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無望海(十一)Knowledge-知識
“我對詭異的直覺很準,從小能看見鬼,也知道鬼會什麼時候出現,出現在哪裡。”常胥停下腳步,將指間憑空出現的一張紙牌斜插入牆壁。
鐘樓內灰塵遍佈,狹窄逼仄的空間中,只容一人通過的扶梯盤旋着往上,直通高處的一抹光亮。
那光亮是從高天之上投進來的自然光,黃昏的亮度於事無補,只能讓一前一後行進的兩人勉強看清眼前的路。
“所以呢?”齊斯將雙手插進口袋,他一點兒也不想和積灰的樓梯扶手產生任何接觸,“我小時候也能看見鬼,無聊的時候還和牀下一小姑娘下過幾盤飛行棋。”
常胥的指尖閃爍着藍瑩瑩的光,一張張紙牌被他斜插入牆壁:“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齊斯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道:“……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忽然就再也看不見鬼了,醫生說我是病好了——出去後要不要我把我主治醫生的聯繫方式推給你?”
“我剛剛聽到了指甲摳挖牆壁的聲音。”常胥將手中最後一張紙牌嵌入牆壁,赫然圈出一個半人高的方塊。藍光勾連成線,方塊間的部分憑空消失,露出鐘樓牆壁後的森森白骨。
那是一副完整的骨架,不過由於是被彎折着埋進去的,乍看蜷曲成一團,扭曲得看不出人形。
齊斯有了興趣,湊上前將顱骨扒拉了出來,藉着光把玩着觀察。
他丟下顱骨,又拔出一塊有代表性的骨頭,不多時便下了判斷:“是黑人的骨頭。”
常胥挑眉:“我記得三十年前的研究就闢過謠,不同人種的骨骼其實沒有特定的差異,導致差異的更多是其他因素。”
“政治正確罷了。”齊斯嗤笑一聲,雙目眯成狹長一線,“屍體接觸得多了,細微的差別還是能看出來的。警察同志,我記得我向你報備過,在這塊我是專業的。”
在常胥發出質問前,他搶先補充道:“標本製作涉及的物種比伱想象得要多,不然你以爲那些大學和博物館裡陳列的人體標本是怎麼來的?”
常胥依舊沒出聲,齊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地後退,嘴上依舊若無所覺地閒聊着:“常哥,都進詭異遊戲了,怎麼都得有些屍體方面的常識,需不需要我教你一些?”
常胥“嗯”了一聲,用平淡沒有起伏的聲音道:“出去後再說。”
“出去”?詭異遊戲裡的鬼怪和NPC是不會知曉遊戲的存在的,“出去”更無從談起……
齊斯鬆了半口氣,垂下眼,餘光卻瞥見眼前人蒼白的雙手。
那分明是森然的指骨,正冷冰冰地垂下!
呼吸一滯,他一步步地後退,無聲地和前方的人影拉開距離。
頭頂的光越來越遠,好像永遠無法觸及,但他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
他不懼怕死亡,但一點兒也不想死在着陰冷昏暗的逼仄建築裡,默默無聞地發黴腐爛……
後背好像撞到了什麼,一張臉從脖子後伸過來,緊貼上齊斯的鼻尖。
那是一個白森森的骷髏,牙關緊咬,沒有嘴脣的包裹,像是在笑……
……
“我剛剛聽到了指甲摳挖牆壁的聲音。”常胥說着,就要將手中最後一塊紙牌斜插進牆壁。
齊斯條件反射地抽出刀片,對準前者的後脖頸劃去。
想法沒能轉化爲行動,血紅的提示文字在眼前彈出。
【此副本中,您無法殺死身份爲“貴族”的玩家】
【違反副本規則,警告一次!累計三次警告將觸發懲罰!】
冰冷的電子音當頭澆下,齊斯從剛纔一分鐘危機的記憶中抽離,鎮定下來。
戴在左手腕的腕錶隱隱發燙,視線左下角的道具欄中,【命運懷錶】灰了下去,在目光觸及的剎那彈出一行文字:
【效果已發動,此副本中無法再次使用該道具】
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時間回溯效果給用掉了,齊斯的眼底晦暗如織。
很快,他想起了什麼,不由眯了眯眼。
在《玫瑰莊園》探索三樓時,看到兩具骷髏後,他同樣是遇到了危險,同樣是觸發了短期的時光倒流……無論是情景還是給他的感受,都極其相似。
當時他以爲脫困的原因是常胥毀了骷髏,可倘若真是如此,如何解釋時間的回溯? 但那時,命運懷錶明明不在他身上……
時間悖論業已出現,齊斯又一次想到《辯證遊戲》副本最後的讖言——
‘齊斯,算計了齊斯。’
一句話可以有無數解,主導一切的存在似乎並不打算瞞他太多,反而誘導他主動發掘真相。
可信息量的匱乏讓他註定無法求得答案。他明知這一點,感受很不好。
常胥只聽身旁隊友的呼吸急促了一瞬,直覺使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向青年投以詢問的目光。
此情此景下玩弄話術沒什麼意義,齊斯簡短地複述了一遍剛纔發生的事,沒有解釋時光倒流的原因。
過多的遮掩反而是心虛的表現,容易讓人起疑。
爲啥會有可以回溯時間的道具?別問,問就是運氣好,某個副本完美通關給的獎勵。
常胥默默收了手中的紙牌,問:“還要上去嗎?”
才爬到一半就遇到這檔事,接下來還有好一段路,不知又會潛藏什麼樣的危機。
齊斯沉吟片刻,粲然展顏:“總要有人上去的,不然這塊線索永遠都是空白。”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顯真誠:“而且,我也想站在高處,看看這座島的全貌呢。”
常胥不由疑惑地多看了青年幾眼。在他的印象裡,這人一肚子壞水,向來只有讓別人趟雷的份,怎麼可能這樣大義凜然地以身涉險?
不過仔細回憶起來,對方好像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那印象無憑無據,大概率只是因爲他向來不喜歡聰明人,才生出的錯覺。
常胥甩了甩頭,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排空,然後就見青年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笑着說:“常哥,我身體一向不太好,還是你這個練家子打頭陣吧。”
常胥:……6。
也許是因爲黴運被剛纔那一遭耗盡了,也許是隻要不手欠就不會出事,接下來一路平穩異常,連個老鼠都沒有,更別說鬼怪了。
頭頂的光越來越近,在鑽出陰暗的樓身,站在鐘樓頂部時,有一種能觸碰到天空的錯覺。
最醒目的陳設是一口古銅色的大鐘,安靜而肅穆地垂掛着,給人一種古老生命的神秘感。
齊斯盯着鍾旁的撞錘,玩心大作,他很想敲十下鍾試試,看看【敲響十下的時候請入睡】的規則是否還會生效。
看到常胥還在旁邊,理智終於戰勝了惡趣味,他只能遺憾地將危險的想法擱置。
常胥同樣盯着鍾看,幾秒後,他幾步繞到鍾後,指着陰影中堆砌的一堆腐朽的白骨,平靜地說:“敲鐘人已經死了。”
準確來說,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沒見過誰成了骷髏還能活。
至於每天敲鐘的是什麼玩意兒,細思極恐。
齊斯湊上前,用肅然起敬的態度道:“真是敬業啊,死這麼多年了還堅持敲鐘。”
骷髏:……
常胥同樣無法理解齊斯獨樹一幟的幽默感,他蹲下身,手指撫過牆壁上被骷髏遮掩住的幾行小字。
【恐懼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們說,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鄉已經望不見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艙擁擠,屍體和貨物堆積】
【他們說,死心吧,死心吧,沒有回家的希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