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方向!她的身邊從來只有謊言和殺戮!她的一切,以爲理所當然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場騙局!
而一切的開始,就是自己出生時,刻在身上的這個詛咒般的印記!因爲它的存在,一個又一個如她一般的女子,在命運的擺佈之下,苦苦掙扎!因爲它的存在,一個又一個血腥的殺戮,如影隨形!因爲它,自己一次次糾纏在責任和夢境之間!因爲它,自己需要一次次體會背叛、欺騙、拋棄!
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輪迴,將這些彷彿毫無關聯的往事串起,一個個因果環環相扣,徐徐展開,構成了她的一生。
而更可怕的是,她最珍惜的親人,竟然都是因爲她才受到傷害!她……纔是那個因!是自己串起了這一連串的悲劇!
“你爲何要殺四姐?爲何要害三哥?爲何要殺死二哥,還有二嫂?爲什麼,爲什麼?”
好不容易,洛旭揚才終於放開了懷中早已木訥的靈煙。他的笑容溫和而無害,卻讓靈煙渾身泛起冷汗。
“你當真想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
“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一定會理解我,會誇獎我!”他像是完全沉入了自己的情緒,對靈煙難以置信的目光視而不見。
“當年父王病逝,我年幼即位,叔父勢大,爲了朝堂內外安寧,我和母親一直多番容忍叔父的傲慢。母親爲讓他們收斂謀逆之心竟然想出了聯姻之法,真不愧是婦人之見,懦弱無能!然而叔父卻因此變本加厲,竟然當堂否決了靈若與嘉陽的婚事,更是膽大包天的將算盤打在了年幼的你身上!可笑叛臣,膽敢動我的女人,我豈能容他!所以我籌劃好了一切只待他掉入陷阱。就在幾日後的家宴上,我命嘉陽送靈若回了寢宮,然後再將靈若扼死,留下他的玉佩,這樣就順利成章的以戕害先王血脈,居心叵測的謀逆之罪,將他們父子逐出京城!”
從他的臉上,靈煙看不出一絲愧疚。當年自己只是一個三歲大的嬰兒,卻已經染上了血腥?靈煙現在突然覺得,神女根本不是所謂的大吉之兆!
而洛靈煙的眼淚和震驚,在洛旭揚瘋狂的眼神裡無疑是最好的鼓勵。他站起身來,思緒越發凌亂:“不過三弟之事,倒在我預料之外。我沒想過讓你身處險境,更沒想過三弟戰死異鄉,屍骨全無!這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將才滿六歲的你送入鳳鳴山修行,是她選了二弟與你同行,是她將我好不容易換來的寧靜打破,我恨她!可是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我下不了手,不過還好,老天爺到底眷顧我。她病了,整日昏昏沉沉的。我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我知道這一次她再不能對我指手畫腳,所以我給了她最好的解脫!”
靈煙哭倒在地,她的雙眼已經越來越昏暗,甚至看不清面前一步之外的那個魔鬼一般的男子!
“還有二弟,我本不打算傷他的。只是他太過機敏,竟然憑着那麼一絲破綻嗅到了異樣,這樣的人當然留不得!只是可憐他臨死之前,還要經歷那……”
“別說了,別說了……夠了!我以爲有些事說出來既已無用,不如緘口不言,或者還能將傷害減到最小,我錯了。二哥一家有如此境遇,都是我一個人的過錯,我原本早已查出正揚宮大殿之上黑鷹的秘密,可是我隱瞞了一切,我以爲二哥一定不想我們手足相殘,我以爲身爲洛家人首先要保護的就是聖龍的穩定!可是我現在才明白,那些都只是藉口,是我袒護你的藉口!你早已沒有人性,有哪裡會在乎什麼手足之情!你毒殺母后,戕害同胞,陰謀通敵,明日大殿之上縱是拼去性命,我也要將你的所作所爲公之於衆!”
洛旭揚的笑容垮了下來,所有瘋狂的想象垮了下來。到頭來,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也剩不下了:“我等了這麼久,你竟如此輕描淡寫的就給我定了罪?”轉過身來,他神情嚴肅,雙眼一錯不錯的緊盯着洛靈煙毫無半絲血色的臉,腳步沉重卻步步逼人:“十日之後,便是良辰吉時,寡人會昭告天下,與你定下終生之約,只待國喪期過便舉行大婚儀式!”
“我寧可死,也不會被你擺佈!”
“葉凜天棄你而去,你早已生不如死,這不稀奇。不過你倒是可以試試滿眼血腥的滋味!”一把將癱倒在地的洛靈煙狠狠拉起,咬牙切齒的聲音響徹耳際:“別忘了你二哥二嫂拼了性命留下的那條血脈,和你身邊那個來歷不明的丫頭!你可以想想寡人手裡還有多少籌碼,寡人敢擔保,所有你能想到的,寡人都可以讓你在頃刻之間見到她們的屍體。”
“既然遲早都是一死,不如我們一起去了,也好讓大王再無後顧之憂!”
“好極了。你決意一死,寡人也生無可戀,不如索性砸去神碑,讓天下萬民皆爲我們殉葬,那才真真是壯烈無比!”
耳畔傳來他的輕笑,靈煙知道自己輸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雙膝一軟眼看就要跌落在地。可是洛旭揚雙臂一扯,輕鬆就將她高高舉起。
眼下,自己蕩在半空中,周遭一片黑暗,四下靜匿無聲,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潮水一般襲來。在一片黑暗中她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無論如何她不能讓無辜之人因她枉死,不能讓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大哥太過了解她,也太過執着,此刻她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當真求死,那麼大哥必會歇斯底里,瘋癲狂妄,到那時他想必當真會殺盡天下,以泄私憤!
“十日之後,你若依約而行,日後寡人便風風光光立你爲後,還會將二弟的孩兒交予你撫養。來日待寡人奪下江山,必定雙手奉上,與你共掌天下!介時天下太平,你也算不負所托!該當如何,寡人勸你三思而行!”
“不必了,你要怎樣我依你便是,不過自今日起,我要重掌兵權!”
“當真?”洛旭揚大喜過望,扶住她的臉頰,驟然變得溫柔的眼神追逐着她無神的雙眸,瞬間拔高的聲音裡還帶着顫抖!
靈煙並未言語,可是他知道,她所說的是真的!
“好,好!朝中一切,隨你高興!”終於,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儘管這一路諸多波折,可是此刻能將她這樣擁入懷中,已是值得!
天,又亮了,柔和的光線慢慢的爬上了她的臉頰,靈煙依舊一動不動。她已經這樣坐了三天三夜,水米不進,一語不發。如今對她而言,每一個日升月落都是煎熬,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往後還要這樣煎熬多久?
扯了一下脣角,她知道其實用不了多久!這些日子,她徹底的靜了下來,耳邊喧鬧的聲音漸漸平靜,腦海中紛擾的過往漸漸褪去。過往曾經鮮明的愛恨,如今也歸於沉寂。在一片荒蕪之中,她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覺到生命的流逝!
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這恐怕是目前爲止唯一值得期待的!
庭院中,各色人等都都在議論早朝之上大王的話,她聽不清那些煞有介事的揣測,只是覺得所有人都像身在局中,唯獨她自己恰恰是個局外人!就在這方寸之間,就在她沉默的每個朝夕,她其實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世會在朝堂內外,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她彷彿已經聽到街頭巷尾,人們添油加醋的議論。彷彿可以看到昭和殿內,葉凜天恍然大悟的神情!事已至此,她再也沒有立場去辯解,再也沒有機會去彌補。平生第一次,她痛恨自己的任性,若是當日她可以沒有賭一時之氣口不擇言,若是當日她肯放下所有苦苦哀求,今日是不是還有一線生機?縱然逃不出大哥的擺佈,能死在一處也是好的!
現在一切都晚了,她已經坐實了自己串通大哥設計陷害他的行爲,他再也不可能信任她,在這世間,她怕是再也等不到葉凜天的一個回眸……
突然間靈煙霍然站起。她這是在幹什麼?她在幹什麼?爲了一個從來沒有將自己視作唯一的男子流連遺憾?爲了一個從來沒有從來不曾真正信任自己的男子寸斷肝腸?爲了一個將自己視若敝履,橫加羞辱的男子黯然神傷?爲了一個可以輕易將海誓山盟宣之於口,卻從不知其貴重的男子忘乎所以?
這樣一個爲了旁人的隻言片語,毫不猶豫就將她放棄的男子,這樣一個總是輕易被人蠱惑的男子,這樣一個一次次將她置於水深火熱的男子,自己竟然想要乞求他的憐憫?
“啊……”暮然間她狂喊出聲。
聲嘶力竭的哭喊讓她頭暈目眩,壓抑許久的痛楚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來!此刻的她就像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四處漂浮的竹筏,沒有目的,沒有方向,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深淵,就此沉淪!而此刻,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已然離開了身體,慢慢沉淪下去,無從救贖!
她已經失去了名字、身份,現在連靈魂也失去,她該怎樣活着?而她竟然還想要乞求愛情?乞求那個始終將自己視作仇敵一般防備的男子?她竟然忘了二哥的死也有他的功勞,她竟然忘了三哥臉上的傷痕也是他的傑作,她竟然忘了自己的姻緣是他的陰謀!
他和大哥一樣都在索取,永遠認爲自已的付出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可是他們或有所保留的所謂付出,或另有圖謀的所謂執着,卻都不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無悔無怨!他們都一樣,都是自私的魔鬼!只想將自己撥皮拆骨,困入懷中,卻從來不知道她等待了一生爲的是什麼!
她這一生只想守護自己的親人,愛人,守護自己的國家。只想得一真情相待之人,常伴終身。可是這世間男子,卻總是口口聲聲的說着一切只爲了心愛之人,卻又在她們最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捨棄!
她不該相信的,她已經錯過一次,而就是那一次,已經使她一無所有。可笑她竟沒有半分警惕,輕吟淺笑着將自己逼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