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混沌獸的巨翅擦着衆人橫掃而過,氣浪狂飆似的重擊在峽谷峭壁上,山石迸炸,雪崩如潮,幾個上清弟子慘叫飛跌,血肉模糊。
“大哥!大哥!”晏小仙和蕭晚晴想要爬起身,但經脈麻痹,氣息窒堵,竟連手指也動彈不得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兇獸肆虐猖獗,淚水洶洶,心痛如割,哭道:“蘇仙子,雷聖母,求求你們救救他吧!”
雷明珠雙手虎口迸裂,風雷電光輪“嗡嗡”劇震,幾乎拿捏不住,氣血亂涌,心中從未有過的驚駭恐懼,但想到伊人已經葬身其腹,悲憤恨怒登時壓過了一切,喝道:“孽畜,今日不殺你,本宮誓不爲人!”
驀地咬破舌尖,噴出一蓬鮮血,默唸兩傷法訣。
“轟隆隆!”天空中閃電驟起,驚雷滾滾,萬千道電芒如銀蛇亂舞,全都衝入她的頭頂,鼓起沖天眩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
“天雷地火!”衆人幾日之前剛剛見識過這五雷法術的威力,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絲希望。
混沌獸嘶聲狂吼,鱗眼閃耀,圓滾滾的身軀膨脹得油光發亮,彷彿隨時都要爆炸開來,四翼平張,朝着電母猛衝而去。
狂風捲舞,冰雪激揚。
雷明珠碧眼中殺機畢現,全身衣裳陡然鼓漲,叱道:“巽風離火,木雷金電,疾!”雙臂交錯飛舞,指訣變幻,猛地朝外一彈。
風雷電光輪絢光激爆,“轟”地幻化爲一虎一龍,夭矯飛舞,怒吼着猛撞在混沌獸的兩肋,光浪衝天炸舞。
“嗷——嗚!”混沌獸巨口暴張,須舌怒彈,竟在剎那間漲大了十倍有餘!
那龍、虎雙獸怪吼扭曲,登時被震得朝外翻飛,銀光一閃,重新變爲雷電雙輪,怒旋飛舞,“呼”地衝回雷明珠的手中。
雷明珠悶哼一聲,鮮血狂噴,雙手“格啦啦”一陣脆響,掌骨寸寸碎裂,既而全身一鼓,“哧哧”激響,無數銀芒破體衝出,仰身摔飛,重重地撞在峭壁堅石之上,朝下摔落。
“娘!”
翩翩再也控制不住,淚如泉涌,顧不得重傷在身,哭着猛衝而下,抄手抱起雷明珠,朝左邊山壁的裂洞衝去。
混沌獸狂吼窮追,猛地張開血盆巨口,觸鬚飛舞,便欲將母女二人吞落,突然周身一癟,硬生生地頓住,萬千鱗眼凸了出來,驚怖古怪地瞪着她們,發出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
腥臭的涎水暴雨似的灑落在翩翩的身上,她又驚又怕,緊緊地抱住母親,厲聲大叫,翻手抓起六魄笛,奮力刺入妖獸腹部。
妖獸嘶聲怪叫,竟突然象泄了氣的皮球,陡然拋彈而出,無規則地四處亂甩,東衝西撞,發出陣陣狂暴而恐懼的慘呼。
衆人又驚又奇,不知發生了何事,一顆心吊得老高,忐忑凝望。
蘇曼如隱隱猜到一些大概,高聲道:“孽畜已經受了重傷,大家一起齊心協力,用‘兩儀劍陣’對付它!”
素手一彈,青鋼劍沖天飛起,斜斜朝下,劍芒吞吐。
燕歌塵等十餘名女真齊聲呼應,紛紛凝神念訣,運氣馭劍,組成了簡單的兩儀劍陣,光芒閃耀,朝着混沌獸急速猛攻。
那妖獸竟似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悲吼亂衝,黑血激射,沒頭蒼蠅似的在峽谷中團團飛撞。
巨大的身軀不斷收癟,終於如爛泥似的坍塌摔落,重重地砸在谷底,震得羣山搖盪,雪崩滾滾。
衆女飛衝而下,眼見混沌獸小山似的匍匐在地,再不動彈,這才小心翼翼地圍攏上前,用劍輕撥,試探反應。
晏小仙、蕭晚晴叫道:“大哥!”“楚郎!”搶身上前,不顧一切地挺劍刺入混沌肚腹,奮力割裂開來。
那怪獸皮糙肉厚,渾身鱗眼又堅硬如鎧甲,二女的“青離火”與“翡冷翠”雖是道門神兵,亦費了片刻,才割出一個三尺來長的裂洞。
黃綠色的胃汁體液汩汩冒出,熱氣騰騰,惡臭撲鼻,流到地上,登時“吃吃”冒煙,燒熔出無數的裂洞。
衆人聞着氣味,頭暈目眩,煩悶欲嘔,心中無不大凜,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幾步。
混沌胃液不但炎熱如岩漿,更是天下至毒之物,可以消熔萬物。楚易被它吞入肚中已有兩三柱香的工夫,只怕連骨骼也剩不下幾塊了。
晏小仙、蕭晚晴花容慘白,撕下布幅掩住口鼻,繼續用神兵奮力掏挖,淚水漣漣滑落,滴落在混沌的屍體上,頓時被蒸發爲絲絲白汽。
衆女心下惻然,紛紛上前幫着一齊割挖起來。普通的青鋼劍觸着混沌體液,噝噝輕響,焦煙四起,劍鋒迅速捲刃,過不多時便變爲黃色,鏗然碎裂。
惟有翩翩抱着雷明珠,哭得眼紅如桃,對周遭一切熟視無睹。
這一刻,她所有僅存的懷疑、矜持、怨恨、委屈全都煙消雲散,只剩下無盡的悲痛與悔恨。
雷明珠身上劇痛如焚,心中卻反而是說不出的喜悅與快慰,顫抖着伸出手,輕輕地撫摩着女兒的頭頸,淚水盈眶,微笑道:“孩子,孩子,你終於肯認娘了麼?”
翩翩哭道:“娘!女兒女兒自然認你!我先前不該和娘那麼說話我我”抽噎氣堵,一時說不出話,哭得雨打梨花。
雷明珠睫毛一顫,淚水流了下來,微笑道:“傻孩子,你是孃的女兒,說什麼又有什麼打緊?娘這些年天涯海角地找你,做夢也想看着你的樣子,聽你的聲音現在終於見到你,死也甘心啦。”
翩翩哭道:“你不要死!娘,你不要死!我們好不容易纔團聚一起,我不要你死”緊緊地抱着她,生怕少一鬆手,她就會離自己而去。
雷明珠悲喜交集,微微一笑,道:“傻孩子,人生百年,生老病死,誰也不能倖免。娘活了一百多歲,雖然長生不老,卻一直也不快活,反倒今日是娘最開心的一天。這般死了,也不枉在人間走這一遭啦”
翩翩越聽越是傷心,抽抽噎噎地哭着,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雷明珠秋波流轉,凝視着數丈開外那巍然不動的混沌屍體,心中隱隱作痛,低聲道:“斯人已去,萬物皆空。這是你爹當年在天山雪嶺上所刻的八個字。他這一輩子只喜歡一個人,你師尊也罷,孃親也罷,在他眼中,始終是熟視無睹”
翩翩心中悲怒苦楚,朝着混沌屍體呸了一聲,恨恨道:“他不是我爹!這等負心寡義的惡人死了纔好!若不是他,娘怎會受這麼委屈磨折?又怎會和我分離七十多年?”
雷明珠搖了搖頭,嘴角勾起悽然的微笑,淡淡道:“孩子,我也這般恨他恨了七十多年,但今日才明白,不是他對娘薄倖,而是因爲他的心底再也容不下別人啦。”
頓了頓,低聲道:“當日娘喜歡上你爹後,心底也一樣再裝不下其他人了。他恨我也罷,討厭我也罷,不理睬我也罷,娘始終割捨不下他。那夜在天山雪嶺,你師尊將你擄走之後,娘以爲從此會對他恨之入骨,但是但是卻沒有一夜能忘記他!”
翩翩微微一震,忽然想起蕭太真從前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與此何其相似!心潮洶涌,酸苦交雜,忍不住向混沌屍身瞟去。
雷明珠眼波溫柔,蒼白的臉上泛起嬌豔的酡紅,低聲道:“就象方纔,娘原想帶着你一起搶回軒轅六寶,修成仙經,從此長生不老,再也不分開。但是瞧見他生死攸關,便什麼也顧不得了。唉,斯人已去,萬物皆空他死了,娘就算長生不死,又有什麼趣味?”
翩翩哽咽道:“娘,你別這麼說!何況爹他他早已死了,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姓楚的小子而已,你又何必拼着性命去救他?”
雷明珠秋波中閃過黯然之色,搖頭道:“只要你爹的元神一日還在楚小子的體內,他就一日未死。孩子,你快去去幫他們救出那小子來”說着,奮力伸手推開翩翩。
翩翩淚水涔涔,點頭應答,起身奔到混沌獸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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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怪獸肚腹已被剖口一個狹長的大洞,內臟都已翻出,炙熱的胃液滾滾冒泡,從胃囊裡流淌出來,將它的屍體也燒灼熔化。焦灼的屍臭味兒瀰漫四周,合着那腥濁刺鼻的體液,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衆女都已放棄了,退到一旁,只有晏小仙和蕭晚晴依舊心懷僥倖,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不斷地在它胃囊與體內撥弄翻攪。
翩翩一咬牙,正想上前相助,忽然瞥見混沌屍身某處微微一動,心下一凜,皺眉道:“那是什麼?”
衆人望去,只見混沌心房處又是微微一跳,隱隱可以聽見一聲微弱的呻吟。
晏小仙和蕭晚晴一震,起身躍到彼處,挑劍輕輕割開。
“僕!”血箭噴射,一顆巨大的心臟跳了出來,滾落一旁,既而聽見有人猛烈咳嗽,驀地探出一隻手,慢慢地爬了出來。
那張沾滿血污的臉,英挺俊秀,不是楚易又是誰?
“大哥!”二女狂喜欲爆,想要大笑,卻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想要上前,卻象是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頭暈目眩,腳下一軟,雙雙坐倒在地。
衆人又驚又喜,急忙上前將楚易拉了出來。
楚易臉色漲紫,不住地咳嗽,腥臭紫黑的血漿不斷地從口中噴出。
衆人一凜,只道是他受了內傷,咯血不止,蘇曼如卻鬆了口氣,淡淡道:“放心,他只是吸入許多混沌的心血,被嗆着啦。”
素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拍,楚易“哇”地噴出幾大口烏血,臉色果然漸轉正常,呼吸也逐漸均勻起來。
衆人心下了然,這才知道爲什麼混沌獸方纔竟會突然發狂亂撞,毫無抵抗之力了。
想不到這兇獸沒能吃了楚易,反倒被他咬住心臟血管,吞食了大量心血,乃至狂亂而死。這可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哥”
晏小仙抱住楚易,想到險些生死相隔,忍不住又哭了起來,觸手所及,發覺他身上忽而寒冷似冰,忽而滾燙如火,心中一驚,叫道:“大哥,你你怎麼啦?”
楚易牙關格格輕撞,汗水如漿,半晌才顫聲道:“血那混沌的血”
蕭晚晴臉色陡變,失聲道:“是了,混沌的血比它的胃液還要毒上幾分,楚郎你喝了這麼多,應當趕緊吐出來纔是!”
楚易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道:“不不是喝了那血我感覺好得好得多了再再給我喝一些”
衆人大奇,雷明珠微微一怔,忽然格格笑了起來,喘着氣道:“原來如此!天意,這一切全是天意!楚小子體內淤積了五行真氣,相剋相沖,性命交關。倘若是旁人喝了混沌心血,自然必死無疑,但他喝了,偏偏卻是因禍得福!”
晏小仙眼中一亮,已明所以,拍手道:“是了!混沌是五行中土屬神獸,心血雖毒,卻是中和五行的罕見之物,大哥喝了它的血,恰恰可以調和五行,益氣活脈!”
雷明珠笑道:“何止益氣活脈,他體內的五行真氣從此合而爲一,等到他傷勢痊癒之後,天下能作他敵手的,只怕已寥寥無幾啦。”
衆女恍然大悟,暗暗稱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般巧的事。
虞夫人嘆了口氣,低聲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楚王爺吉人天相,遇難呈祥,想必是上蒼派來的貴人,幫助天下人度過這場大劫的。”
蕭晚晴、晏小仙相視一笑,心中說不出的喜悅、得意,伸手抓起混沌心房的血管,斟到楚易嘴邊,楚易握住血管,“咕咕”地連灌了幾大口,寒戰漸消。
唐夢杳站在人羣中凝視着他,滿臉暈紅,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心中懸掛了許久的巨石這一刻纔算真正落地。
虞夫人瞧在眼裡,微微搖了搖頭,強聚真氣,高聲道:“上清衆弟子聽諭。”上清派剩餘的十幾名女真紛紛拜倒在地。
虞夫人淡淡道:“爲師真元已盡,只怕撐不到黎明瞭”
“師尊!”衆女臉色齊變,淚水泫然。幾個年幼的弟子忍不住哭出聲來。
虞夫人輕輕擺了擺手,道:“天命已定,你們不必難過。眼下天地大亂,蒼生浩劫,你們需得好好團結,一齊打敗妖魔,恢復清平世界”
衆女含淚應諾,虞夫人凝視着唐夢杳,沉聲道:“夢杳,本門弟子之中,爲師對你期許最大,所以才早早地讓你接任掌門,好生歷練。但你但你塵心未滌,情絲難斷,先且不提振興上清,又怎能清心寡慾,修煉長生?”
“師尊”唐夢杳羞得俏臉漲紅,耳根盡赤,又陡然變得雪白,不敢擡起頭來。
虞夫人淡淡道:“有心栽花花不成,無意插柳柳成蔭。你修煉了十餘年,竟守不住十餘天。或許是爲師對你逼得太緊了。世間之事,順其自然,還是不必強求爲好”
唐夢杳咬着脣,淚水盈盈,心亂如麻,目光卻忍不住透過睫毛,朝幾丈外的楚易偷瞥去。
虞夫人眉尖一蹙,閃過惱怒、失望、愛憐、擔憂諸多神色,嘆了口氣,道:“罷了,不是蟠桃果,何必種崑崙?你這掌門之位,還是交給燕師姐吧。從今往後,你也不再是我上清的弟子啦。”
“師尊!”唐夢杳嬌軀一顫,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着虞夫人,想不出爲何她忽然變得如此絕情,竟將自己逐出門牆!
上清衆弟子亦是大爲驚訝,紛紛俯首叩拜,齊聲道:“請師尊三思!”
虞夫人淡淡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說了。”
從懷中取出七玉女印,放到燕歌塵面前,肅然道:“歌塵聽諭。你接任掌門後,速速帶領衆弟子趕回長安,將消息佈告天下,重振上清,團結道佛各派,一齊前往北海誅滅李思思等妖魔,平定大劫。”
燕歌塵叩首應諾,接過七玉女印。
衆弟子齊聲道:“拜見掌門!”又紛紛朝她叩拜行禮。
唐夢杳臉色雪白,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兒,怔怔地跪在一旁,彷彿置身夢裡雲端,飄飄忽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之事。
直到聽到這句話,身子一顫,才陡然回過神來,伏地哭道:“師尊!夢杳作不作掌門全不要緊,但請師尊別將夢杳趕出師門”
虞夫人搖了搖頭,閉起眼,傳音道:“傻孩子,不是爲師要趕你,只是天意如此,緣分既定,你本就不該羈絆於茅山之上。爲師走後,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不必求成仙與否,但求淡泊寧靜,喜樂安平”
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一句時,終於寂然不動了。
當日長安之戰,她已大耗真元,今夜與混沌相鬥,更傷了任督二脈,早已油盡燈枯,此時安排既定,再無牽掛,終於泯然化羽登仙。
唐夢杳等了片刻不見後文,心中一驚,顫聲道:“師尊?”接連叫了幾聲,虞夫人始終閉目微笑,寂然不語,才知不妙,失聲大哭起來。
衆女齊聲悲慟。
雷明珠在一旁卻忽然格格笑將起來:“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虞清眉呀虞清眉,你修煉了百餘年,想不到今日竟要和本宮同葬這天山混沌谷!道也罷,魔也罷,生死輪迴,又有誰能逃得脫?”
上清女弟子正自悲痛欲絕,聽到此言,大覺刺耳,幾個年輕弟子躍起拔劍,嬌聲怒叱:“妖女住口!”
翩翩正沒好氣,聞言大怒,臉色一沉,擋在母親身前,冷冷道:“你罵誰是妖女?”
一個上清女真熱血上涌,怒道:“你是妖女,你娘是妖女,你們一家全是妖魔孽障!”
翩翩大怒,藍眸中殺機畢現,格格大笑道:“好!我是妖女,你是仙子,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仙子活得長久,還是魔女可得永年!”
素手一揚,碧光怒爆,那柄青銅月牙鏟呼呼飛旋,朝着上清女真電射而去。
上清弟子無不譁然,叱喝聲中,衆劍飛舞,破空射出,登時將那月牙鏟打得沖天飛起,劍光如流星飛瀑,繼續朝翩翩繽紛攢射。
“劍下留人!”
蘇曼如稍一遲疑,正想着是否該出手相救,卻見楚易高喝一聲,飄然掠起,指尖連彈,青光縱橫,登時將衆劍擊得鏗然迴旋,不偏不倚地飛回上清衆弟子手中。
衆女見他昂然立定,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竟象是業已恢復了大半,心中無不大凜,想不到那混沌心血的神力一至於此。
燕歌塵眉尖輕蹙,隱有怒色,道:“楚王爺,這妖女不僅殺了令堂,更犯下無數罪孽,可謂十惡不赦。你這般幫着她,那和助紂爲虐又有什麼分別?”
雷明珠格格笑道:“小丫頭胡說八道。她是楚狂歌的女兒,自然也算得上楚小子的半個骨肉,父親幫女兒,天經地義,難不成還要幫你們這些八杆子打不到一處的道姑麼?”
楚易聽若不聞,微微一笑道:“各位仙子,降妖除魔是道門之職,但仁慈好生卻是天地之德。翩翩雖然作過一些惡事,但我尚且願意寬恕於她,你們又何必趕盡殺絕?倒不如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更何況眼下大劫當前,須當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對付李思思那妖女,又何必自相殘殺,妄動干戈?”
燕歌塵怫然道:“楚王爺既然一心袒護,我們也就只能言盡於此了。情勢緊急,師命在身,我等告辭了。”
微一行禮,抱起虞夫人的屍身,翩然朝谷外掠去。
上清衆弟子憤憤地盯了翩翩母女一眼,紛紛收劍回鞘,飄然隨行。
唐夢杳想要追去,但想到自己已被逐出師門,眼圈一紅,咬脣止步,茫然不知所往。
想到恩師已死,天下之大,竟似再沒有自己容身之所,心中悲苦難過再難抑制,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惟有雷明珠格格大笑,象是說不出的歡喜快慰,等到她們去得遠了,秀眉一揚,碧眼炯炯地凝視着楚易,似笑非笑道:“楚小子,你護得了她一日,能護得了她一世麼?倘若他日那些牛鼻子、賊禿驢逼上門來,你還能這般護着他麼?”
翩翩臉上莫名地一紅,恨恨地瞪了楚易一眼,搶道:“誰要他護着我?他又不真是我爹,與我有什麼相干?”
楚易朗聲道:“前輩請放心,她既是楚天帝與前輩的女兒,又是蕭天仙的徒弟,楚某自然責無旁貸。但有一前提,從今往後,她絕不可再作有違道義,傷天害理的事情”
翩翩啐了一口,道:“什麼叫有違道義,傷天害理之事?你不讓我作,我便不能作,你當你是玉皇大帝麼?”
蕭晚晴微微一笑,柔聲道:“翩翩師妹,師尊已將天仙掌門之位傳了給他,掌門的話,你總不能不聽吧?”
翩翩眉尖一蹙,還要說話,雷明珠招手道:“孩子,你過來,娘有話和你說。”
在她耳邊傳音,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翩翩臉上紅暈更甚,瞟了楚易一眼,頓足嗔道:“娘!”
雷明珠格格一笑,不再多說,轉頭對着楚易道:“小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的女兒今後便交給你啦。”
楚易一怔,覺得其中頗有語病,忍不住朝翩翩望去。翩翩臉頰酡紅,驀地閃過羞惱尷尬的神情,轉過頭不敢看他。
雷明珠心願已了,百無牽掛。擡起頭,笑吟吟地看着雪花飄舞的夜空,眼波漸漸地變得飄渺朦朧起來,夢囈似的低聲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楚郎啊楚郎,你活着之時待我母女冷酷無情,想不到死了之後,反倒變得體貼可靠啦。不知今日地府相見,你會不會待我好些呢?”
碧眼如春波搖盪,臉上紅暈越來越是嬌豔,笑靨如花怒放,突然凝固,再也不動了,只有眼角那道淚水倏然滑下,滴落在地,濺起一朵似有若無的水花。
翩翩一震,低聲道:“娘?”天旋地轉,視線陡然模糊了,想要哭,卻哭不出聲音,悲痛如海嘯狂潮,霎時間將她卷溺吞沒,連氣也喘不過來。
從小到大,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父母雙失的孤兒,夢想着能有一個溫暖的家,一個疼愛自己的母親,一個幸福而快樂的童年今夜她似乎突然擁有了一切,但又頃刻之間,又全部失去了。
凜冽的寒風颳在她的身上,遍體寒徹,她瑟瑟地顫抖起來,跪在母親身前,緊緊地抓着她的手,腦中空空茫茫。
雪花翻飛,一片,兩片落在她的身上,落在雷明珠的笑臉上,白茫茫地覆蓋了一切。
遠遠望去,就象是兩尊冰雕雪人,動也不動,除了偶爾滑融冰雪的兩道淚水,還有那掩抑到極痛時才爆發出的幾聲哭泣。
楚易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亦是說不出的空茫感傷,想要上前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蘇曼如白衣飄飄,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楚公子,你體內傷勢尚未痊癒,最好還是在此處療養一兩日。我先往北海追尋妖女下落,若有消息,便以‘南海報喜鳥’傳訊。”
不等他說話,飄然掠起,朝北踏空飛去。
楚易心中不捨,大聲道:“蘇仙子,李思思狡詐狠毒,你要多加小心!”
直到她人影如豆,消失於雪山之後,這才收回眼來,見蕭晚晴和晏小仙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大有捉狹之意,臉上一熱,做賊心虛,忙轉頭問唐夢杳道:“唐仙子,你又有何打算?”
唐夢杳眼圈一紅,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等先除滅了妖魔再說吧。”神情落寞,形隻影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楚易心頭怦然,憐意大起,但見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滑到嘴邊的話頓時又吞了回去,咳嗽了一聲,道:“不錯,妖魔未滅,何以家爲?等到天下太平,五湖四海,又有哪裡不能爲家?”
晏小仙“撲哧”一笑,道:“唐姐姐,萬物皆道,隨處可修。既然你師尊不想你出家修道,你還俗修道也是一樣呀。不如和我們一起,除滅妖魔,一起修真悟道,好不好?”
唐夢杳微微一怔,突然明白她言下何意,羞得連耳根都紅了,轉過眼不敢看他們,正想着該如何應答,卻瞧見混沌胃囊之中,有一物在閃閃發光,心中一凜,脫口道:“那是什麼?”
楚易轉頭望去,只見熱氣蒸騰的黃綠色汁液中,赫然竟有一個三寸來高的青銅小鼎,樣式古樸,在雪光夜色裡閃耀着深碧淺綠的流光。
蕭晚晴走上前,用“翡冷翠”將那鼎挑了出來,奇道:“這銅鼎好生奇怪,浸泡在混沌獸的胃囊裡,居然絲毫沒有銷熔,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材質所制?”
楚易等人圍上前來,凝神觀望。
只見那青銅鼎三足之上分別刻了“天”、“地”、“人”三個太古文字,鼎身外側雕着許多奇怪的兇獸圖案,鼎內有一團淡淡的碧光,滾滾閃耀,傾倒不出,細細聆聽,竟象有風雷呼嘯之聲。
晏小仙呼吸一窒,心中莫名地嘭嘭劇跳起來,只覺得這青銅小鼎極有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一般,但凝神細想,卻又記不起半分毫釐。
楚易把玩着小鼎,沉吟道:“這銅鼎形狀奇異,又在混沌肚中,難道是上古時某位仙人的神器,一起被混沌所吞麼?”
晏小仙腦中轟然,突然想起小時,母親曾對自己說過的那番神秘的話,當下鬼使神差,脫口誦讀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萬英魂”
話音方起,那青銅小鼎便陡然在楚易掌中一跳,散射出奪目碧光。
衆人大吃一驚,無不僵住。
楚易沉聲道:“妹子,你念的是什麼?”
晏小仙臉色雪白,神色恍惚,過了片刻,才徐徐道:“我也不知道。自小我便聽娘說過這段禱文,說是讓我牢牢記住,將來必有大用。也不知怎地,我瞧見這青銅鼎,腦海中就突然冒出這段禱詞來”
楚易等人面面相覷,又驚又疑,隱隱之中都猜到這青銅鼎之中,必定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當下屏息凝神,道:“既是如此,你便全念出來吧。”
晏小仙心中莫名地一陣害怕,握緊楚易的手,閉上眼,定了定神,重新念道:“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萬英魂。五族神獸,三界之門”
那青銅鼎翠光大作,嗡嗡直震,鼎中那團碧光陡然一鼓,“呼”地一聲,螺旋似的飛轉起來,隨着晏小仙的語調節奏慢慢上浮,呼嘯聲低沉而又尖銳,象是滾滾風雷怒吼,又象是夾帶着某人或是某獸的咆哮之聲晏小仙越念越快,那青銅鼎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突然從楚易掌心飛竄起三丈來高,懸浮半空,急速飛旋,散射出萬道青光。
衆人大凜,寒意遍體,就連雪人似的動也不動的翩翩也忍不住擡起頭來。
“轟!”
青銅鼎碧光鼓舞,突然沖天爆射,在空中幻化出一個讓衆人目瞪口呆的圖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