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紹揚吩咐人不斷用手巾冷敷還是不見起色。無奈之下,只好從懷袖中掏出一枚赤紅藥丸,硬是掰開她的下顎將藥灌下。可是不過哺時,高熱又起。
洛旭揚正在上儀殿與王后一起用早膳,尉庭慌忙來報:“王上,靈煙公主昨夜又發高熱,二殿下已喂公主服下幽璧赤魂,可是仍不見起色,現下,公主已經人事不省,藥石罔顧了。”
洛旭揚大驚失色,不顧早朝就慌忙感到渟鶴樓。
渟鶴樓內此時已經亂作一團,太醫們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洛紹揚仍然不間斷的給靈煙喂藥,奈何靈煙牙關緊咬,已完全不會吞嚥。蕭徹束手無策,在一旁急的團團轉。
王上和太后一前一後趕到時,靈煙已經氣若游絲。太后畢竟沉穩,拉過滿頭大汗的洛紹揚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毛病,只是此番來勢洶洶,若不能止住高熱,五兒怕是性命難保。”
洛旭揚揮起右手,拳頭夾着凜凜風聲結結實實的落在了洛紹揚的左臉。“都是你無能,五兒有個三長兩短寡人要你陪葬!”
誰知洛紹揚竟無絲毫遲疑,揮起一拳回敬王上。匆忙趕來的洛靖揚眼看兩位哥哥一人一拳打的不可開交,上前去拉,很快的就變成了三個人的混戰。
太后一聲斷喝:“夠了!你們要打到外間去打。五兒生死繫於一線,你們竟還在這裡逞勇鬥狠,統統給我滾出房間。”一時之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屋子裡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太后沉着臉眼睛掃過三個兒子青紫的臉,厲聲道:“還愣在那裡,還不快去把青冥給我請來。”洛家兄弟神情一振,霎時間房內已無他們三人身影。
再見此人,蕭徹也是渾身一震。他斷斷沒有想到會是在此等境地下再次見到他,原來此人不僅是帝國智囊,還是救他心愛之人的唯一希望。
青冥一到,所有人都被趕出內舍,院外,丫頭僕役跪了一地。院內,帝國身份最尊貴的人站了滿院。約莫黃昏時分,內舍的門終於打開,蕭徹一個箭步衝進屋內。
房間裡,靈煙靜靜的躺着,面色慘白,雙目緊閉。他慢慢走過去,及到牀邊,纔看到靈煙胸前微弱的起伏。剎那間眼淚傾瀉而下,還好,她還活着!幸好,幸好!
除去青冥和洛紹揚仍在院中研究病情,此時所有人都擠在靈煙身邊。入夜,太后和王上才起駕回宮。衆人胡亂用過幾口晚飯,青冥又來到房中爲靈煙把脈。
對着洛紹揚輕聲交代了幾句,轉身離去。洛紹揚回頭對三弟和蕭徹說:“三弟,天色不早了,你送青冥回去吧!”
一個激靈,蕭徹站起身搶白:“二哥和三哥留下照顧靈兒吧,我送軍師。”
一步尚未邁出,左肩已被一隻手臂緊緊拖住,回過頭卻是洛紹揚溫和的笑臉。然而那看似雲淡風輕的笑臉之下,手掌一收,足足用了七分力:“不用了,還是由三弟去送吧!”洛靖揚後知後覺,連忙起身離開房中。
“世間萬事,只管善盡本分即可,若是太過,豈不平白惹人猜忌?”蕭徹雖然愚鈍,可也不至於笨的聽不出他話中的一語雙關。看着他帶笑的眼神,蕭徹第一次覺得,原來洛紹揚的凌厲也是可以輕而易舉的穿過皮肉硬骨直指人心的。
隔日夜半,臉色冷硬的賀瑤光不請自來。蕭徹站在與靈煙一門之隔的地方,面對這個曾經最親近的人,糾纏在他的心中埋下深深的傷痕。
“你不想解釋一下,爲何會放青冥毫髮無傷的離開嗎!你不知道等待一次這樣的機會有多難嗎?還是你根本已經忘記你的身份、任務,徹底陷入溫柔鄉中樂不思蜀了?”
“靈兒危在旦夕,只他一人能救,我不會冒這個險,你想怎樣悉聽尊便!”
蕭徹索性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反倒讓滿腹怒氣的瑤光無計可施。如今他的身份已成重中之重,她當然不會傻到放棄蕭徹這枚越來越有用的棋子。只是,眼下看來只用愧疚已經不能牢牢將他掌握手中,如今之計,只有等待“他”的下一步。
語氣漸漸緩和:“我也不想逼你,可是你難道不想盡快擺脫如今的身份,從頭開始嗎?我只是覺得如此坐失良機有些不甘心。現在也只能另覓良機了,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坐在牀邊看着依舊未曾醒來的靈煙,他心如刀絞。如此脆弱、纖細、純真、與世無爭的人兒,他竟在她性命垂危之際仍然心懷不軌,與她成親如今想來會不會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這樣的背叛與疏離。
靈煙公主昏迷已經數日,太后、王上都也是焦慮萬分,整個正揚宮也因爲兩位主上晦暗的心情而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的氛圍中。
此刻的昌鳴宮中,尉庭正躬身立在巨大的桌案旁,洛旭揚則是背對書案直直的站着,但是僅憑背影就能察覺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書案上,一張攤開的錦帛靜靜的躺着,旁邊一隻通體純黑、毛色閃亮的黑鷹正靜靜的關在籠中。
洛旭揚轉過身,走到陽光下細細打量手裡攥着的一撮黑髮。奇怪的是在陽光下,它竟然閃耀着暗紫色的流光。
“果然有獨特之處,信上說用此物就可以完全控制蕭徹,看來所言不虛。”雖然不知此物到底是何人所有,但是看東凌王如此有把握,想必定有妙用!洛旭揚臉上終於稍稍露出了幾分笑意。
一旁大氣都不敢喘的尉庭,此刻終於是鬆了口氣。大步流星迴到書案旁,拿出另一張錦帛提筆書寫,不多時,兩張有着字跡分毫不差的信件已經大功告成。滿意的看着面前的成果,對着尉庭言道:“下一步就按計劃行事。”
尉庭將信件小心翼翼的揣於袖中,拿起鐵籠躬身退下。
“五兒,再過不久,你就永遠屬於寡人,只屬於寡人!”偌大的昌鳴宮想起洛旭揚陰沉的笑聲。
午後,黑鷹降落在倚雲閣高高的檐角。當賀瑤光第一眼看到錦帛內包裹着的東西時也是一驚,她當然知道這撮泛着紫色流光的髮束出自何處!只是她未曾想到的是,本該在多年前就已經香消玉殞的蕭芷此刻竟成了她最後的一張王牌。有了這顆棋子,她就可以將蕭徹完完全全握於掌中。
只是,他們當年親手埋下的又是何人?這麼多年蕭芷到底在哪裡?莫非,莫非“他”早就將她藏匿起來,以備今日之需?可是爲何是蕭芷?諸多疑問涌上心頭,她的頭又開始一陣陣刺痛,近來,也不知是何緣故,她總會這樣毫無預兆的頭痛,太醫們只說是思慮太重,要她放寬心,可是仔細想來以往卻也不曾出現過此等毛病。
然而此刻她並不知道,她放掉的黑鷹轉了個彎,又回到了那張書案上,而書案上一封早已封好的錦帛,即將改變所有人的軌跡。
隔日,當葉凜天收到那張錦帛之時,靈煙也剛好從昏昏沉沉的暈眩醒來。連着躺了數天,靈煙覺得渾身的骨頭好像都是軟軟的提不起一絲力氣。
這場大病之後,她完全退回了兒時的生活,每日先吃藥才吃飯,頓頓不落。纔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就已經讓她怨聲載道。這日日昳,掩月碎碎的跟她說起,她藥石不進生命垂危之時,王上和紹揚君當着諸多太醫們打架的事蹟。
“難怪大哥和二哥的臉色怪怪的。”嘴上雖然雲淡風輕,可是心中實則暗流涌動,生於皇家她自小就知道他們首先是君臣然後纔是親人的道理。二哥則更加謹慎,平日也總是恪守本分,看來此次一定是因爲自己命在旦夕,以致二哥慌了手腳,心生煩悶纔會如此失態。未免大哥心生記恨對二哥不利,靈煙決定:“掩月,去請大哥和二哥今晚哺時到我這兒來用晚膳,記住一定得你親自去。”
掩月明白她的想法,點點頭服侍她睡下,待看到神情憔悴的蕭徹進到房中,才行禮退下。
日入時分,洛紹揚先到,一來就被靈煙叫到房中,兩人關起門來不知道討論什麼連蕭徹都不能進去。直到洛旭揚來到,纔看到洛紹揚攙扶着靈煙步出房門。
靈煙此番大病初癒,更是嬌貴,完全不能吹風。所以晚宴就設在了乘風閣外的長廊之上。此時雖是盛夏時節,但是靈煙還得披着寬大的披風坐在靠內側的位置。洛旭揚自然居於首座,洛紹揚則坐於左側。
菜剛剛上席,洛紹揚斟滿了酒,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的跪在洛旭揚身前朗聲道:“前日,小弟失態,衝撞了王兄,事後更爲此事寢食難安,今日特託五兒於渟鶴樓設宴向王兄賠禮,此番小弟多有冒犯,請王兄治罪以解小弟多日來鬱郁之情。”
一旁很少對洛旭揚行大禮的靈煙也施施然跪在洛旭揚身側:“此番種種都是五兒的錯,大哥和二哥若因此事心生嫌隙,小妹萬死難贖其過,還請大哥治五兒之過!”
“你果然事事都向着二弟!”洛旭揚心道。臉上卻是一派溫情,俯下身攙起靈煙:“既然五兒如此大方,那大哥還真有一事要罰,就罰你日日好好吃藥,不可再使小性鬧着不肯喝藥。”食指勾一勾她的鼻尖,又速速轉身扶起洛紹揚:“二弟言重了,此番若說有錯也是寡人錯在先,五兒的身子自小都是由你一手照料,你對五兒愛護之情自然絲毫不亞於寡人,寡人一時心急竟,哎。”
“王兄此言折煞小弟了。王兄年幼登基,多年來,憂國憂民、日理萬機。紹揚不才,也只會些許歧黃之術,照料五兒也只是略盡綿力,萬萬比不上王兄對她的疼愛之情。”
“好了,好了,我們本就是至親兄妹,不必如此客套,不如,你我兄弟滿飲此杯,不管孰對孰錯一筆勾銷,如何?”
洛紹揚舉起手中銅樽與洛旭揚恭恭敬敬施禮:“小弟不勝榮幸!”
一頓看似溫情脈脈的宴席過後,兩人看五兒略顯疲乏之態,紛紛告辭。回到房中,五兒迫不及待縮在牀上,任由掩月擺弄着給她換衣服。
蕭徹進來後看到癱軟成泥的靈煙,不禁失笑:“你只是去跟哥哥們吃飯,怎麼會累成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