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茫茫,紅日冉冉。萬千雪峰遠近參差,巍巍雄矗,猶如無數利劍直破藍天;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着刺目的絢麗光澤。
楚易站在險崖絕壁上,衣袖獵獵鼓舞。
狂風呼嘯,雪屑紛飛,身側數尺之外就是萬丈冰崖,兀驚的叫聲一陣陣地從下方那迷濛的雲霧中傳來,飄渺而蒼涼。
前方,峭壁平清如鏡,楚易怔怔地凝視着冰壁上映照的那個陌生人影,心底酸澀迷茫,也不知是悲是喜。
壁中那人挺拔俊秀,眉梢嘴角帶着玩世不恭的狂傲神情,眼神時而熾熱如火,時而寒冷如冰,顯得神秘莫測。
難以想像,這竟然就是他自己。
昨夜將蕭太真埋葬在雪山冰洞之後,楚易的胎化末劫恰好發作,足足過了兩個多時辰,受盡痛楚,方纔徹底脫胎換骨,蛻皮重生。
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鮮明地意識到,他真真正正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楚易了!
“大哥,你在想什麼?”身後突然響起晏小仙清脆的聲音。
楚易轉頭望去,見她悄生生地站在洞口,周身被晨暉鍍上一層彤紅金光,妙目澄澈,嘴角含笑,美得讓人不敢逼視。
想來地適才太過出神,竟沒發覺她已經醒轉。
楚易嘆了口氣,指着冰壁映照的影子,道:“我在想,這個人究竟是誰呢?從前的那個楚易又究竟去了哪裡?”
他頓了頓,凝視着曇小仙,苦笑道:“妹子,你瞧見我這般模樣,真的還能認出我來?還能當我是從前的那個大哥嗎?”
曇小仙雙靨暈紅,眼波泛起溫柔之意,嫣然一笑道:“大哥,你能認得出眼下的我嗎?”
話音未落,晏小仙周身光芒閃耀,如水紋波動,基地幻化成一箇中年美婦。不等楚易回過神來,光芒亂舞;她又倏然變化成一個白眉老翁……剎那之間,竟變了幾十種模樣,迎然各異。
“大哥,世間萬物千變萬化,何獨你我?”晏小仙重新變回原貌,秋被流轉,擡頭望着上方掠過的雲朵,柔聲道:“你瞧這天上的白雲,瞬息萬變,衆散無形,就算是降爲甘霖,匯人大海,也終究能重新蒸化爲雲……”
楚易陡然大震,霎時間,耳畔彷彿迴盪起楚狂歌那囂狂灑落的笑聲:“小子;天地有道,風月常新。宇宙萬物,原本就是分分合合,輪迴變化,何況你我?就算覆水能收,也不再是當日之水了,又何必自尋煩惱?”
忽然又想起那夜在地宮之底,蕭晚晴也曾經如兒開導過自己,眼角掃處,見她斜倚洞口,碧裳飄飄,那雙秋水明眸正癡癡地凝視着自己,那神情如此純真、妖饒,而又楚楚動人。
陽光耀眼,照在二女的笑靨上,照在他的臉上,楚易心底的陰霾也彷彿隨之一掃而空。
楚易倏地涌起洶洶豪情,哈哈大笑道:“不錯!我險些又忘啦,世間萬象幻化無常,唯有大道永恆。只要我心有道,何必管他萬千變化?楚易也罷,楚狂歌也罷,李芝儀也罷……我還是我,又何必自尋煩惱?”
曇小仙嫣然地凝視着他,鬆了口氣,心中卻泛起淡淡的酸楚和惆悵,暗暗心想:“大哥,雖然你再不是從前那還直單純的書生了;對我只怕也再不能一心一意。情有獨鍾……但你毫不嫌棄我是狐狸精怪,捨身相救,真心以待,我又豈能負你?你說過不管我是他都會一樣地喜歡我,我自然也是一樣。無論你是誰,仙也罷,魔也罷,我對你的心意也是永不會改悔了。”
想到此處,曇小仙的耳根莫名地一陣燒燙,心中卻越發堅定起來,黯然苦楚也漸漸轉化爲歡躍甜蜜。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呀……伊……呀……伊”的怪叫聲;兩人擡頭望去;只見兩隻青羽紅睛的長頸怪鳥從西北方飛來,眼珠赤光閃耀,四下眺望。
“楚郎、曇妹妹小心,這是崑崙浪穹姐妹的風影鳥,別讓它們逃了!”蕭晚晴嬌叱聲中,從洞中翩然掠出,沖天飛去。
楚易心中一凜,這兩隻怪鳥一雄一雌,叫做捕風、捉影,雙眼構造極爲奇特,可將所有看到的景象、聽到的聲音,映錄在其眼球晶體之中。
一旦被它們瞧見,傳給浪穹公主,則魔門羣妖很快便都知道他們三人的下落了!
但見蕭晚晴翠袖飛舞,將七殺琴抱在懷裡,十指飛彈,琴聲如霜風雹雨,鏗鏘凌厲,隱隱可見一道道淡綠光被縱橫交織,當空形成一張巨大的光網。
風影鳥見勢不妙,發狂似的團圓盤旋,左衝右突,眼見上方無隙逃脫,墓地朝下筆直衝落。
楚易再不遲疑,喝道:“孽禽找死!”
他右手一翻,便欲將天樞劍彈出,卻被晏小仙一把抓住手腕,急叫道:“大哥,不可!現在魔門各派必定正在四處搜尋我們。浪穹姐妹向來是每一個時辰檢查一次風影鳥,如果這兩隻鳥到時回不去,他們便可推算出我們在這一帶啦……”
楚易心中一震,暗呼冒失,當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條青銅環索,唸了聲“縛龍訣”,急電似的拋舞而出。
這青銅鎖鏈是太古金族的縛龍索,以西海食龍獸的脊骨澆注混金銅而成,威力無窮。
方一拋出,立即碧光怒放,如同一隻臣大的章魚怪獸張開八爪猛撲而下。
風影鳥雖然疾如閃電,但被七殺琴所震;早已神識狂亂,哪能避得開去?瞬息間被捆了個正着,振翅掙扎了片刻,尖聲哀啼,重重摔落在冰崖雪地。
楚易手腕一抖,將它們拉到腳下。
二鳥紅豆似的眼珠滴溜溜亂轉,可憐三巴地望着他,交頸哀鳴,鼓栽顫抖,彷彿在乞憐討饒一般。
楚易忍俊不禁,嘿然道:“孽禽,殺不殺你們,全由我兩位娘子做主,求我沒用。”[虛擬村校排版]曇小仙俏臉一紅,正待說話,蕭晚晴已經飄然落定,微笑道:“楚郎,晏妹妹,殺它們固然不必,但也不能這麼輕易地放了它們。先看看它們這一路都瞧見了些什麼。”
她從袖中取出上清派的那面伏魔鏡,照在風影鳥的眼睛上。二鳥啞啞怪叫,劇烈撲騰了片刻,終於老老實實地伏在了地上。
四道紅光從鳥眼中射出,投映在伏魔鏡上,鼓起一回碧光,漣漪似的盪漾了片刻,漸漸形成了清晰的圖像。
三人驚咦失聲,駭訝無比。
幻景一幕幕地飛閃而過,從蒼蒼草原到茫茫西域,從皚皚天山到巍巍崑崙……可以清晰地瞧見回鵲、大食、吐蕃各國重兵圍合,在邊境地帶悄悄集結。
西域各國之中,不少竟已大開城門,悄悄迎接吐着等番邦軍隊進入,西唐守兵還未反應過來,便已全軍覆沒,城中漢人,以及忠於西唐的民衆無不慘遭屠戮。
昆墟州、康居州、月氏、于闐等地雖然城頭旗幟未改,但守軍都已變成了蠻夷、大食、吐蕃的軍隊,輜重源源不斷地輸入其中。
一夜之間,西域幾大重鎮盡皆淪陷,形成兩大犄角,遙相呼應,對安西都護府隱隱已成包夾之勢。
三人越看越是心驚,那些軍民慘叫之聲迴盪在耳,越覺憤懣駭異。
蕭晚晴蹙眉奇道:!魔門在西域各國經營了數十年,志在必得,發起偷襲原不稀奇。但既定的計劃明明是在長安仙佛大會之後,乘着西唐大亂之時再發動全面攻勢。他們忍了幾十年,爲何偏偏忍不住這幾天?也不怕打草涼蛇;壞了全局?”
曇小仙脫口道:“是了!定是魔門各宗有了蕭太真前車之監,信不過李玄,所以放棄了仙佛大會,慫恿各番國直接攻唐……”
楚易與二女對望一眼,心下大凜,冷汗涔涔而出。
天下久無戰事,歌舞昇平,近年來邊患雖有加劇之勢,但都屬於可掌控的範疇之內,邊境軍民幾已不識干戈。
而吐蕃各國這些年厲兵秣馬,蓄勢待發,準備充份之極,唯一欠缺的,就是最爲適合的戰機。
眼下西唐境內二十八宿兇獸四處橫行,妖魔作亂,道佛爭鋒,朝野上下又勾心鬥角,猶如一盤散沙。一旦突遭強敵猛攻,後果可想而知。
楚易怒笑道:“這回可真叫做‘啞巴吃蜜糖——妙不可言’!家裡上上下下忙着內認門戶被盜賊破入還不自知。嘿嘿,只怕等到這些蠻番聯兵殺到長安,皇帝老兒纔會如夢初醒吧!倒黴的可是老百姓。”
楚易怒氣。豪情交相併涌,抓起那兩隻風影鳥,嘿然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趕回長安,將這兩隻鳥兒送給皇帝看。讓他下旨消解黨爭,一致對外。”
曇小仙嘆道:“大哥,就算我們即刻飛回長安,也來不及啦。等皇帝調齊十六衛府兵、各鎮精銳,敵人已經兵臨城下了。再者說了,魔門在朝廷內外安插了許多奸細,哪容得我們開口?只怕不等你靠近皇帝,又被誣陷爲妖魔刺客,重現前幾日長安大街上的情景了。”
蕭晚晴沉吟道:“楚郎,晏妹妹說得不錯、眼下當務之急,乃是穩住魔門各宗,讓他們暫時別輕舉妄動。正如我師尊所說,只要能誘使各大魔酋參加仙佛大會,或許就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聯合道佛,將他們一網打盡。沒了魔門支持,各番國就算傾巢來襲,倒也不足爲懼。”
曇小仙皺眉道:“話雖沒錯兒,但魔門、蠻軍此刻已如箭在弦,想要讓,他們改變主意談何容易……”
蕭晚晴秋被流轉,抿嘴笑道:“魔門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無非便是軒轅六寶。只要風影鳥替我們傳個消息,何愁他們不懸崖勒馬?”
晏小仙美自陡然一亮,拍手粲然笑道:“妙計!當年鄭國弦高用十二隻牛逼迫秦兵,今日我們便用兩隻傻鳥止罷干戈!”
楚易知道這二女狡計多端,敢這麼說話,必已成竹在胸。又奇又喜,忙問其詳。
蕭晚晴嫣然一笑,柔聲道:“楚郎,風影鳥爲尋軒轅六寶而來,我們豈能讓它們空眼而回?還得勞你變回昨夜的“秦皇轉世”,和我們一齊演上一出好戲,也好止魔門羣妖看個清楚分明,回心轉意。”
話音未落,她轉身提起二鳥,用那伏魔鏡往它們眼上一照,碧光熾烈,二鳥怪叫連聲,眼珠中關於楚易三人的情景頓時被清除了個乾乾淨淨。
楚易啊地一聲,已然明白大概,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我沒當成狀元,倒先當了回戲子。可惜觀衆只有這麼一對呆鳥,未免忒不過癮。”
他邊說邊默唸法訣,施展“七十二變”大法。周有真氣鼓舞,光芒閃耀,骨骼、肌肉劇烈變化,一陣燒灼烈痛之後,漸漸又變回了昨夜的模樣。
定睛再看時,蕭晚晴早已變作了蕭太真的模樣,神情語調。舉手投足,無不惟妙惟肖。
那對風影鳥匍匐在地,交頸貼耳,眼珠滴溜溜亂轉,訝異地掃望工人,似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蕭晚晴左手握着心魔笙,右手抵住曇小仙的後心,凝視着楚易,咯咯笑道:“小子,你再不將軒轅六寶交出來,我就將你的心上人碎屍萬段,作這些雪蓮的肥料啦。”
楚易暗感好笑,口中卻森然狂笑道:“小丫頭,你當朕是何人?豈能爲了區區一個女人,放棄萬里江山。千秋霸業?嘿嘿,你放不放她;關朕何事?”
一言未畢,突然電衝而起,放手絢光怒舞,朝着二女鋪天蓋地地猛攻而去。
風影鳥瞪大赤眼,呀呀怪叫,也不知是驚愕還是害伯。
人影閃爍,狂風捲舞,碎石、氣浪……擦着它們縱橫亂射,羽毛紛紛斷裂,凌亂飛舞。
二鳥越發驚惶失措,不住地扭動着脖子,掙扎撲騰,想要逃之夭夭,卻偏偏掙脫不得。
蕭晚晴與楚易當空團目亂轉,“激戰”片刻,傳音微笑道:“楚郎;快動手吧。再這麼下去,我就要露餡啦。”
楚易哈哈笑道:“小丫頭死不改悔,朕就成全你吧!”
手掌翻舞,幻化出萬千道碧光,暴雨似的密集攢射。
砰的一聲巨響,光波劇蕩,氣派如狂,蕭晚晴尖叫一聲,鮮血激射,翻身飛跌,摔入雪洞之內,再也爬不起來了。
楚易這一式“夭河流星”極爲巧妙,真氣含捏妙到毫顛,萬千氣劍看似雪霆萬鈞,盡數破入蕭晚晴身體,但實際上直如強灣之末,剛觸及她的肌膚,便立即煙消雲散。
楚易吃了一驚,見她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方纔放下心,縱聲大笑道:“小丫頭,老老實實地告訴朕北斗神兵所在之地,或許朕還可以饒你一條性命,否則就別怪朕不念骨肉之情啦……”
蕭晚晴暗運真氣,將臉色變得煞白,喘息着咯咯笑道:“臭小子,告訴你又有何妨?北斗神兵早就落到我神門手中啦。再過二十多日,長安城將召開仙佛大會,到時我神門五帝四母都會現身。你不是想收齊軒轅六寶、一統神門嗎?你若有膽子,只管到那兒送死去吧!”
“仙佛大會?仙佛大會?”楚易故意加大聲音,反反覆覆地念了幾遁,猛地狂笑道:“妙極妙極!”
省得朕天南地北去找北斗神兵啦。小丫頭,祖宗我大發慈悲,送你直登仙界吧!”
說到最後一句時,忽然揮起一掌,碧光爆舞,狂飄似的直衝入雪洞之中。
轟隆巨震,雪石滾滾,縛龍索應聲震脫飛揚,風影鳥尖聲怪叫,沖天飛起,朝着西北雲海茫茫處倉皇逃去。
眼見二鳥消失得無影無蹤,蕭晚晴、晏小仙方纔從地上一躍而起,拍手脆笑道:“古有蔣幹中計,今有風影鳥傳信。魔門衆妖看見這番情景,不愁他們不暫罷干戈,爭先恐後地參加仙佛大會!”
楚易嘆了口氣,搖頭道:“唉,不過我們堂堂三個修真,合謀欺騙兩隻呆鳥,是不是有點不太地道?”
三人面面相覷,忍俊不禁,一齊大笑,心中暢快不已,連日來的鬱悶煩惱也在這笑聲中雲散煙消。
強敵環伺,浩劫一觸即發,倘若他們真能以眼還眼,不費吹灰之力,便誘使番國聯軍貽誤戰機,騙得魔門各宗自投羅網,也算得上一次重大勝利。
此時陽光燦爛,滔滔雲海離散飛舞,露出下方連綿雪山,萬里草甸,說不出的雄偉壯麗。
蕭晚晴俏臉生輝;微笑道:“楚郎,晏妹妹,魔門羣妖兩個時辰之內便可追尋到這裡了,咱們需得儘快離開。”
晏小仙秋波流轉,嫣然道:“是了,眼下長安必已亂作一團,也不知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等着你這位德高望重的齊王,出面斡旋、收拾殘局呢。”
狂風颳來清寒透骨,三人衣袖獵獵鼓舞,直欲乘風而起。
楚易心中期待、興奮、緊張交相翻涌,只覺得周身上下充滿了使不完的力量,忍不住縱聲長嘯,轉身揚眉笑道:“吾曹不出,如蒼生何?兩位娘子,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夫君大人就是齊王李玄了。且看本王如何只手翻雲覆雨,力挽狂瀾!”
臘月二十九,夜。
明月當空,寒風呼號,長安城內所有的街道盡皆空空蕩蕩,人影全無。
枯枝、雪末……一陣陣地衝天捲起;灰濛濛地掠過連綿的屋頂。
萬籟俱寂,更梆寥落。遠遠地傳來密集的蹄聲,越來越近,數十名金吾衛騎兵提着燈籠從宣陽坊拐角處衝出,沿着啓夏門大街朝北疾馳。 ωωω. тtkan. Сo
“全城宵禁,犯在者斬!”
齊聲高鳴聲中,燈火跳躍,刀光閃動,一行聲勢如雷霆狂風,呼嘯而過。
當先那名將官濃眉叫髯,威風凜凜,銅鈴眼四下橫掃。
到了十字街口,忽然揚鞭立馬,朝着柬面喝道:“慢着!前面的車子給我停下!”
衆騎兵齊齊勒繮迴旋,朝東望去,只見一輛雙駕馬車不急不緩地朝乎康坊駛去,從車馬的裝飾和燈籠來判斷,應當不是什麼達官貴侯的車子。
眼見那車子聽若罔聞,悠然柬馳,衆騎兵大怒,紛紛喝罵道:“大膽狂徒!天子腳下,深更半夜,竟敢當着我們金吾衛的面招搖過市,吃了熊心豹子膽啦!”
“他奶奶的,公孫將軍的命令聽見沒有?還不快快停下受死!”
衆騎兵一邊厲聲喝叱,一邊策馬疾奔,瞬時間便包抄前頭,將那車子團團圍住,揮鞭朝着那車伕劈頭蓋腦地打下。
“軍……軍爺饒命!”車伕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簌簌顫抖,眼看着長鞭四面八方劈來,竟違抱頭躲閃的力氣也沒有。
“砰!”馬車突然鼓起一團紅光,衆騎兵虎口酥麻,長鞭頓時脫手飛出。
羣馬驚嘶,昂首踢蹄,頃刻間亂作一團。
那公孫將軍又驚又怒,喝道:“車內有妖魔!大家快放出‘離火信號箭’,召集僧道,別讓他逃了!”
衆主宮衛士大聲附應,正要彎弓拔刀,只聽車內傳出一個渾厚磁性的聲音,嘿然笑道:“公孫長,也不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本主是誰!再敢胡說八道,妖言惑衆,別怪本王不念舊情,將你大卸八塊。”
公孫長面色微變,給衆人便了個眼色,領着兩個騎兵策馬上前,小心翼翼地掀開馬車捲簾,提起燈籠朝裡凝神細望。
燈光跳躍,只見一個紫衣王公施施然地斜躺在繡榻上,身邊站了個雙鬏青衣的俊俏書憧,腳下跪了個明眸皓齒的美貌丫環。
紫衣王公笑嘻嘻地端着波斯夜光杯,葡萄酒計在燈火下映射着豔紅的光芒,襯得那張俊臉越發光彩照人。
“王爺!”公孫長失聲驚呼,急忙翻身下馬,朝着車子拜倒道:“末將不識齊王寶駕,多有冒犯,罪該萬死!”
當年李玄平定頓黨,征討吐著時,公孫長曾是其下屬。
二十年來,齊王雖已退出軍界,不問兵戎政事但其舊部將領依舊忠心耿耿,以齊王嫡系自居,公孫長自然也不例外。此刻遇見李玄,激動恐慌之下,連聲音也不由得顫抖起來。
衆金吾衛士聽說車內人竟是權傾朝野的齊王李玄,無不驚然色變,冷汗依然紛紛下馬拜伏請罪。
“齊王李玄”目光閃動,八字朝輕輕一挑,浮起一絲古怪的微笑,嘿然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你們也是盡忠職守,全都起來吧。”
這“齊王”正是學會了“七十二變”的楚易,身邊的書憧、婢女自然就是曇小仙與蕭晚晴了。
二女身材、容顏也都做了巧妙的變化、喬飾,和原先迥然兩異,宛然一對金童玉女,俊俏之極。
清晨離開阿尼瑪卿山後,楚易三人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終南山,尋了個隱秘的山洞,開始‘齊王李玄再造計劃’。
楚易施展‘七十二變’,變作李玄模樣,再經由曇小仙妙手點撥、蕭晚晴慧眼查驗,端的是天衣無縫,不差分毫。
而後,蕭晚晴又將關於李玄的一切,事無鉅細地灌輸給楚易,爲了以防萬一,楚易還特意吞下了一顆記事珠,將之牢記在心。
三人在密洞裡反着演練了整整一天,直到楚易將李玄模仿得惟妙惟肖,這才連夜返身趕回長安。
公孫長聽見楚易赦他冒犯之罪,頓時鬆了口大氣,領着衆衛士叩頭拜謝,站起身來,恭聲道:“這幾日京城內頗不太乎,常有妖魔。叛黨作亂,懇請王爺准許末將護送回府。”
“誰說本王要回府了?春育一刻值千金,用來睡覺豈不可惜?”
楚易眉梢一揚,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嚷然笑道:“人生苦短,自當秉燭夜遊。本王要到宜春院好好逍遙快活。
公孫長,不如你陪本王去喝上兩杯吧。”
衆金吾衛微微一愣,又是護羨,又是惱恨,心想:“他奶奶的,都說齊王色膽包天,果不其然。眼下是什麼景況了?他竟還敢孤身帶了變童美婢,肆無忌憚地去宜春院狎妓作樂!”
公孫長卻對這位舊主的嗜好早已習慣了,當下抱拳領命,指揮衆人上馬,護送着車子朝平康坊馳去。
宜春院與晴雪館、碧池閣、桂花樓並稱京城“北曲四樓”,規模之大,卻是其他三樓所望塵莫及。
平日裡王侯雲集,公卿滿座,向來是長安內最爲熱鬧、消息最爲靈通的地方。
宜春院主人李慕唐是龜茲胡人,院中近百佳麗,都是由他從各國各地精挑細選而來,無一不是傾國傾城之貌。
這些歌姬從小由長安最富盛名的鴇頭丁六孃親自調教,詩詞歌舞、琴棋書畫樣樣精絕。
因此素有“宜春百花天下絕,何必尋花到天涯”之諺。
每天涌入宜春院尋歡作樂的長安名流、四海商賈也不知有多少,就連妖姬美妾多不勝數的齊王李玄,也抵制不住誘惑,常常在此流連忘返。
窗口捲簾方甫落下,楚易便將二女猛地往懷中一拖,笑着傳音道:“奇怪,本王懷裡明明裡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女,今晚又是大年二十九,爲什麼不徑直回王爺府,卻趕往宜春院嫖那些庸脂俗粉?”
晏小仙不好意思當着蕭晚晴的面與他親熱,想要掙扎起身,腰肢被他扣得甚緊,麻癢難當,忍不住格格直笑,喘着氣道:“你去問蕭姐姐,別來撓我……”
楚易傳音笑道:“讓我猜猜。是了,其一,李玄常常到宜春院狎玩享樂,所以晴兒想拿那些歌姬酒妓作試金石,看看我這冒牌王爺是否已毫無破綻……”
“其二嘛,順便打探目前京城內的各路最新消息,也好在好戲正式開場前,作好各種應變準備……”
蕭晚晴抿嘴一笑,傳音道:“楚郎,這兩點你都各猜對了一半,但關鍵之處還沒點破。你想想,既然我師尊能將晴雪館作爲天仙門的秘密據點,爲什麼李玄便不能呢?”
楚易、晏小仙齊齊一凜,險些失聲叫將出來。
難道這天下第一銷金窟,居然竟是魔門紫微宗的秘密情報機構?
剎那間,車廂內旖ni甜蜜的氣氛一掃而空,又變得凝重緊張起來。
晏小仙一時也忘了掙扎,依偎在楚易懷裡,側耳傾聽。
蕭晚晴輕搖螓首,傳音嘆道:“若不是這些年來,李玄那老賊暗地裡處心積慮,誘我背叛師尊、爲他所用,不惜將這秘密告訴於我,我也根本想不到這老賊纔是宜春院的真正主人。更想不到堂堂紫微門的總部便設在這青樓勾欄之中。”
晏小仙駭然傳音道:“那麼……李慕唐、丁六娘二人呢?難道竟是紫微門‘北極四真’中的人物?”
蕭晚晴傳音道:“不錯,這兩人正是天罡真君與六丁玉女。除了他們,那近百名豔姬歌妓也都是紫微門的弟子,她們除了爲李玄打探各種極富價值的情報之外,還以‘陰陽盜丹大法’盜取其他修真的真元,供李玄修煉……”
楚易越聽越是駭異,嘿然道:“‘陰陽盜丹大法’!難怪李玄老賊不過五六十歲年紀,居然就修成散仙之身!真他奶奶的不勞而獲,無恥之尤……”
突然想到自己在幾天之內便莫名其妙地脫胎換骨,煉成散仙之軀,其“不勞而獲”的程度,比起他來遠有過之而無不及,忍不住莞爾一笑,將滑到嘴邊的叱罵又吞了回去。
晏小仙蹙眉傳音道:“倘若單隻盜取真元倒也罷啦,但六丁玉女是苗疆妖女,精擅蠱毒之術,有她坐鎮指揮,那些前往宜春院尋歡作樂的冤大頭,只怕不知不覺中都已中了邪蠱妖法,被他們牢牢控制啦。”
蕭晚晴傳音道:“不錯。這些年李玄假裝沉迷酒色,不問國事,暗地裡卻利用這些妖女邪蠱織起一張巨大的情報網。足不出戶,就可知道四海之事,甚至可以遙控、左右天下局勢。否則以紫微門區區幾十年的基業,又怎能迅速壯大,稱雄魔門?又怎能讓我師尊對他刮目相看,引爲盟友?”
頓了頓,妙目凝視着楚易,柔聲傳音道:“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李玄苦心經營了這麼久,才建立起這張天羅地網,楚郎如果能將其收爲己用,何愁不能將妖魔奸佞一網打盡?”
楚易心中怦然大跳,終於明白她爲什麼將與魔門交鋒的第一戰選在這宜春院了。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眼下自己勢孤力單,消息閉塞,要想力挽狂瀾,首先便要獲得大量最新、最準確的情報。宜春院自然便成了首當其衝的選擇。
只是李慕唐、丁六娘等妖人,都是與李玄過從甚密的親信,又俱是心思縝密,狡詐狠辣之輩,自己當真能騙得過他們麼?
倘若身份敗露,以他眼下的修爲,個人安危自是不足爲懼。但是假冒李玄所施行的種種計劃就要付諸流水了。說不定因此全盤皆輸也未可知。
想到這些,他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蕭晚晴似是瞧出他的心思,嫣然一笑,柔聲傳音道:“楚郎放心。就算你不相信自己的‘七十二變化術’,也當相信晏妹妹的易容妙法。經過她這般妙手點化,別說是李慕唐和丁六娘啦,即便是皇帝親臨,包管也認不出你這個冒牌王爺來……”
晏小仙撲哧一笑,將楚易在她腰間亂摸的手狠狠一拍:“我哪來這麼大的功勞?哼,現在大哥這風liu好色的性子和李玄毫無二致,誰能分得出來?只要他牢牢記着蕭姐姐教過的話,別一時得意忘形,在宜春院裡露出馬腳就成啦。”
說話間,只聽外面車輪轆轆,馬蹄如雨,隱隱夾雜着絲竹歌樂之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公孫長策馬上前,在窗邊低聲道:“王爺,宜春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