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元宵燈會

楚易又奇又喜,如癡如醉,不知不覺間,明月西沉,旭日東昇,竟已過了一夜。

這一夜,唐夢杳也是心事浮沉,柔腸百轉,直到將近三更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凌晨聽見毛驢的嘶鳴,頓時又醒轉過來。轉頭悄悄看去,只見楚易依舊盤腿而坐,眉頭忽皺忽舒,念念有辭,才知他竟是徹夜未眠。

見他遍體紅光,精神奕奕,經絡赤線隱隱閃耀,竟象是一夜間完全恢復,唐夢杳心底暗覺奇怪。

還不等她相問,楚易業已一躍而起,轉頭笑道:“仙子,我已經全好啦。明日十六,正是仙佛大會召開之時,不能再耽擱啦。咱們即刻起程,趕回長安吧!”

長安在太白山的東北方向,相距三百餘里,以兩人腳程一個多時辰便可趕到。

但青天白日,耳目衆多,兩人不願打草驚蛇,於是喬化爲樵夫模樣,在山下村子裡買了輛馬車,裝了一車木炭,由毛驢駕着,不緊不慢地朝着長安進發。

一路行去,晴空萬里,山川壯麗,晨風徐徐吹來,令人塵心盡滌。身畔唐夢杳布衣荊釵,難掩麗色,恰與周遭景色交相輝映。

楚易心情極佳,談笑風生,將昨日之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漸漸地,唐夢杳緊張尷尬的心情也大轉鬆弛,微笑輕語,回覆自然。但回頭看着太白雪峰漸行漸遠,恍然如夢,心底深處卻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和悵惘。

上了官道,來往車馬越來越多,三教九流,服裝各異,尤以道士、和尚居多,顯然都是趕往長安參加仙佛大會的。

兩人凝神聆聽,才知道原來今夜正值元宵,皇帝採納齊王李玄的建議,將在長安城內宴請各番國使節,大肆慶祝,君民同歡,也算爲明日的盛會揭幕鋪墊。

楚易與唐夢杳對看一眼,心中大凜。

無論是李玄,亦或是他自己,從未奏請過所謂的“元宵百國慶宴”。不消說,這個“齊王”必定是鹿力大仙喬化的冒牌貨了!

各番國使節中也不知是否有魔門妖孽,李思思授意召開這“百國慶宴”,居心叵測,料想多半是爲了挑撥道、佛、魔各方,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李思思便可坐收漁利,而後再專心來對付自己。

楚易皺眉忖道:“時間緊促,只剩下短短一天,我該怎樣讓道佛各派都相信我所言,合力對付魔門呢?就算他們全然相信,也難保齊雨蕉、玉虛子這些虛僞貪婪之徒不見寶起意,非但不降妖伏魔,反倒掉頭來對付我……”

思緒飛轉,想起丁六娘與李慕唐,心念一動:“是了!我又何必現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要今夜當着天下人之面,藉着這二人之口拆穿鹿力老妖的假面,便可逼得李思思等一干妖魔現出原形。到時不必等我動手,道佛各派自然會在皇帝眼前賣力搶功,同仇敵愾!”

剎那間心底已經有了一個詳細的計劃,眉間陰霾盡掃,臉上又露出一絲微笑,揮鞭叱道:“麒麟兒,快點走嘿!到京城裡逛花燈,看大戲!”

毛驢歡嘶一聲,撒開四蹄,拉着車子搖搖晃晃地朝前飛奔。

唐夢杳嫣然一笑,見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中的不安也隨之煙消雲散。

黃昏時候,兩人終於駕車進了長安城。

西唐長安例行“宵禁”,每日傍晚,城內鼓聲一起,所有街坊大門盡皆緊閉,除了巡查的金吾衛之外,不許有任何人在街上行走。敢犯夜禁者,一旦抓住,必遭嚴懲。

但一年之中獨有上元節例外。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爲上元節,百姓可以徹夜狂歡,賞燈過節,因此這三天的喜慶氣氛比起除夕猶有過之。

但見城內車水馬龍,人潮洶涌,四處都是喧譁笑語,熱鬧之極。

街道兩側樓檐彩燈高懸,隨風搖盪。夜色未降,許多燈籠都已亮了起來,和天邊火紅的晚霞連成一片,煞是繽紛好看。

楚易駕着驢車,順着人流緩緩前行。兩人從雪山雄嶺重歸繁華京都,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毛驢似是大感興奮,東張西望,嘶鳴不已,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兩人到了西市,賣了木炭,又買了些新衣裳,牽着毛驢到處尋找歇腳的客棧。

不想昨日是上元節的第一天,京城內早已聚集了不少從外地趕來賞燈的遊客,客棧間間爆滿,好不容易纔在延康坊找了個小旅館住下。

吃過晚飯,楚易二人喬化爲外地赴京的少年書生,找了個夥計打聽消息,問及今晚燈會之事。

那夥計眉飛色舞,笑道:“兩位客官有眼福了。今晚皇上要在安福門外大街舉辦花燈大會,和文武百官、各國番使一齊賞燈。不過附近的酒樓、飯館早被包滿啦,街巷衚衕裡現在估計也站滿了人,兩位去得再遲些,只怕擠也擠不進去了。”

楚易心念一動,想起楚狂歌臨死時的囑託,道:“安福門外可有一株千年銀杏麼?”

夥計笑道:“當然有了!這株樹叫”許願樹“,每年燈會都有許多人將自己的願望寫在燈籠上,掛上樹梢,據說只要燈籠亮到天明,願望就一定會實現。公子是要求仕途,還是求姻緣?”

楚易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塊銀子,塞到夥計手中,道:“你去北曲宜春院找一個叫丁六孃的女人,就說今夜酉時,楚公子在許願樹下等她,不見不散。”

夥計掂了掂銀子,眉花眼笑地應諾去了,心中卻想:“他奶奶的,這些酸秀才迂腐得緊,要找這種歡場女子,又何必掛燈許願?白花花的銀子一丟出手,她們早打着燈籠,自己送上門來啦!”

唐夢杳心中怦怦直跳,微感緊張,道:“楚公子,你想讓丁六娘幫你對付李思思麼?但眼下過了十二日,說不定她早已發覺那”九毒三尸蚓“是假的了。萬一她掉頭幫李思思害你,豈不是防不勝防?”

楚易嘿然道:“仙子放心,丁六娘生性多疑怕死,這十二天越是太平無恙,她越是忐忑不安,決計不敢懷疑蠱蟲的真假。就算有所懷疑,她也決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冒險一搏。”

頓了頓,起身笑道:“仙子,你想好該許什麼願了嗎?再不走,就沒有空樹杈給我們掛燈籠啦。”

兩人將毛驢留在客棧馬廄內,結伴出門,朝安福門外大街走去。

爆竹轟鳴,鑼鼓喧譁。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五彩繽紛的燈籠,絢麗奪目,照得夜空奼紫嫣紅。

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竟比白天還要擁擠熱鬧。

男女混雜,老少貴賤盡皆不分。許多人穿着奇裝怪服,戴着獸頭假面,手持火炬,呼笑前行。

又有許多男子塗脂敷粉,穿着女裝長裙,佩帶着珠玉首飾招搖過市,媚眼橫飛,激起陣陣口哨和尖叫。

楚易二人都是第一次經歷京城的元宵節,從未見過這等狂歡景象,大感新鮮,當下並肩說說笑笑,且看且走。

越往北走,人潮越擠,絲竹鼓樂之聲也越加喧囂起來。

“轟轟”連聲,煙花沖天亂舞,當空炸開,幻化成絢彩各異的圖案,引得人們引頸眺望,歡呼不絕。

彩燈越來越多了,五顏六色,爭奇鬥豔,懸掛在街道兩旁的屋檐樓角、枝椏樹梢,漫漫如海,晃得人眼都花了。

忽聽一陣歡呼吶喊,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座百尺高樓上掛滿了各色花燈,彩條搖曳,懸了許多珠玉金銀,在風裡叮噹脆響。燈火巧妙地組成了龍、鳳、虎、豹諸多形狀,夜風吹來,彷彿這些猛獸也隨之起舞跳躍。

還不等細看,右邊又傳來一陣轟然歡呼,只見巷口空地上搭建了一座高臺,龜茲舞樂激盪悅耳,數十個胡裝美女正提着燈籠,飛速旋轉,表演着時下最爲流行的胡旋舞。

“番使彩車來啦!”又聽幾個孩子尖聲大叫,前方人潮突然如大浪似的分涌開來。兩人猝不及防,險些被人流衝散開來。

楚易一凜,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唐夢杳的手腕,叫道:“小心!”將她拖回到自己身邊。

唐夢杳臉上登時一陣燒燙,見他恍然不覺,依舊緊緊地握着自己,心亂如麻,想要抽出手,卻又象是中了定身咒般動彈不得。

心想:“罷了,他也未必有心。倘若現在我甩開手,倒象是我心裡有鬼,惹他笑話啦。”俏臉酡紅,只當沒有瞧見,繼續與他攜手往前走去。

只見人潮分涌處,六隻巨大的白象披着綵綢,掛着燈籠,不緊不慢地開道前行。

象背上各坐了四個南蠻美人,戴金掛玉,笑吟吟地朝着人羣拋灑着五色鮮花,引起一陣陣歡呼騷動。

象隊背後是數十輛彩車,有的作成旱船,有的作成花果山……由西域駿馬牽引,緩緩隨行,極爲綺麗壯觀。

每輛彩車上都坐一個番國的使團,美女簇擁,彩燈搖曳,朝着人海頻頻微笑行禮,時而用蹩腳的漢語向衆人打着招呼,惹得大家鬨笑不絕,紛紛回禮招呼。

兩人忍俊不禁,也不由得相視而笑,一時間竟差點忘了此行的艱險任務,沉醉在這節日的歡樂慶典之中。

到了安福門外大街,眼前一亮,燈火璀璨如星河,與漫天煙花交相輝映,竟比先前更壯麗了百倍。

整條大街擠滿了百姓,接踵摩肩,只能相互推擠着,寸步前移,歡呼聲震耳欲聾。

唐夢杳“啊”了一聲,又驚又喜,道:“楚公子,那株想必就是許願樹了!”

楚易轉頭望去,遠處一株巨大的銀杏樹沖天而立,周遭環繞着二十丈高的巨型燈輪。上邊纏繞着五彩繽紛的絲綢絢帶,金銀玉飾交雜其間,精緻絕倫,巧奪天工。

燈輪上懸掛了數萬盞花燈,異彩紛呈,交相映照,沖天舞起萬道霞光,就象是天界的金銀花樹,照得人目眩神迷,不可逼視。

唐夢杳眼波閃閃,微笑地凝視着銀杏樹,月光、燈火、煙花……繽紛地照耀在她的笑靨上,如此清麗,如此動人。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楚易呼吸一窒,忽然想起楚狂歌臨死前所誦讀的這首詩歌,心中登時一陣莫名的難過。

當年當夜,在這銀杏樹璀璨花燈下,是不是楚狂歌與拈花的初次相逢?

拈花一笑,傾國傾城,究竟是何等的光芒?竟使得這狂放不羈、風流浪蕩的魔門奇人至死仍念念不忘?

可惜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此時此夜,除了自己,又有誰記得曾發生在這裡的悠遙往事?

而自己前途茫茫,吉凶難料,來年也不知道是否還能瞧見這番情景?

縱然自己度過此劫,安然無恙,但百年之後,銀杏猶在,燈火如舊,又有誰會記得自己?

剎那間,在這喧譁熱鬧的人海里,楚易心潮洶涌,竟莫名地覺得一陣陣悲涼悵惘。

他忽然明白爲什麼這麼多人都想得到《軒轅仙經》了。倘若能和自己心愛的人一齊長生不老,永遠這麼攜手賞看天下美景,該是何等幸福……

“楚公子,你在想什麼?”唐夢杳回過頭,見他怔怔出神,不由訝然相問。

楚易醒過神,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在想約丁六娘在這許願樹下相會,真是錯誤之至。這裡人流洶涌,要想找着,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話音方落,只聽“咚”地一聲震響,遠處皇城城樓上傳來密集如雷的鼓聲,既而號角長吹,金鑼震耳,人潮爆發出浪潮般的歡呼。

安福門外的花燈高臺上,煙花四射,帷幕開啓,數百美女穿着金盔銀甲,手持玉戈魚貫而出,列陣變化,隨着鼓樂節奏,載歌載舞,引得衆人叫好不迭。

花燈大會的樂舞百戲正式開始了。

楚易凝神遠眺,只見城樓大殿燈火輝煌,百官分列,舞姬翩翩,正在舉行着元宵盛筵,其間赫然也有不少道佛宗師。

唐元宗坐在龍椅上,面帶微笑,手指隨着節拍輕叩桌沿,時而和下方的官員指點比畫,評賞城樓下的燈會美景。

瞧那怡然輕鬆之態,似是已從十幾日前喪失伍妃的憤怒與悲痛中擺脫了出來。

他左下方坐了一男一女,談笑風生,赫然正是“李玄”與李思思!相隔甚遠,楚易雖有火眼金睛,竟也瞧不出冒牌李玄的半點破綻。

楚易怒氣上衝,冷笑一聲,暗自發誓:“妖女,今夜不將你的假面拆穿,楚某誓不爲人!”當下也不着急,依舊牽着唐夢杳的手,朝那千年銀杏樹移去。

他默施法術,真氣鼓舞,周身滑如泥鰍,在洶涌人潮之中急速前行,轉眼間便到了銀杏樹下。

銀杏樹依着輔興坊的圍牆而立,樹下搭了一個臺子,上面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燈籠,臺下圍了許多人,嘈雜紛紛,正與臺上的商賈討價還價。

楚易凝神一看,忍不住笑道:“一個小燈籠五兩銀子!這些奸商可真會趁火打劫。看來窮人還許不了願呢。”

旁邊一個人聽見,忿忿道:“可不是嗎!這些奸商和金吾衛勾結好了,將這許願樹的燈籠全包了下來,一個晚上便能掙幾萬兩銀子……哎喲,後面的,別擠我!”

罵歸罵,買的人還是不少。楚易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了個最大的並蒂蓮花燈,又買了個雙魚燈送給唐夢杳。

唐夢杳臉上一紅,揣揣忖想:“他爲什麼要送我雙魚燈?難道也是想起了”相濡以沫“的典故麼?”心中嘭嘭亂跳,胡亂地寫了“天下太平”四字,讓那商賈幫她掛了起來。

楚易凝思想了片刻,揮毫疾筆,將那首“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提寫在蓮花燈上,心中暗自禱告道:“但願有情人長長久久,楚天帝來生再不受相思之苦。”

並蒂蓮花燈徐徐升起,燈盞燦然,宛如兩朵粉紅的蓮花漂浮半空,頓時引得衆人仰頸觀望,嘖嘖讚歎不已。

“楚狂歌,你果然在此!”人潮中突然傳來一聲嬌叱,聲音清越,如淙淙山泉。

楚易一震,呼吸窒堵,險些便要叫出聲來。

幾丈開外,一個白衣女子又驚又怒地凝視着自己,赫然正是當日在慈恩寺塔內邂逅的蘇仙子!

自那夜初逢,楚易便對她驚爲天人,傾倒不已,這些日子每一思及,都是心弛神蕩,難以忘懷。

此時重逢,心中驚喜欲爆,一時間竟忘了周遭一切,脫口笑道:“仙子,原來是你!想不到我們竟在許願樹下重逢……”

白衣女子的臉上忽然泛起奇異的紅暈,眉尖一蹙,截口叱道:“無恥淫賊,納命來!”銀光暴舞,不染拂閃電似的朝楚易打來。

唐夢杳失聲叫道:“楚公子小心!”衆人轟然驚呼,不明白髮生了何事,紛紛推搡避開。

楚易大凜,眼下這裡羣雄雲集,耳目衆廣,倘若被人發覺自己的身份,麻煩可就大了!縱然自己能僥倖逃脫,也會造成一片混亂,傷及無辜。

唯一之計就是快刀斬亂麻,搶在騷動蔓延開前將其平息。

當下抓起唐夢杳的手腕,急電似的矮身前衝,同時將“混沌無形珠”含入口中,淡光一閃,瞬間隱身匿形,消失不見。

奇變陡生,衆人無不目瞪口呆。

白衣女子驚怒交集,左右環顧,只聽楚易在身後傳音笑道:“打是親,罵是愛,仙子一見我面,就要打要殺……唉,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

她陡然大凜,待要回身防備,卻覺得一股強沛如山洪地火的真氣轟然捲來。猝不及防,背心一麻,雙臂、雙足如遭電擊,剎那間已被封住了奇經八脈。

耳邊熱氣呵來,又聽楚易笑嘻嘻地傳音道:“放下屠刀,立地成親。仙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和我一齊到許願樹上拜堂去吧。”話音未落,眼前忽地閃過一片熾光,自己的身子竟隨之消失在視野之中!

眼見不過眨眼工夫,活生生的三個人竟都憑空不見,衆人大譁,四下張望。有人叫道:“是了!定是許願樹顯靈了!這些人都是天上降下來的神仙!”

衆人鬨然附和,驚喜若狂,朝着銀杏樹跪了下來,不住地叩頭禱告。

許多原先捨不得花錢買燈的百姓也紛紛圍上前,爭先恐後地搶購剩下的燈籠。商賈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攏來。

“他奶奶的,倒是平白便宜了這些奸商。”

銀杏樹頂枝條搖盪,楚易坐在遁天鍾內,俯瞰着下方的情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有了遁天鍾與紫光神鏡的交互屏蔽,別說是下邊的這些百姓,就算道佛高手也看不見他的身影,聽不見他的聲音。

轉頭往懷裡望去,只見白衣女子滿臉暈紅,恨恨地盯着自己,眼眶裡竟有淚水涌動,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楚易心下大軟,從懷中掏出那個白銅護花鈴,嘆道:“蘇仙子,我不過是取了你的鈴鐺聊作紀念,你就這般恨我麼?罷啦,還你就是……”

唐夢杳在一旁聽得滿頭霧水,不明所以。瞥見那護花鈴,臉色一變,又瞧了拂塵幾眼,失聲道:“咦?這不是南海慈航劍齋的護花鈴和不染拂麼?”

“慈航劍齋?”楚易陡然大凜,難道這女子竟是與楚狂歌有着極深情緣的拈花大師?

一念未已,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清麗如畫的女尼容顏,與她頗爲不同,搖頭道:“不,你不是南海神尼。你究竟是誰?莫非是她的弟子?”

聽見“南海神尼”四字,白衣女子嬌軀一顫,淚水突然奪眶而出,妙目中都是傷心欲絕的神色。

唐夢杳忽地想起一人,脫口道:“是啦,你姓蘇,又不是女尼,定是”四忘花“中的”青蓮花“蘇曼如。”

拈花大師座下有四大弟子,人稱“南海四忘花”,除了年紀最小的蘇曼如外,另外三人都是出家女尼。

蘇曼如雖只雙十年華,但冰雪聰明,修爲之強,師門中僅列於“紅蓮花”念如之下,被視爲慈航劍齋未來掌門,極得拈花大師寵愛。又因矜持冷豔,與唐夢杳並稱“道佛雙姝”。只是極少出現於中土,所以愈覺神秘。

楚易心中狂跳,再無懷疑,想到自己竟然與天下人盡皆仰慕的絕色雙姝並坐樹梢,忍不住又有些得意。

當下將她驀一抱緊,低聲微笑道:“我佛慈悲,蘇仙子,我幫你解開啞穴,但你可別發出佛門獅子吼,驚動了旁人。否則混亂一起,萬千人互相踐踏,這狂歡之地就要變成修羅場了。”

他指尖一彈,白衣女子蘇曼如“啊”地吐出一口氣,顫聲恨恨道:“無恥淫賊,要殺就殺,何須你惺惺作態?我師尊對你……對你……你卻爲何要這般待她?你……你……好生卑鄙絕情!”

激動之下,語無倫次,胸脯急劇起伏,淚水如斷線珍珠滾滾而下。

楚易心中陡然一沉,大覺不妙,道:“我怎麼待你師尊了?又怎麼卑鄙絕情了?”

蘇曼如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虧你還自負天下第一狂人!當日既敢以卑鄙無恥的下作伎倆暗害我師尊,現在又爲什麼敢作不敢當?”

楚易、唐夢杳失聲道:“什麼?拈花大師圓寂了?什麼時候的事?”

南海神尼修爲高絕,又極富威望,原本還期望能得到她的支持,合力對付魔門,而今又失去一個強援了!

蘇曼如見他們又是驚愕,又是失望,神情不象作僞,蹙起眉尖,凝視了楚易片刻,臉上的暈紅漸漸褪去,冷冷道:“好,你既不敢承認,我便與你當面對質!”

頓了頓,道:“十九天前,有個男子來到慈航山,將一串赤紅色的念珠交給念如師姐,請她轉呈師尊。我師尊在菩提塔內閉關修行已有六年,不見任何賓客,但不知何以,見了這串念珠竟忽然改轉念頭,請他單獨入見……”

“過了一天一夜,始終不見師尊傳喚,也始終不見那男子出來,我們心下起疑,就合力打開塔門,這才發覺師尊竟已圓寂坐化,而那個男子蹤影全無,就連塔內封藏的天機劍也不知去向了……”

“天機劍?”楚易二人失聲驚呼,萬萬沒想到道門中人四處尋找的北斗神兵之一竟藏在佛門聖地慈航劍齋!突然明白那兇手是爲何而來了。

蘇曼如冷笑道:“天機劍是當年師尊在黃山天都峰上找到的,除了本門弟子,就只有你楚狂歌知曉,何必裝蒜?”說到這裡,聲音又微微有些哽咽起來。

恨恨地盯着楚易,咬脣道:“師尊背心中了一記掌刀,肌骨焦灼,奇經八脈都被震斷……試問天下除了你,又有誰會這”太乙離火刀“?想不到你爲了收齊軒轅六寶,竟對師尊也下此毒手!”

楚易又驚又怒,滿嘴發苦。她說得沒錯,普天之下,有誰能找得着至爲神秘的慈航山,令心如止水、正值閉關的拈花破例接見?

又有誰能使出這等威力驚人的火屬氣刀,將位列“佛門九大菩薩”之一的南海神尼一擊而死?

若不是自己這些日子與楚狂歌“形影不離”,聽了這番話,也難免會懷疑是他所爲。

究竟是誰對楚狂歌與拈花之事如此瞭如指掌?爲什麼竟連一向睿智的拈花也分不出真假?

楚易心中一動,從乾坤一氣袋中取出楚狂歌那串赤紅色的念珠,道:“仙子,那人所帶的念珠可是和這串一模一樣麼?”

月光朗朗,滿樹燈火璀璨。那串念珠由三十六顆不同質地的珠子串成,紫珍珠、瑪瑙珠、珊瑚珠、骨珠……在五色光芒的輝映下,散發出夢幻似的赤紅光暈,照得二女俏臉更添嬌豔。

蘇曼如又驚又怒,顫聲道:“不錯,就是這串念珠!你現在還敢不承認麼?”

楚易正容道:“仙子,你到長安十幾日,想必也聽說了近來發生的事情了?在下姓楚名易,原是閩東赴京趕考的舉人,自從那日機緣巧合,楚天帝和李真人的元神投附到我身上,便一直受道、佛、魔各派的圍追堵截……天遙地遠,自顧不暇,又怎有可能到南海慈航山謀害令師?”

蘇曼如不爲所動,蹙眉冷冷道:“你們在朱雀門街大戰佛道各派,乃是二十一天前的事情,以兩大散仙的修爲,兩天時間,已經足夠從長安城趕到南海啦。”

楚易見她始終不信,只好嘆了口氣,露出底牌:“蘇仙子,十九天前,爲了讓我脫離絕境,平定大劫,楚天帝與李真人捨生取義,胎化易形,連魂魄也沒剩下半縷,敢問又如何去南海?”

蘇曼如一震,失聲道:“你是說……楚狂歌也已死了?”

楚易苦笑道:“不錯。掐指算來,好象與令師圓寂之日同一天。”

事已至此,他也無意再隱瞞,當下侃侃而談,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有條不紊地說了一遍。

楚易口才原就極佳,經他一說,這頗爲複雜詭變的事情登時變得簡單明瞭,而又驚心動魄。

唐夢杳如臨其境,聽到緊張處,屏住呼吸,芳心怦怦亂跳。雖已明知結果,仍不自覺地爲他擔憂,一直聽到他追隨青蚨蟲到了華山,遇見自己,這才鬆了一口氣。

楚易頓了頓,黯然道:“蘇仙子,楚天帝臨死的最後一個心願,便是讓我幫他在這銀杏樹上掛一盞並蒂蓮花燈。他對令師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又怎麼忍心傷她分毫?”

蘇曼如怔怔不語,眼圈一紅,半晌才低聲道:“魔門妖人卑鄙狡詐,心口不一,所說的話可當不了真。況且,楚狂歌性情偏狹激烈,愛極生恨,又有什麼作不出來?”話雖如此,口風卻已大轉鬆動。

眉尖一蹙,又道:“倘若真如你所說,這串念珠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天下還有另一串和它完全相同的念珠麼?”

“正是!”楚易沉聲道,“當年楚天帝與拈花大師情濃之時,費盡心思蒐羅了三十六對”情人珠“,作成了兩串念珠,各得其一,寓意兩人永不相忘。這些珠子雖然質地各不相同,但兩兩成雙,俱是天下至爲珍貴罕見之物,任何一對都找不出第三顆來。”

唐夢杳心想:“是了,楚天帝的父親楚朝禹是魔門帝酋,又是當朝宰相,勢力通天。若換了旁人,又怎能找到如此奇珠?”

楚易道:“但令師始終是佛門弟子,豈能有男女之情?你師祖知道了此事,大爲震怒,於是就棒打鴛鴦散。後來,楚朝禹的魔門身份暴露,道佛各派紛紛前往圍剿。令師當着衆人之面,將那串念珠拋還給楚天帝,以示恩斷情絕……”

蘇曼如雖未曾聽師尊說過這些事,但拈花與楚狂歌之戀當年震動天下,轟轟烈烈,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哼了一聲,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兩串念珠還不是都在楚狂歌手中麼?”

楚易搖了搖頭,道:“楚天帝的元神雖然已和我相融,但關於他的生平,我卻只能只鱗片爪地回憶起一些片段。如果我記得沒錯,那串念珠早被蕭太真搶走了,根本不在他的手中。”

“蕭太真?”唐夢杳一震,失聲道:“蕭太真對拈花大師一直妒恨難消,難道是她所爲?”

但立即又搖了搖頭,道:“但是依照楚公子所說,蕭太真不可能有時間趕往南海。就算拈花大師真是她所殺,她臨死之時,也早該將這些事告訴給楚公子啦。”

楚易微微一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蕭天仙彌留之際,還建議我去找拈花大師等人,合力粉碎魔門陰謀,我想絕不會是她。等我找到晚晴,問清蕭天仙將那串念珠給了誰,我們就能順藤摸瓜,查出真兇了。”

蘇曼如在一旁聽得將信將疑,心下煩惱,蹙眉道:“這些都是你一面之詞,我沒有親眼瞧見,又憑什麼相信?”

楚易嘿然道:“仙子放心,今夜我定會讓你親眼看上一出好戲,打消所有疑慮。”凝神四眺,卻始終沒瞧見丁六孃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忐忑起來,暗想:“難道李思思已經知道了當夜之事?”

便在此時,只聽喧譁鼎沸,歡呼如雷,有人嗚嗚地吹響號角,高聲叫道:“四海一統,百夷鹹服。海外一百零八國使節爲皇上進獻貢禮!”

楚易心中一動,揚眉笑道:“罷了,旦角不來,我就臨場換個老生吧。唐仙子,你陪蘇仙子在這兒拭目以待,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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