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盛大演出(十五)第三幕
系統提示不給玩家準備的時間。
隨着兩行文字的刷新,周圍的景象在剎那間坍縮,房間的牆壁如多米諾骨牌般倒塌,並向四面八方延展。
原本的六個房間只剩下1、3、5三間,其餘隔間皆被打通,重構成蜿蜒曲折的迴廊,並頃刻變得穩固,點綴上斑斕的裝飾。
迷宮拔地而起,古希臘連廊質感的牆面上零星地貼着泛黃的羊皮紙頁,一眼望去能隱約看到上面扭曲如蛇行的文字。
再遠一點,還有幾個陳列架從牆體中凸出,上面擺放着各色各樣的牌類遊戲。
“喂喂喂?這什麼情況?我們纔剛起來沒多久,就趕鴨子上架整新活,不是說好了不讓我們太勞累的嗎?”董希文虛着眼唸叨了一通,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系統界面上,新的規則刷新出來。
【大逃殺規則—演出版】
【1、本幕爲大逃殺環節,追逐方爲玩家的罪惡所化的鬼怪,逃亡方爲“玩家”。】
【2、一般情況下,玩家不會受到自己對應的鬼怪的攻擊;玩家死去後,相應的鬼怪也將消失。】
【3、玩家與鬼怪的實力將具象化爲數值。鬼怪實力爲2,玩家實力爲1。】
【4、殺死一名玩家後,實力數值增長2;殺死鬼怪後,實力數值不變。】
【5、殺戮判定方式爲比較實力數值大小;實力數值較高者,必然在對抗中獲勝。】
【6、本幕中的鬼怪不存在聯合的可能性,玩家可以相互攻擊。】
緊接着,一行冰冷的時限高懸在視線左上角:
【準備時間00:10:00,逃亡時間01:00:00】
十分鐘準備時間,一小時追逃時間,只要能活過一小時,這一幕就結束了。
董希文來回掃了好幾遍,不由吐槽:“這還是大逃殺嗎?怎麼感覺是在做數學題啊?這一幕幕的,從黑傑克就開始了,考的根本就是玩家的數學水平是吧?”
“這是博弈。”齊斯盯着“殺死一名玩家”的字樣,脣角緩緩漾開一抹異樣的笑意,“解法已經蘊含在規則當中了,不是麼?選擇一個人去殺死另一個人,使他的實力數值大於鬼怪,並快速將所有鬼怪擊殺。”
他頓了頓,將聲音壓得極低:“或者,直接把所有人都殺了就是了,這樣鬼怪就都會消失了。”
董希文一臉便秘,心說不愧是變態殺人魔,張口閉口都是殺人,像吃飯喝水似的。
他腦子一轉,臉色變得難看,只因他忽然意識到——齊斯說的方案似乎真的可行,也確實高效。
只要殺一個人,就能輕鬆度過這場名爲“大逃殺”的危機,讓其餘兩個人活下來;從數量上看,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而如果真要選一人殺死,以實力論,他這個剛進遊戲的新人怎麼都活不成……
和惠垂着頭,小心翼翼地提議:“我們也許可以和自己對應的鬼怪交流,請求他們不要傷害其他人……”
她一擡頭,就見董希文和齊斯一同用關愛孩童的目光看着她。
“規則中說‘鬼怪不存在聯合的可能’,其實是變相說明鬼怪無法交流。”齊斯有了盤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耐心,“類似的局面,但凡擁有博弈思維都會知道,聯合纔是最佳的途徑。我相信我對應的鬼怪不是蠢貨,那麼——他爲什麼不選擇聯合其他鬼怪呢?”
“要是我們真狠下心來殺死一個人,使我們中有人的實力數值達到3,對於那些鬼怪來說就是滅頂之災。你覺得它們會想不到嗎?”
至此,董希文差不多明白了這局遊戲的性質。
零和博弈,功利主義,這個副本無時無刻不在逼迫玩家利用羣體的力量處死個體。
在你死我活的博弈遊戲中,生存的總名額是固定的,活下去的人都將身負原罪……
董希文輕吐一口氣,澀聲道:“無論如何,我認爲不到最後時刻,都不應該選擇害人的方式……”
齊斯側過頭看他:“那你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嗎?”
董希文被噎住了,絞盡腦汁地冥思苦想起來。
然後就聽齊斯嘆了口氣:“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了,‘大逃殺’顧名思義,最重要的是‘逃亡’的環節。也許只要我們分散着向三個方向跑,直到這幕結束都不會被鬼怪追上。”
青年平靜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好像真在兩位隊友的態度的影響下,放棄了原先的殺人計劃。
董希文鬆了口氣,應和道:“是啊,殺人再怎麼說,都是最後無可奈何的選擇。說不定逃亡過程中能遇到其他解法呢……”
齊斯用一番話術將兩位隊友的心情牽動得起起落落,估摸着他們暫時意識不到問題的關鍵了,纔開始打量新生成的場景。
舞臺燈光依舊刺目,卻找不到具體的光源,好像整個世界便是由光的粒子構造的那樣,每一個角落都是刺目的亮,沒有陰影,無處可藏。
原本不算廣闊的環境被延展得無邊無際,大約有一個操場那麼大的場地中,三人站在正中央。遠遠能夠望見光滑的牆壁,和上面整齊排布的門洞。
在目光觸及的剎那,大量非敘述性信息紛紛雜雜地灌入腦海,告知衆人內裡的路線的錯綜複雜。
很適合玩大逃殺的場景,如果奔跑速度夠快,轉向夠靈活的話,在這些走道間亂鑽,也許……真不一定能被鬼怪找到。
視線左上角的倒計時只剩下五分鐘了,鬼怪即將出沒的預警恰似陰天懸於烏雲中的第一滴雨,無時無刻不在牽動着玩家們的神經。
齊斯抿住脣角,淡淡道:“分頭走吧,生死有命。”
他揹着手,似乎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某種衝動。
董希文知道,按這個老玩家的一貫處事原則,大概率很想立刻殺一個人,以較簡單的方式通關。
一個利己主義者,最看重的便是自己,卻爲何在此情此景下放棄那個簡單粗暴的方案呢?
董希文想不明白,記憶又一次反芻第二幕時,青年對衆人說的那番話語——
“我一向討厭那套犧牲一個人、成全大多數的功利主義法則,這太無聊、太不經濟了。”
這句話,會不會就是他的真心話呢?
他平靜地闡釋自己的罪惡,卻如此厭惡功利主義,是不是因爲他也曾經被別人以這套法則放棄過呢?
董希文覺得自己知道了終極答案,一瞬間,“周可”這個角色的人物邏輯在他這兒自洽了。
他看向齊斯的眼神多了幾分明顯的同情。
“伱們快走吧,再不走,等鬼怪出來了,我就只有殺一個人破局了。”齊斯扶了扶冰冷的面具,不冷不熱地催促。
和惠不敢怠慢,連忙小步向遠處跑去。董希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作停留。
齊斯鬆鬆垮垮地站在原地,遙遙看着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化作一白一藍兩個斑點,隱沒在光影中。
估摸着那兩人注意不到他的動向了,他兀自搖了搖頭,轉身向1號房門走去。
在場景變化後,整個空間都在原基礎上膨脹了好幾倍,就像一個海綿被泡漲了,又被異物從裡面撐大。
原本近在咫尺的1號房門距離齊斯足有五十米遠,他閒庭信步地走了有一會兒,纔到達門邊,轉動門把,推門而入。
在他跨過門檻的剎那,倒計時清零,發出“叮”的一聲冰冷的鈴音。 【大逃殺,開始】
血色的煙霧從地板下蒸騰着嫋嫋升起,從腳踝開始緩慢地勾勒出一道血色的人影。
那是一個穿紅色西裝禮服的青年,以和齊斯同樣閒適的姿勢,側立在房間中央。
在看到齊斯後,他歪了歪頭,咧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事先說明,我沒辦法幫你,規則在頭頂盯着呢。”
齊斯注視着青年的眼睛,認真地問:“那你可以殺了我嗎?”
紅衣青年一愣,隨後眯起眼笑:“首先,給你提個醒,第二幕的籌碼在第三幕沒用,抵不了命;然後,殺了你我也會死。”
齊斯“嗯哼”了一聲:“所以,你的選擇是?”
靜默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其中暗含某種心照不宣的潛臺詞。
兩秒後,紅衣青年彎了眉眼,猩紅的眼眸中亮起躍躍欲試的光:“現在嗎?我在很久以前就想試試剝自己的皮的感覺了……”
齊斯微微彎了一下脣角。
不得不說,這個副本把他的罪惡把握得不錯,他確實一直想試試把自己做成標本來着。
窸窸窣窣的響動從門外可疑地傳來,越離越近,一面面鏡子從地底冒出,每一面當中都映着齊斯的身影,透明的手臂從鏡中伸展,拉得綿長。
一個巨大的天平在場地上空緩緩升向高天,並在某一個高度定格,投下一片烏雲般的陰影,發出一陣陣莊嚴的訊問。
齊斯反手將門關上,背靠着門坐下,從口袋裡摸出角色卡,用指甲從邊緣處摳挖起來。
摳了有一會兒,他終於將表面的一層薄薄的紙頁揭了下來。
其下,赫然是一張截然不同的卡牌。
【角色卡-觀衆】
【效果:“異度世界”……】
答案已明。
齊斯笑了:“果然是這樣麼?身爲觀衆,總該有隨時離場的特權吧。”
查理最開始就說了,玩家們既是演員,又是觀衆。不過玩家們逐漸在一場又一場的投票和遊戲中迷失,將“演員”這一身份代入得越來越深。
包括齊斯。
直到董希文聲稱自己拿到的角色卡是“觀衆”時,他才意識到,玩家的身份也許另有玄機。
如果演員和觀衆的身份是可以重迭的,遊戲完全沒理由單發一張觀衆卡給玩家。
除非……兩種身份能夠相互切換,“觀衆”也是一種可行的選擇。
“雖然很想和你多聊幾句,但我想你的同事不會給我這個機會。”齊斯握着觀衆卡,仰靠在門上,感受着後背鮮明的撞擊和抓撓感,笑容粲然。
“——那就,請你現在殺了我吧。這出定好結局的戲目,我不想演了!”
紅衣青年聞言,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伸出長着刀片的指甲勾住齊斯的下頜,並在下一秒將其貫穿。
正常人遭受這樣的傷害早該死去,齊斯卻被疼痛刺激得更加清醒。
他垂下眼,看到自己被以中線爲分界劃割成兩半,每一半的皮肉都像是外套一樣垂落下來。
分明是無比痛苦的感受,他卻笑得愉悅,連帶着面色也染上紅潤。
他大笑着,看着眼前的場景如同舞臺謝幕般陷入漆黑,並在某一剎那被火光帶來的照明填滿。
然後……鼻尖後知後覺地聞到了焦糊味。
周圍的場景變了,是齊斯在第一晚夢到的燃燒着火焰的劇院。不過相比夢裡,這座劇院的火災並沒有那麼嚴重,除了某一處火海連天外,其餘地方只在牆壁上鑲嵌了幾簇火苗,代表一場將滅不滅的大火的餘韻。
“周可,你小子也有今天?以爲弄死我就能穩通關了?做夢!”漢森惡狠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夾雜着痛苦的嘶鳴。
齊斯眨了眨眼,看到一個一人高的鳥籠端放在火海中,已經被燒光了衣服的漢森正一邊捂着關鍵部位跳腳,一邊面目猙獰地瞪着他,發出報仇雪恨的桀桀冷笑。
齊斯認同地點點頭,認真地說:“可是我有衣服欸。”
漢森:“……”
漢森:“啊啊啊啊啊啊!”
齊斯不再搭理他,微微移動視線,看到自己也被關在一個差不多形制的鳥籠中,不過周圍沒有火焰,也沒有別的能使他不好受的設計。
他身邊還有一排鳥籠,兩個空着,還有一個則抱膝坐着一個人影,是辛西婭。
很好,看來在劇目中死了的人都會來這裡集合。
齊斯現在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出於《雙喜鎮》的思維慣性,把所有隊友都弄死。
不然……等到時候出了籠子,他怕是要先被所有人聯合起來梟首示衆……
齊斯從不會爲沒發生的事生出太多負面情緒。
他盤膝坐下,眯起眼環視被他間接害死的兩人,笑得真誠:“兩位,現在我們沒有利益衝突,不如一起想想怎麼從這個鳥籠中出去吧。”
……
另一邊,劇目還在上演。
董希文咬緊牙關,在迴廊的門洞間左衝右突。
一面面鏡子追着他不放,時不時在他經過的路上隱現,毫無預兆地替換掉某一塊牆體,向他伸出雙臂。
他雖然是新人,沒有保命道具,但身體素質不錯,到底堪堪避過了大部分攻擊。有幾隻手臂躲無可躲,箍住了他,也被他用巧勁掙脫。
他氣喘吁吁,卻不敢放慢分毫速度,酸重的雙腿好像不再屬於自己,只出於慣性繼續前行。
在轉過一個彎後,他聽到了和惠顫抖的聲音:“董希文,是你嗎?快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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