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花家莊村外,迎風坡上,火把點點,亮如白晝,村民們已經挖好了一個長方形的小坑,小坑裡臥着一個襁褓,襁褓裡的花牡丹咿咿呀呀地哭着,叫着,小腿亂蹬着,似乎她已經預料到自己身處危險之地了,所以在用這種哭喊的方式微弱地求救着。
對於災星,人們的感情總是冷漠的,無情的,現在萬事俱備,只等族長一聲令下,活埋儀式就會開啓,到時候不消片刻,這個嗷嗷待哺的嬰孩就會命喪黃泉。
有的村民已經等不及了,一遍一遍催着族長趕緊下命令,而這位年過花甲的族長,之所以遲遲不願下命令,就是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他心慈手軟的機會。
說實話,他並不想活埋花牡丹,這畢竟只是一個不足月的嬰孩,可是身爲一族之長,他又不得不這樣做,災星不除,何以平民憤?
“族長,鄉親們,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吧!”人羣之外,猛然響起一個女人呼喊的聲音,大家回頭看時,正是花牡丹的母親田桂蘭。
田桂蘭終於趕來了,一個時辰前,她剛餵飽了花牡丹,有了睡意,恰在此時,本村的兩個漢子衝了進來,一把搶走了花牡丹,她拼命想要搶奪回來,但畢竟只是女流之輩,哪裡是漢子的對手,最後孩子還是被抱走了。
她發瘋一樣地追出去,哭着喊着叫着,其中一個漢子怕她這樣鬧下去會誤事,便用繩索將她捆在了一棵樹上,臨走時抱歉道:“桂蘭嫂,對不住了,這孩子是災星,我們必須要將她活埋,這對你對大家都是好事。”
孩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娃,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是災星,她也不能讓別人活埋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啊!於是她對那漢子苦求一番,但那漢子還是絕情地轉身走了。
田桂蘭拼盡全身力氣掙扎,但是繩子捆得太緊,最後力氣耗盡了,還是沒能掙脫,救子心切的她,只能用牙齒去咬,咬了半天,咬得嘴脣冒血,後來繩子終於咬斷了,她才得以脫身跑來迎風坡。
現在她哭天搶地跑到族長跟前,抱着族長的大腿無助地哀求着,眼淚汪汪,悲慟不已,族長面有難色,於是她又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磕頭,磕一個頭說一句:“求你們行行好,放過我的孩子吧!”就這樣磕了無數的頭,說了無數懇求的話,但是愚昧的村民還是要堅持活埋花牡丹,說什麼災星一日不除,人心惶惶。
田桂蘭沒有辦法,最後有了求死之心,她說:“我是孩子的母親,一切罪過應該有我承擔,如果你們不肯放過我的孩子,那就連我一塊活埋吧!”
說完她就撲到小坑裡,將花牡丹緊緊抱在懷裡,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此情此景,叫人看了心酸不已。
後來有一個婦女站出來,說:“族長,各位鄉親們,請聽我說兩句,當年我那個娃得了病忽然夭折,我恨不得陪娃死去,所以我能理解桂蘭的心情,你看她剛剛死了丈夫,如果再失去孩子,讓她一個女人怎麼過啊!不如……不如我們就罷手吧!”
既然有人站出來說情,族長大人便順水推舟,說了一大通幫腔的話,並願意拿出家裡的財物補償大家此次莊稼被淹,家禽死亡的損失,所以花牡丹一條小命才得以救下。
花牡丹是救下了,但從此花牡丹一家卻成了花家莊被排擠,被隔離的對象,大家都不敢和她們家再有往來,甚至迎面撞上,也都遠遠地避開。
田桂蘭一個人拉扯孩子,雖然公公還在,可以多少幫扶一點,但生活還是苦不堪言,儘管生活賦予了她太多苦難,但田桂蘭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一晃五年過去了,當年襁褓中的花牡丹,如今長成了小姑娘,梳着兩條麻花辮子,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特別漂亮可愛,如果用一首順口溜形容她,應該是這樣:
花牡丹,牡丹花,辮子長來眼睛大,彎月眉,膚凝脂,齒如含貝面帶霞,楚腰身,楊柳情,碎步盈盈羞答答,嬌聲語,若鶯啼,花家莊裡一朵花。
只是這孩子太孤獨了,村裡的小孩沒人願意和她玩,見了她還會嘲笑她,說她是小災星,罵她是害人精,聽到這些,小小的她不太懂,但也明白那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有的搗蛋孩子,還會朝她扔泥巴,有一次,泥巴扔在臉上糊住了眼,她哭着跑回家向母親告狀,田桂蘭幫她洗了臉,然後抱着她就哭了。
花牡丹已經長到五歲,到了入學的年齡,她看到其他孩子都進了學堂,便央求母親說要上學,可是村裡唯一的學堂不肯收留,那教書先生還說了很難聽的話,“你們家孩子是災星,上了學也沒用,早晚沒什麼好下場的。”
田桂蘭不善言辭,也不敢辯駁,只得領了孩子回來,可是年幼的花牡丹並不理解母親的苦楚,於是哭鬧着,“娘啊!我要上學!我就要上學嗎?爲什麼其他的孩子都可以,我不可以呀?”
聽到這裡,田桂蘭的心都碎了,她這輩子大字不識一個也就算了,可不能毀了孩子,於是她找到族長,又是送禮,又是磕頭,但族長卻一口回絕了。
族長說當年能保住這孩子的命已經不易了,現在讓她上學太難,到時候村裡勢必會鬧得雞犬不寧,人仰馬翻,田桂蘭只得作罷,她只是一個女人,能有什麼辦法呢?
也就在這一年花牡丹的祖父突然無疾而終了,是那種最恐怖的死亡,七孔流血而死,由於死得蹊蹺,村裡人又把矛頭指向了花牡丹,說她先是剋死了親爹,後又剋死了祖父,這樣的禍害絕不能留。
當天晚上,一幫憤怒的村民吵嚷着去捉花牡丹,這次誓要將其活埋,幸而田桂蘭提早收到消息,趕忙收拾細軟,先一步帶着花牡丹逃命去了。
剛剛逃出村外幾裡地,後面就有大批村民舉着火把追來,由於花牡丹年紀尚小跑不快,不一會就說累了,跑不動了,田桂蘭只好將她抱起來,繼續逃命。
田桂蘭體力漸漸不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後面的追兵愈來愈近,途經一條大河時,她想也不想便抱着花牡丹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