。林一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肖掌櫃。萍水相逢之後,不過是緣來緣散,沒必要有過多的交集。他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腳下不停,繼續向前走去。
各色的小吃攤前圍滿了人。
捏糖人的擔子前,幾個孩子瞪大眼睛,垂涎不止……
市井百態不一而足。
漸漸走至街尾,林一的耳中傳來“乒乒乓乓”的擊打聲。他循聲望去,一家鐵匠鋪子出現在前面。鋪子不大,鋪子前的鋪板上,擺列一排排的犁頭、鋤頭類的鐵器;一旁的木架上,還掛着一些刀具。
鋪子一角爐火正紅,一個二十五六的漢子,褐紅的臉膛,濃眉大眼,光着膀子,渾身肌肉虯結,正奮力揮錘擊打。
隨着乒乓之聲,火星四濺。
趁着打鐵的漢子擦汗之際,林一笑着喊了一聲:“盧大哥!”
那漢子聞聲擡頭,面露驚喜。他把手裡的鐵塊往爐火裡一塞,大聲道:“這不是小一嗎!哈哈!又長高許多呢!我爹昨兒還唸叨你,快來——!”
爽朗的笑聲未落,這漢子揮動結實的手臂,衝林一招呼着。
這漢子就是老盧的兒子盧猛,性情豪爽,很討林一喜歡。
盧猛把林一帶到店鋪後的小院,見到正抱着孫子的老盧,自有一番驚喜,二人見面敘話不提。
……
且說林開渠帶着翠兒走進藥鋪,裡面抓藥的看病的人還不少。坐堂的老先生正閉眼苦思,一旁的病人滿臉的焦急。店鋪裡的夥計也在忙個不停。
林開渠父女二人,拎着揹簍立在店鋪中,很是礙眼。一個身着長衫,留着山羊鬍子的瘦弱男子,從高大的櫃檯後走出來出聲問道:“你等是賣藥材的?”
他聲音尖細,嚇的翠兒一跳,忙躲在爹爹的身後。
“掌櫃的!在下來貴店賣過多次草藥的。”林開渠忙點頭,陪着笑臉。
瘦弱男子面無表情“嗯”了一聲,伸手招呼一個夥計,吩咐道:“帶他們去那邊吧!”
一個夥計跑過來,把父女二人帶到一旁點檢藥材。林開渠把揹簍裡的草藥小心取出,放在地上攤開。這個夥計手裡拿着桿秤,另一個小夥計手裡拿着筆和賬本,也走了過來。
“祁婆藤斤半,葉少藤溼,減二成,計一斤二兩。”拿秤的夥計一邊翻*弄地上的草藥,一邊拉着懶懶的長音報着斤兩,拿筆的夥計一旁飛快記錄着。
“石合草二斤三兩,葉小而根潮,減三成,計一斤六兩……山甘草……減一成,計一斤二兩……”
林開渠面帶討好的呵呵笑着,只是神色有些不安的盯着那個報數的夥計。
翠兒小嘴巴撅了老高,憤憤不平的拿白眼瞅着這兩個狠心的夥計。這些都是自己親手曬乾了的上好藥材,怎會到了對方的眼裡,會變得如此不堪呢!
“咳咳!掌櫃的在嗎?”
一個沉悶的嗓音從門外響起,帶着濃重的痰音。
隨即一個衣着光鮮的男子,搖晃着身軀出現在門口。此人二三十歲的年紀,面色蒼白,眼袋浮腫,一雙死魚眼裡泛着青白,目光呆滯無神。
“不知李公子有何吩咐?”掌櫃的面上擠出笑容,緊走幾步迎上前去。
李公子眼睛一翻,哼了一聲。此時又從這李公子身後閃出二人,一長臉一圓臉,都是神情橫戾之徒。
“我家公子有些勞累,上了痰火,快去弄副去火滋補的好藥來!”長臉漢子扯着破鑼嗓子吩咐道
。
“有請李公子一旁坐下,稍待片刻!”掌櫃的忙不迭的吩咐夥計,而後又陪着小心欲引對方到一旁落座。
李公子掃視一週,神色厭惡。他不理掌櫃的,自顧立在鋪子當間不動。有拿藥看病的,都小心從旁邊繞過。
掌櫃的笑容難看起來,只好無奈的乾笑幾聲,伺候一旁不敢多言。
而此時,兩個夥計也收好了草藥,正爲林開渠算賬。
“一共二錢三分銀子,拿好了!”夥計說着,把一小塊碎銀子和幾個銅板往林開渠懷裡一塞,就拍拍手讓他們離去。
“嗯!好的,多謝了!”林開渠小心把銀錢揣入懷裡,就低頭往外走。他走了兩步還不放心的回頭找女兒,尚未看清身後的翠兒,就覺得一股大力撞向自己胸口。
林開渠不由得“哎呦”一聲,翻倒在地。他眼前一陣發黑,差點透不過氣來,這才一手捂着胸口,驚詫的擡起頭來。
一個長臉的漢子正挽着袖子,凶神惡煞般盯着他叫囂着:“山裡人,眼瞎啦——!”破鑼嗓音在屋裡震響。
低頭看着胸口的鞋印,林開渠知道是被人踹了一腳。見那三人氣勢駭人的模樣,知道自己惹不起。他緩了口氣,陪着笑臉:“沒看見幾位爺,得罪,得罪了!”
翠兒跟在身後,也沒看清爹爹怎麼得罪人家了,就被人一腳揣倒。她急的小臉通紅,忙拾起揹簍,攙扶爹爹站起來。
“哼!呸——!”李公子的死魚眼一斜,一口濃痰就吐到林開渠的身上。
“這是公子的補藥,請拿好!”掌櫃的已經送上一包包好的藥,身後圓臉的漢子伸手接過。李公子皮笑肉不笑哼了一聲:“謝啦!掌櫃的回見!”他懶懶的一揮手,就欲轉身離去。
“你別走,憑什麼打我爹?”
翠兒心疼爹爹,爲爹叫屈。這些人怎麼這樣不講理,無故打人還侮辱人。她心急之下,顧不得別的,就衝上前去,要拉住李公子評理。
一屋子的人都眼睜睜看着這一出,沒人敢出聲,掌櫃的也緊揪着山羊鬍子,暗自搖頭。
“刺啦”一聲裂帛聲響。
李公子停下腳步,瞪着死魚眼看着身後。他的絲錦長衫從後腰處被撕開了一道長長口子。
滿屋子的人都屏息看着這一出。
本來一股子狠勁的翠兒,也被自己嚇傻了。
翠兒本想拉住李公子論理,沒想這天熱,衣着也薄,誰想一扯之下,撕破了人家的衣衫。
李公子浮腫的眼袋抖動了幾下,眼神透着一絲邪光。他上前一把攥住翠兒的手腕,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本公子這身錦袍值紋銀十兩,拿錢陪我吧!”說着嘴裡發出嘎嘎的笑聲,想必是知道這鄉下丫頭賠不起。
那兩個隨從,也怪模怪樣的笑起來,不無戲謔的斜起眼光,帶着惡意瞅着這個俊俏的小丫頭。
“我沒錢,我……你憑什麼打我爹?”翠兒又急又氣,卻是掙不脫,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沒錢?”死魚眼閃動幾下,李公子怪笑了一聲:“那就拿你抵賬了。李四,給我把這丫頭帶走!”說着把翠兒往長臉漢子身前一推。
叫李四的漢子,露出諂媚的邪笑,上前伸出鐵箍一般的爪子,緊緊抓住翠兒就往外走。
李公子眼中透着一絲淫邪,自言自語道:“小丫頭的模樣還算周正,養幾年說不準就是個美人呢!”
“爹——!”翠兒哭喊着掙扎,小臉上掛滿了淚水。
“放下我閨女!”
林開渠發出一聲怒吼,紅着眼睛衝了上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已然如此忍讓,竟然還會搭上自己的翠兒。
翠兒是自己夫婦倆的命*根子,眼看翠兒哭喊,林開渠心都被撕裂了。他再也沒了老實人的模樣,完全是要拼命的架勢。
李公子與李四一起帶着翠兒就往外走,圓臉的漢子卻閃身擋在後面。他嘴角掛着冷笑,根本未將這山裡人放在眼裡,伸手搭住對方的手臂,借力往外一帶,口中還不忘囂張的大喝一聲:“給我去吧!”
情急之下的林開渠,哪裡是這漢子的對手,被冷不防的拋起來,直摔向門外。
林開渠心裡只有翠兒,只想救回翠兒,心急如焚之時,哪裡還顧得上許多,被這圓臉漢子隨手摔出一丈多遠,跌倒在門外的青石街道上。他悶哼一聲,一時竟然爬不起來。這一下摔的不輕。
藥鋪子裡突然摔出個人來,嚇得街上的行人閃到一邊,一個個驚愕不已。
“爹——!”翠兒掙扎不停,卻掙脫不了李四的雙手,只能拼命哭喊。
李公子的眼眸中,難得浮出一線神采來。他與李四二人,帶着哭喊的翠兒,對地上的林開渠和圍觀的衆人毫不理會,大搖大擺的向前走去。
就在此時,其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冷的叱喝:“給我站住!”
李公子滿臉的不耐煩,吊起眼神,猛然轉過身來。
他正待發火之時,卻半張嘴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