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遭的黑暗逐漸散去,眼前的場景依舊昏暗無比,看樣子是夜晚。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齊斯看清自己站在一處森林中。
密密麻麻的樹幹在他兩側橫斜,鬱鬱蔥蔥的枝葉層層迭迭遮掩,將身後和兩側的路徑封鎖堵截,只剩下腳前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徑蜿蜒曲折地拐進樹林深處。
空氣中浮動着一種淡淡的幽香,搖曳飄忽像是縷縷的絲帶,怯怯地在林間瀰漫。
微風吹開雲層,幾束月光穿過林葉,和着一片溼淥淥的白霧滲漉成一地銀白,那幽香倒像是沾在霧氣上彌散開去的一般。
【副本名稱:《小心兔子》】
【副本類型:單人解謎】
【前置提示:本副本爲扮演類副本,您的所有不符合副本背景的道具已被封禁】
副本信息刷新出來,又是單人解謎副本,和《辯證遊戲》一樣。
看來神明們對單人解謎情有獨鍾,也許是因爲不會出現其他干擾因素吧。
道具欄果不其然黑了一大片,只剩下【命運懷錶】、【幽靈司機的錄音機】、【自殘者的裁紙刀】還亮着。
脖子上的【玫瑰心臟】和手腕上的【咒詛靈擺】消失了,【靈魂契約】和【猩紅主祭】還在,但【海神權杖】已然失聯。
耳邊響起詭異的兒歌聲: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
【五兔子莫名死掉,六兔子擡,七兔子悶着頭挖坑,八兔子埋】
【幽暗森林小小墓碑,是兔子冰冷的屍骸,悲鳴喊叫早已不在,太陽慢慢爬了出來】
【九兔子在地上悲哀,十兔子問它爲什麼?】
【九兔子說,五兔子它一去不回來,高高地擡,深深地埋,別讓五兔子再爬出來……】
像是一羣不足學齡的孩童在齊聲唸誦,聲音清脆稚嫩,活潑歡快,內容卻讓人細思極恐。
齊斯用【幽靈司機的錄音機】將兒歌內容錄了下來,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其他值得關注的線索,便信步向前走去。
踏着鋪了草葉的潤澤泥地,隔着交錯的槎椏,隱隱約約能看到前方的遠處晃動着昏黃的火光,似燈籠,似火把。
朦朧的霧氣將光影暈染成團,平白削弱了詭異陰森的氛圍,而施以幻影仙境般的夢幻。
齊斯輕輕撥開兩側的枝葉,有意壓低腳步聲,一步步湊近,隱隱約約聽到人語聲。
“可憐的孩子……”
“神明喲,庇佑她和她的家——”
低喃聲切切察察地響着,齊斯調整視角,快速鎖定聲源。
樹林深處有一塊沒有灌木生長的空地,三個灰撲撲的人影擠擠挨挨地在空地中央矗立着。
他們都穿着黑色的斗篷,腳下踩着制式古怪的木鞋,佝僂着身子,看上去分外猥瑣。
一個人扛着鐵鍬在地上挖坑,坑已經挖得有些深了,他將鐵鍬支在一邊,靠在杆子上休憩。
另外兩個人則從麻袋中拖出一團物事,放進土坑裡;前面那個人又開始一鍬鍬地往坑裡填土。
結合兒歌的提示,齊斯差不多明白他們是在幹什麼了——
殺人埋屍。
藉着月光,他看清了其中兩人的臉。
男性,皆是四十歲左右的樣子,膚色蠟黃,皮質粗糙,嘴脣雖乾燥但能看出血色,應該是活人。
“是人,似乎還有些迷信,相信神的存在;會爲死者祈禱,說明不是窮兇極惡之輩;看面相有些呆滯,不太聰明的樣子。”
齊斯簡單做出判斷,他無聲地彎下腰,撿起兩塊小石子握在手中。
在填土的人停下喘息的當口,他找準角度,將一塊石子丟了出去,正落在三人背後的地面上。
寂靜中,“啪”的一聲輕響格外鮮明,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什麼聲音?”
“誰……誰在那兒?”
坑邊的三人肉眼可見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小步調整着位置和角度,逐漸形成背靠背的姿勢,小小的頭顱轉來轉去左顧右盼,顯然想要找出聲音的來源。
齊斯將自己藏在繁茂的枝葉後,化作夜色中鬼魅族羣的一員。他找準時機,一扭手腕,換了個角度丟出另一塊石子。
這次,正準備埋屍的三人再也無法維持冷靜了。
“鬼!有鬼!”
“不要過來!”
慘叫聲此起彼伏,腳步聲亂作一團。
齊斯好整以暇地候在一邊,看着那三個穿斗篷的男人大喊大叫着奪路而逃。
他們的逃亡全無章法,完全是看到哪裡有空子就往哪裡鑽,好像只要藏身於密林之中,就能躲過鬼怪的復仇。
齊斯想到了田野間被鐵鍬翻了窩的兔子,也是這樣慌不擇路,疲於奔命,很容易就會被嚇破膽,躺倒在地抽搐着死去。
這一聯想充分滿足了他的惡趣味,他輕笑一聲,踏着一地林葉走上前,低頭往坑裡看。
坑裡靜靜躺着一個面容明豔的女孩。
女孩穿着紅色的和服,蒼白的雙手交迭着放在胸前,眉心一點鮮紅的花鈿格外明豔,若不是臉色蒼白如紙,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具屍體。
不,哪怕是屍體,她依舊很美。不是作爲人的美麗,而是作爲一件被精心打扮好的工藝品,不知道要向誰獻祭。
齊斯想要蹲下身湊近些,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視角忽然間不再受控,好像被硬生生抽離身體,被引導,去目擊,去記錄。
女孩的臉越來越近,開始在眼前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扭曲、變形。她的口鼻逐漸向外凸出,門牙變長裸露,尖利森然。
那赫然是一張兔臉,正詭異地微笑:
“小七,我們……永遠……在一起……”
輕柔的呢喃在此情此景下陰森怨毒,後背陡然泛起寒意,像被深秋的露水浸透。
視角貼近到面對面的位置,齊斯看到,女孩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兩隻猩紅的眼睛鑲嵌在臉的兩側,不對稱,不協調……
不合時宜的睏意驟然間襲來,眼前的景象黑了下去。
下一秒,腦門倏忽一痛,像是被什麼拇指大的東西擊打了一下。
耳邊響起輕聲竊笑,聲音年輕清脆,大概來自初中年齡段的少年少女。 “陸鳴!竟然在我的課上睡覺?”高而尖利的女聲由遠及近,穿黑色西裝長褲的肥胖女人站在課桌邊,居高臨下地看着還趴在桌子上的齊斯。
女人短髮圓臉,光潔的額頭彷彿能挖出油來,眼角爬滿魚尾紋,目光卻極威嚴,屬於足以在中學時代讓學生留下心理陰影的嚴苛老師一類。
樹林、土坑和屍體皆消失不見了,齊斯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寬敞的教室中,周圍穿白色校服的學生坐得整整齊齊。
午後明媚的陽光穿過明淨的窗戶投到地面,將整個空間照得明亮異常。
光填滿每個角落,沒有一絲陰影,有一剎那齊斯生出一種自己是陰溝裡的老鼠,將要溺死在地上的光明裡的錯覺。
完全沒有鬧鬼的跡象,甚至比現實裡很多地方都要亮堂,但不知爲何,這滿屋子的陽光沒有分毫溫度,像是畫上去的一樣。
齊斯只覺得通體冰涼,彷彿置身於寒冷的冬日,睡意全無。
之前他的睏倦不是由於本身的嗜睡,而是出於副本的某種機制,作用大概類似於切換場景。
竟然又是雙線副本麼?
想想也是,涉及神明層面的副本,總歸不會太過簡單。
看到齊斯沒有立刻迴應自己的怒火,反而目光飄忽不知在看什麼,女人憤怒地提高了音量:“陸鳴!站起來清醒清醒!”
齊斯大致明白了,他現在扮演的角色叫作“陸鳴”,是一個學生。
他注視女人兩秒,在後者身上看到了提示文字。
【名稱:李芳(希望中學初三(9)班的班主任、數學老師)】
【類型:NPC(當前爲中立陣營)】
【備註:她是一位好老師,特別討厭壞學生】
李芳隨手撿起剛纔丟過來的粉筆頭,握在手中對準齊斯,冷笑着問:“睡得這麼香,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
齊斯收回目光,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做出一副剛從夢中醒來的迷糊神情:“去樹林裡抓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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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出,所有學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出了聲,幾秒後紛紛捂住嘴憋笑,“嗤嗤”聲不絕於耳,反而更加吵鬧。
齊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這位叫作李芳的數學老師看,他觀察到,在聽到“兔子”這個詞後,李芳的眉毛微不可見地一皺,似乎有恐懼從中一閃而過。
就好像……提前知道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那樣。
那絲情緒很快消逝,李芳環顧整個班,大聲呵斥:“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再笑一起罰站!”
整頓好班級秩序後,她再度看向齊斯,冷着臉道:“下課後來我辦公室一趟!”
目的達到,再觸NPC的黴頭並不明智,齊斯低下頭,擺出一副虛心認錯的模樣。
李芳這才滿意地轉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回講臺,拿着粉筆繼續在黑板上解圓與切線問題。
原身陸鳴是初中生,讀的應該是普通初中,學的內容也很基礎。
齊斯初中成績不錯,知識也沒有還給老師,那些題目基本上都是看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李芳盯準了他,幾次叫他起來回答問題,他都回答正確了。
身後傳來小聲的議論。
“陸鳴這是脫胎換骨了嗎?我記得他數學爛得不行……”
“陸鳴最近不太對頭啊,竟然敢在老妖婆的課上睡覺,還頂撞她,不會是請兔神了吧?”
“請兔神?就是以一個人的性命爲代價,讓兔神實現禱告者的願望?最近有誰死了嗎?”
“你難道不知道?陸鳴的哥哥跳樓自殺了,對,就是隔壁班那個陸明……”
齊斯提起精神,手不自覺在面前的草稿紙上寫下“陸明”兩個字。他翻看原身留下的作業本,標籤上寫的無疑是“陸鳴”。
雖然同音,他卻在聽到、看到的第一時間知道兩個字分別是怎麼寫的、屬於誰。
哥哥叫“陸明”,弟弟叫“陸鳴”,不得不說這戶人家取名挺別緻的。
話說平時叫名字的時候真的分得清叫的是誰嗎?
齊斯沉吟片刻,又在紙上寫下“跳樓自殺”四個字,在“自殺”二字上畫了個圈,打了個問號。
死了,和原身關係密切,根據恐怖故事的一貫套路,這人不是鬼怪,就是重要線索。
數學課很快結束,學生們轟然鬧開。
混亂中,齊斯自覺地走上講臺抱起教案和電腦,跟在李芳身後。
見他這麼有眼力見,李芳有些驚訝,不過因爲還在氣頭上,就只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齊斯垂下眼,抿住嘴脣,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愧疚表情。
衆所周知,好老師喜歡知錯就改的學生,且一向比較心軟。
李芳在前面走,齊斯默默跟着,同時用餘光觀察四周。
《玫瑰莊園》副本滿打滿算只有三個NPC;《食肉》副本雖然有一羣村民,但看着就不像是活人;《無望海》《雙喜鎮》《盛大演出》《紅楓葉寄宿學校》等副本,都只有一個核心NPC。
《青蛙醫院》《倀鬼》《鬥獸場》副本,熱鬧歸熱鬧,但皆透着莫名的詭異和陰森。
這個副本卻不一樣,打眼望去,每個人都格外鮮活,完全就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樣子。走近後能感受到屬於人的溫度,嗅到汗味和沐浴露的氣息。
女生們用手掩着嘴,交頭接耳,嘻嘻哈哈;男生們則跑來跑去,時不時發出猴子一樣的嚎叫。幾乎讓齊斯產生自己又讀了一遍初中的錯覺。
出班級時,齊斯看了眼門牌,初三(9)班,正是李芳擔任班主任的班級。
一個班四十個人的話,這所學校至少有一千人,算是規模比較大的中學了。當然,這個計算建立在這所中學的班級設置符合常理的基礎上。
從班級到辦公室要走過一條長廊。廊道同樣被陽光鋪滿,女生們趴在窗臺上聊着閒話,男生們摟摟抱抱、打打鬧鬧,和正常的學校別無二致。
齊斯卻隱隱感受到一絲違和,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透着可感的虛假,平和的表象下似乎潛藏着什麼。
他說不出這種感覺的來由,大部分道具都被封鎖了,主線任務也沒有刷新出來,現在的他比剛進《無望海》副本那會兒強不了多少。
甚至由於沒有可以用來試探死亡點的工具人,比那時候還要被動。
辦公室已經到了,李芳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不知老師們是不是剛巧都去上課了,辦公室裡竟空無一人。
“你知道我的辦公桌在哪兒吧?”李芳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拿着茶杯徑直走向飲水機。
齊斯感覺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投到他身上,滿懷惡意地長久地注視。
他嗅到了似有似無的血腥氣,皺着眉擡起頭。
前方,李芳若無所覺地站在飲水機前接水,背對着門。
站在那個位置,如果想看向他的話,頭恐怕要扭轉一百八十度。
是錯覺,還是別的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