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等得,就是怕外面東凌大軍等不得。”話雖是這麼說,卻到底停住了邁往內室的腳步,就連往日的大嗓門也收斂了很多。
“東凌大軍?在哪?”如今的聖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也只有靈煙了。事到如今,她其實倒也不避諱了,或者是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撤消了那些戒備與防範,有些話,總是衝口而出,根本沒有經過思考,這在以前,可是萬萬不可能的。
洛靖揚將她拉到一邊,語氣沉重,表情嚴肅的說:“東凌王親自帶兵前來,此刻就在錦川城外。但是不知何故,他竟大搖大擺前來叩關。據城門守備說,東凌王語氣和善,只是微微帶着些急促,只說有要事想請入關,甚至還請他們代爲通稟。竟把那守備也弄迷糊了,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派人回了賀將軍。”
主人一定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才如此低聲下氣,他一定只是想進城見一見公主!只是兩國正是敏感時期,聖龍又剛剛經歷鉅變,要想明目張膽的見面談何容易!只是,眼下她一日比一日憔悴,若是再耽擱下去怕是就將成永世之憾了!
微兒爲了他們兩個急的什麼似得,卻又無法明言,不由更加坐立難安。看在洛靖揚眼中倒成了驚恐害怕的樣子,他本來就是豪情男兒,看見她這樣連忙勸道:“我聖龍男兒個個英勇,何時懼怕過東凌!此時情勢雖於我不利,但是東凌在龍吟山已經吃了大虧,軍容不整,此番前來也討不到便宜。你們大可放心!”
“三哥切不可輕舉妄動!”他們這邊正說得熱鬧,靈煙的聲音卻幽幽的傳了出來。
兩人都是一愣,然後連忙向內室走去。還是洛靖揚快了一步,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輕聲輕氣的抱怨自己:“好不容易睡一下,還是被我們吵到了。”
“眼睛看不見了之後,耳朵就越發靈了,不怪你們。”
“既然你都聽到了,不如就拿個主意罷,此事不可久拖。”
“他不是來求戰的。”靠在牀頭,靈煙下意識的攏了攏耳邊的亂髮,稍微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只准他待幾名侍從進關,先將他妥善安置在驛館,左右也不過這兩天了,何必叫人來回空跑。我死後你們只需將我的屍身交給他,便可保十年之內兩國太平無事。”
洛靖揚和微兒都沒搭話,靈煙看不見他們臉上表情,以爲他們還未完全明白。心想着反正這些話遲早要交代的,不如現在索*代完了好:“我與東凌王曾有一約,我若身死,十年之內東凌不得挑起爭端,不得覬覦聖龍碑,還要和聖龍一起守護神碑。我既身死,微兒你便親自將我的屍身交給他,也可讓他放心我並沒有施什麼陰謀詭……”
“公主!”她話未說完,微兒已經滿眼含淚,直直跪在她的牀前。公主已經雙目失明,臥牀難起,每日還要忍受這非人的疼痛和折磨。她把苦全留在了自己心裡,還神色如常的爲他們謀劃自己的身後事,還用一死爲天下謀得了十年的太平日子!
她早就算好了一切,從她給自己和洛旭揚下了醉流沙開始。若不是聽洛靖揚和公主提起此事,微兒差點以爲只要將實情告訴主人,主人一定會來接她走,到時他們自可離了這混沌濁世,逍遙如仙。卻不想她的一時大意,竟害怕兩人即將陰陽兩隔!主人派自己來保護公主,而她竟讓公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等自殘之事,真真是罪該萬死!眼下聽她這麼說,真讓自己肝腸寸斷!
“其實你明明知道我不配爲王。也正是因爲清楚,所以才借自己一死爲我,爲聖龍爭取了十年休養生息的機會。五兒,不管是身爲兄長還是大王,若我永遠只能站在你的身後,若我不能守護你,守護自己的國民,若我根本守不住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我就不應該更加不配佔着它。”洛靖揚沒頭沒腦的說完話,頭也不回的離了上儀殿而去。
隔日,宮中遍尋不獲聖龍這位剛剛登基,還未及行禮的大王。正揚宮大殿卻留下了一封寫着“五兒親啓”字樣的信件。打開來,也只有短短几行。
“佛語有云,根身器界一切鏡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先祖本欲護神碑而立聖龍,此責天下人,人人可擔之,非我洛氏族人成王立廟之說。然既爲守民之主,這王之大任,便應選天下德才兼備,能人任之。請小妹恕我實在不願僭越廟堂,竊居荊棘之位。況,以這般重任壓在我這庸人之肩,不外將世人交予天命,實實不該!倒不若做個遊方僧人,五湖四海,遍尋故緣。倘若有幸,以此殘軀爲小妹覓得靈藥,爲神碑保得神女,也算不枉我深受世人恩惠多年。餞別勿念,珍重!”
“三爺這是……拋下王位和公主走了?還是去爲公主尋了靈藥就回來?”儘管微兒是一字一句照着念下來的,但卻還是不敢相信,拿着信件,翻來覆去的瞧。
靈煙沒搭話,半晌好容易剛開了口卻只是吐出一大口血來。許是急的,劇烈的咳嗽一聲緊接着一聲,毫無喘氣的時間,直把臉色憋的一片緋紅。不顧微兒忙前忙後爲她擦拭,幫她順氣,她只是失神的望着窗外灰暗的天色,良久才輕吐出一句:“到底是我錯了!”
今日這個結局對她來說,實際上算不得意外。這些天看着洛靖揚的臉色,她自己也曾不止一次的設想過這個結局。三哥沒錯,這一切本不應牽連到他,只是自己一味任性的用身份困住了他。
她的三位哥哥中,若說最好了解掌控的就是她這個三哥,你只需要投其所好,幾句讚美的話或者一個撒嬌便能讓他心甘情願爲你出生入死!可是最難勉強的卻偏偏也是他,三哥和自己一樣,骨子裡都是任性妄爲不肯委屈自己,看別人臉色的人。而且他們本來也就沒有什麼機會看別人的臉色,所以便更加驕傲狂妄。可是大哥、二哥不一樣,大哥從小就知道韜光養晦,先有舍纔有得的道理。二哥則睿智通達,雖然對權勢之後的爾虞我詐,你死我活,從來都可以一眼看盡,更可以避之於千里之外,獨善其身,只是,他卻是一個可以爲了聖龍,爲了手足犧牲一切的兄長!
她或許可以困得住二哥,卻永遠也別想困住洛靖揚!可是憤怒衝昏了她的頭腦,她一心只想抓住一切可能推翻陰險狠毒的大哥,卻完全忘了失去大哥之後的聖龍,又該何去何從!
她錯了!大錯特錯!因爲自己的一念之差,多少年輕的將士不問因由的隨她千里而來,卻死在了自己根本就不在乎的政變之路上,只是因爲信任她!因爲她的一念之差,聖龍幾乎翻天覆地,整個正揚宮至今恐怕還殘留着血腥的味道,只是因爲她,都是因爲她!
又是一口鮮血緩緩從嘴角溢出,靈煙終於放聲大哭,將自己所有的積鬱和憤懣宣之於口。但是隨後她卻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聖龍亂了,大王失蹤,遍尋不獲,。神女聞訊昏死過去,如今生死難料。城外還有東凌數千精兵,虎視眈眈,而朝中更是人人自危,心潮浮動!
而此時,葉凜天才被獲准進入錦川城之內的命令,也隨即被取消。然而他雖身在城外,卻也聽到不少關於靈煙的消息。得知她吐血昏迷,危在旦夕,更是急的猶如熱鍋之上的螞蟻。可恨的是,此時自己非但不能光明正大陪在她的身邊,卻連接近一步也是難上加難。
“大王,帳外有一個自稱遠和的和尚求見。”
“不見。”
“我以爲東凌王此次前來只爲敘舊,不爲刀兵,卻沒想到,故人就在面前,您卻爲何不願相見?”
這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緩解了葉凜天繃得緊緊的精神。他並不能確定此人是誰,但是隱隱的他就是覺得,若是錯過此人,自己只怕遺憾終生。
長臂一揮,掀開了帳內厚厚的簾子。隨即葉凜天就見到了一張英氣逼人的俊容,雖然一道深深的傷疤摧毀了他的俊俏,但卻絲毫沒有磨滅了他英姿颯爽的風采!
“洛將軍?不,如今該稱呼您爲聖龍王!只是聖龍朝中已經亂作一團,您怎麼會出現在此地,還是這副打扮?”話音才落,許是覺得他們此刻在此寒暄,純粹是在浪費時間,乾脆不再多言,拉起他便往錦川城城門走去。
“我有一言對東凌王至關重要,聽了這話,你再決定要不要送我回去。”洛靖揚臉色平靜,只是略略帶着幾絲鄭重。
葉凜天不由的慢下了腳步,回過頭,雙眼直視洛靖揚。
“五兒身中劇毒醉流沙,危在旦夕,此刻無論城中如何,我都必須得走。此行必須得找到五兒的師父棋舟先生或是她的大師兄青冥先生,若得他們二位,五兒或可有救。”
“醉流沙?她怎麼會……中了醉流沙?那不是你們聖龍秘製之毒嗎,她怎麼會……還有青冥,他?”
“眼下來不及解釋了,我必須馬上出發,今日前來,只是爲了這個。”順勢望過去,洛靖揚攤開的手掌中,放着一塊雕刻着四爪飛龍的金色腰牌。
“這是?”雖然並不識得此物,但是世間能雕這四爪飛龍的,必然是皇家之物!
“這是聖龍皇族貼身佩戴的龍牌!有了這個腰牌你便可輕輕鬆鬆混入宮中!以聖龍眼下形勢,他們斷斷不可能遵從五兒之前的吩咐,放你進城。我這一走,朝中就只剩下五兒一人勉力維持,雖有兵符在手,可她到底是一介弱質女流,勢單力孤,我擔心有心之人趁機生事,爲難於她。一旦有事,你還有城外這數千精兵,如此想必可保五兒平安。”
“不,你現在便回宮去,要找什麼人,只管畫個像給我,天涯海角我也一定會將那人找出來,帶到煙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