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頭兩回回去他不是纏着我嗎?”
“你們……那什麼了?”
靈芝點點頭,放下木勺坐到寶梳身邊,一邊理着頭髮一邊說道:“總覺得不像從前了,他再怎麼起勁兒地哄我,我也沒半點衝動了,就想早點完事走人。”
“那你還打算跟着四叔嗎?”
靈芝有點茫然地看着手裡的梳子道:“我不跟着他,跟着誰去呢?要是當初能早點看清他是這麼個人,我死都不會嫁給他的。你說得對,誰不想自己丈夫心裡只有自己呢?”
“可你這樣跟四叔過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呢,換句話說,若是四叔肯讓你領着東玉回孃家,你是回去還是留下?你是捨不得四叔,還是捨不得東玉,怕東玉給常寧害了?”
“我……”靈芝猶豫了,沒有立刻答話。
“想想清楚吧,四嬸!不單單是你的一輩子,還是東玉的一輩子。東玉眼下還小,不知道大人們之間那些勾心鬥角,暗藏禍心,可等他稍微再大點了,他什麼都會明白的,到時候他是不是得每日都看着你和常寧鬥來鬥去吵個不停呢?你們是樂不知疲,四叔也撒手不理,可有沒有想過東玉呢?他能從你們那兒學到什麼?”
靈芝垂下長長的睫毛,漫不經心地梳着頭髮,好像在心裡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了寶梳剛纔那番話。就在她愣神時,秦氏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靈芝,快去一趟!你家那小的,早產了!”
靈芝一聽這話忙站了起來,吃驚地問道:“早產?她才七個月不到啊!怎麼會早產?”秦氏大大地喘了兩口氣道:“說是踩着臺階上的青苔滑了,摔在院子裡動了胎氣了!我已經叫了烏婆婆過去,老四不在家,你是拿主意的,總歸要回去一趟啊!”
靈芝三兩下就把頭髮挽上了,順手把梳子一插,便着急地跟秦氏去了。寶梳繼續把蛋糕蒸了,裝着往洪姑姑家去了。半路上遇着初凝和元宵,寶梳問初凝道:“小四嬸生了嗎?”
初凝道:“還沒呢!還在嚎,嚎得我耳朵都破了,跟要死了似的,我就來找元宵玩兒了。嫂子,什麼時候能分錢呀?元宵說你過兩日又要去城裡,是不是?帶我一塊兒去好不好?上回元宵都去了!”
“今兒不是綰綰的壽歲嗎?晌午在她家吃了,晚上就上我那兒分錢去。過兩日我要跟初真一塊兒去城裡給繡班置辦必要的東西,你先問問你爹,他許了你去才行。”
初凝高興得跳了起來,拍手叫好道:“那行!我回去就跟我爹說!”
三人一邊說一邊往洪姑姑家走去。快走到洪姑姑家時,看見巧英和竇氏正站在外面竹林那兒說話。竇氏臉皮子通紅,像是在跟誰置氣似的。寶梳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怎麼了,竇大娘?今兒是綰綰好日子,跟誰置氣呢?”
“快別問了,寶梳,”巧英忙朝她搖搖頭道,“我剛剛纔勸住呢!好歹過了今兒,問問洪姑姑還請不請奶孃再說吧!”
“洪姑姑不打算請竇大娘了嗎?”寶梳奇怪地問道。
不等巧英說話,竇氏就一臉不服氣地說道:“嫌我把綰綰帶差了,墊下巴口水的小布是髒的,小衣裳小鞋是髒的,地上東西撿起就吃會拉肚子死人的!你說說,寶梳,那小娃兒家喜歡滿地坐滿地滾,身上怎麼能一點灰都沒有呢?”
“洪姑姑說的?”
“不是洪姑姑,”巧英回頭往院子裡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是綰綰那個小姨,一來就雞蛋裡挑骨頭,說我娘沒把綰綰帶好,雖然沒直說,但一進門就抱着綰綰這樣數落那樣數落,好像恨不得她自己親自來帶似的。我娘這人受不得氣,聽了幾句便跑這兒來賭氣了。我說今兒是綰綰好日子,再怎麼也得把飯吃了纔回去,要不然就是抹了洪姑姑的面兒,你說是吧,寶梳?”
寶梳偏頭往院裡瞧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個穿杏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正抱着一身簇新的綰綰在那兒美美地逗着,還跟旁人笑道:“都說我跟綰綰像呢!綰綰跟我小時候長得那是一模一樣啊!娘,您說是不是?好些日子沒見了,我們綰綰都瘦了!”
“瘦個屁!”竇氏忍不住低低地罵了一句道,“明擺着是想替死去的姐姐掌家當填房呢,以爲我這點眼神都沒有?挑我這樣不是那樣不是都是假的,自己想當後孃纔是真的!”
巧英忙扯了竇氏一下低聲勸道:“娘!您嚷那麼大聲兒做什麼啊?虧得眼前只有寶梳她們三個,要叫那好事兒的聽了去,又得說您不是了!姐姐早死,姨妹做填房,那都是常有的事兒。若是她家嫌你帶得綰綰不好,那二錢銀子我們不掙便是了。”
“我就是氣不過!要嫁早嫁啊!還把綰綰送來這兒做什麼?一來就擺掌家娘子的做派,數落完了這樣數落那樣,我前前後後也帶了三四個娃了,怎麼沒見一個短命的?”
寶梳和巧英勸了幾句後,竇氏這才消了氣兒。回到院裡時,洪姑姑忙迎了出來,接過寶梳手裡的食盒和紅封子笑道:“叫你破費了!”寶梳道:“我四嬸家裡有事兒,還不知能不能過來,我先替她封了,回頭再找她要,她是賴不了的!”
洪姑姑笑呵呵地說道:“這真是替我們家綰綰想得周到啊!聽說你那小四嬸早產了,生了沒有?”
“還沒生呢!”
“怎麼那麼不小心呢?還不到七個月呢!”洪姑姑搖頭說道,“生下來不知道能不能養活啊!”
“好好養怎麼養不活?”那穿杏色衣裙的女子,也就是綰綰的小姨善薇抱着綰綰湊過來笑道,“想當初我姐姐也是早產生下綰綰的,身體弱又喂不了奶,費了我和我娘不少事兒,沒日沒夜地看着,到底還是給養到這麼大了,如今是越發地可愛了,所以但凡用點心,不怕養不活的。”
洪姑姑聽了這話,似有些不悅,隨便敷衍了兩句又問寶梳道:“初真怎麼沒來?”
初凝嘴快道:“初真姐上四叔家去幫忙了,不知道晌午能不能來呢!我娘叫我先把禮兒給您送來,待會兒來不來得了只得另說了。”
“這離晌午還早着呢!我一會兒再去請請!”洪姑姑收了初凝的紅封子對寶梳笑道,“竈屋裡還忙,你先坐會兒!”
“姑姑你去忙吧!”
洪姑姑去了竈屋後,寶梳站在那兒逗了逗善薇懷裡的綰綰。這時,賈秀才和虎子從外面走了回來,一人手裡拿了棵小樹苗。寶梳好奇地問道:“這是要做什麼?”
賈秀才放下鋤頭和樹苗,抖了抖身上的泥巴道:“我姑姑說的,女娃滿週歲,要在院子裡種棵小苗,那樣才長得好呢!我去山上挖了兩棵,一棵香樟,一顆棗樹,不知道該用哪棵,待會兒得問問她老人家再說。”
“這裡頭有個說法的,”竇氏忙湊上去對賈秀才笑道,“你若想往後再得個男娃,那就栽香樟,賈秀才你是命好的人,往後指定不止一個兒呢,栽香樟是最好的,要不信待會兒你姑姑也這麼說!”
“那就栽香樟好了……”
“那要栽了棗樹往後豈不是都生女兒了?”善薇插話道,“我覺着這栽樹不靠譜的,要想娃兒長得好,還是得大人照料得好才行!姐夫瞧瞧你那一身泥巴,還是個秀才相公呢,趕緊回屋換一身吧!”
竇氏又有些不痛快了,撇了撇嘴沒接話,轉身去巧英那邊了。賈秀才扯起袖子抹了把汗道:“橫豎都髒了,把樹種了再說,虎子,替我拿了那棵香樟,栽到那東邊牆角去。”他正要彎腰拿鋤頭時,初真匆匆跑來了,立在院門邊猶豫了一下沒邁進來。寶梳朝初真招了招手道:“愣在那兒做什麼呢?進來呀!”
“秀才相公,”初真站在院門外輕輕地喊了一聲,“勞煩你出來一下。”
“進來啊,”賈秀才見了初真,整張臉的表情都變了,忙上前笑道,“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坐!”
“不了,”初真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個小紅布包遞給賈秀才道,“我小四嬸剛剛生了,我才從血房裡出來,不好進你們這院子。這點小意思是給綰綰的,你別嫌棄,收下吧!”
“你客氣了,初真,”賈秀才忙接了過來問道,“你小四嬸生了?生了個什麼?”
“男娃,五斤多。”
“真生了?”寶梳湊過來問道。
“還能有假嗎?”初真笑起像朵白淨淨的茶花,“娃兒不重,多半是早產的緣故。四嬸和二嬸還在那邊料理着呢,二叔已經派人去給四叔報信了。”
“那恭喜阮叔了!”賈秀才的眼睛一直盯着初真,“晌午記得早點過來,請靈芝嬸子和秦嬸子也早點來。”
“你們也別等我們了,要忙得過來我們準來,過了點你們就別等了,我先走了!”
初真剛轉身,洪姑姑便舉着個大鍋鏟,風風火火地從竈屋裡跑出來喊道:“初真,這又走了?你小四嬸生了?生了就好,記得晌午早點過來啊!等你們開飯呢!”
“知道了,洪姑姑!”
寶梳挽着初真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着什麼。洪姑姑接過初真剛給的那個紅布包拆開一看,裡面放着一個紅封子,一條藕粉色的小肚兜和一雙水紅色的小鞋子。她哎喲了一聲,拿起那雙小鞋子跟院裡人揚了揚笑道:“瞧見了吧?這麼小件的東西都做得這麼精緻,到底是初真的手藝,城裡花錢還買不着呢!”
說着,她幾步走到了喜婆婆跟前,像獻寶似的遞給喜婆婆看道:“瞧瞧,這繡活兒這針線,好吧!剛纔那姑娘瞧着挺俊的吧?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我告訴你,親家母,這樣的姑娘全村裡找不出第二個去!”
善薇抱着綰綰湊過來瞄了一眼,不屑道:“勉強湊合吧!還不知道能不能穿呢!”
“勉強湊合?”洪姑姑扯了扯嘴角道,“不怕說句善薇你不高興的話,你那針線都趕不上初真的!來,把綰綰給我,我把新鞋給她換上!”善薇往後退了一步,不滿道:“換什麼換呢?我剛給綰綰換了一身新的,又換不是折騰人嗎?留着什麼時候想起再穿吧,又不是鑲金穿銀的!”
“傻姑娘啊!”洪姑姑故意把她往身邊一拉,壓低了聲音對她和喜婆婆道,“那初真啊,就是我想跟你姐夫說下的姑娘!今兒人家好意給綰綰做了雙鞋子,穿上正好能顯顯她的心意不是?你姐夫和她的事兒不就能成了?”
“什麼?”善薇的臉色頓時變了,甩開了洪姑姑的手問道,“你還跟姐夫說親了?你是不是有點多事兒啊?姐夫用得着說親嗎?”
她嚷的那聲音有點大了,臉色也變得有點快了,惹得院內其他人都詫異地轉頭把她們三個看着。賈秀才放下出鋤頭走過來問道:“怎麼了?”洪姑姑沒發火,照舊滿臉堆笑道:“沒什麼,我就想讓綰綰換上初真做的這雙鞋,善薇不讓呢!”
“綰綰這身挺好的,我做的,怎麼就不行了?姐夫,你說,綰綰穿成這樣不好嗎?”善薇在賈秀才跟前立馬變了口氣,顯得挺委屈的。
“也沒說全換,”賈秀才指着那雙水紅色的小鞋道,“那顏色挺配綰綰這身紅衣裳的,換了吧!”說完他便拿着鋤頭去栽樹了。洪姑姑嘴角勾起一絲蔑笑,伸手就把綰綰抱了過來,衝一臉不滿的善薇笑道:“你姐夫啊,就是看上初真了!你放心,初真是個好姑娘,絕對不會虧待綰綰的!走了,綰綰,換新鞋鞋去咯!”
洪姑姑笑米米地抱着綰綰去了童氏她們那堆人裡。善薇回頭瞥了一眼,挨着喜婆婆身邊坐下道:“娘,您就放心讓綰綰給別人照看?”
“小點聲兒,不行嗎?”喜婆婆輕輕地拍了她手背一下道,“你那點臉色再不收着,誰都看得出來你心裡想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