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上邪(六)
絳鳶忍不住看看湘篁和影刃,心裡沉悶起來,眉頭也緊緊地皺着。
可惜,湘篁和影刃都沒有看她,而她也一時不知能說什麼,才能驅散此刻的靜默。
這時,又是一陣扭曲,卻不是湘篁三人又換了空間。
湘篁第一時間急轉過身,看到了同樣不屬於這裡的第四人。
她凝神隨時準備攻擊,卻也不想輕舉妄動。在這神奇的記憶空間中,她不知道擅自動武會有什麼用的結果。
而眼前這人,既然不是噬魂,身份也呼之欲出。
來人似乎沒有對反她們的意思,視線越過她們,落在高高在上、擺出一副淡漠而高傲模樣的玉素公主。
“那日,公主原來是這樣的嗎。”來人終於開了口,嗓音有些喑啞。
“你、是南宮靖?”湘篁謹慎地開口詢問,不知怎麼的,就從眼前人那認真專注的目光中想到了那個還有些木訥的小女孩。
“是。”南宮靖點頭,終於看了眼湘篁,“不要擾了公主。”她的目光中有鐵血、有冷冽,明顯是經歷了大量殺閥征戰之人。
只這一眼,湘篁便知道,在這記憶之中,這南宮靖不會發難。而她們所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看着這段過往。
不過,原來南宮靖也不知道這段記憶?
之後,她們與南宮靖一起,看着玉素忙碌地準備着需要她親自準備的東西。
看上去,玉素似乎冷靜得很,全沒有不得不遠嫁他鄉的悲傷,至始至終都是淡然的表情,保持着她身爲帝皇之女的驕傲。
而這三日,轉瞬即過,到了出嫁這日,玉素早早起來,沐浴、梳妝,穿上那一襲大紅的嫁衣,如同火一般豔麗。
依照玉素的要求,送親的隊伍穿過那盛開了桃花的道路。
這一年的桃花,似乎顏色又豔麗了幾分,也不知是否是被玉素的嫁衣染紅的。
這一日的風很大,漫天的桃花洋洋灑灑,像是要在這一日就怒放謝盡一般。
玉素從翟車中走出,站在車板上,轉瞬便將這全部的美集中在自己身上——奪目,震懾人心的奪目。
車隊停了下來,讓公主最後看一眼皇城。
而玉素,她的目光直直穿過飛舞的花瓣,與隊伍最首的人遙遙相對。
她輕啓朱脣,面帶着張揚的笑容,無聲地說着應當只有他二人能懂的話。
我、願、與、君、絕!
她的雙眼中是決絕的笑,就像是最熱烈的火,要將滿懷的情感全部拿出來燒盡,然後,離開這皇城,嫁於遙遠的地方。
從今以後,玉素不再是玉素,只是帝女,爲議和遠嫁他方的帝女。
一時間,湘篁幾人都如同被花迷了眼一般,默默注視着,看着玉素回到翟車之中,送親隊伍慢慢前行。
絳鳶不想再開,移開了視線,卻有了新的發現。
她輕碰湘篁,指了指另一邊,幾株粗壯的桃樹後,站着一名身披盔甲風塵僕僕的人。
那人面容柔中帶剛,眼中還有難掩的自責,眉心緊緊皺着,一眨不眨地看着玉素的翟車。她的拳頭緊握着,直到送親隊伍徹底離開,這才低下頭。
“兄長回京後,父親心知朝中文臣定會力爭議和,殫盡竭慮寫下戰和利弊共一百三十七條,命我連日策馬送回。我一路策馬狂奔,跑死五匹好馬,經歷了兩場伏擊,最終還是遲了一步。”
出人意料地,守墓人南宮靖突然開了口,她看着昔日尚顯稚嫩的自己,語氣平直得彷彿沒有了任何感情。
而那一個南宮靖,很輕易就能看出她的自責和難過,然後,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重新擡起頭。
下一秒,場景又發生了轉變。
這是一處平原,周圍有一些矮山和林子,送親隊伍正順着那一條道不緊不慢地行着。
突然,從一片林子裡衝出一隊鐵騎,直殺向送親的隊伍。
南宮煜反應也算快,很快喊停車隊,帶着侍衛們集陣迎敵。
兩兵相接,原本靜逸的平原上廝殺聲漸起。
突然襲來的鐵騎人數雖然不及送親的護衛,卻各個都是歷經過沙場的勇猛之士。他們早已在此等待數日,厲兵秣馬,就爲此刻。
南宮煜策馬對上來襲之首,卻在雙槍相交後震驚地喊:“小妹!”
南宮靖並不打算隱藏自己的身份,冷着臉點頭:“是。”她與南宮煜皆在馬上對視,周遭的殺閥聲彷彿漸漸遠離,此刻是她兄妹二人的戰場。
她刻苦修習兵法武學,終於等來了這一刻。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這是皇家的送親隊!”南宮煜憤怒地說。
先前在戰場上,她就處處與他意見相左。初時間父親還多是採納他的意見,但他能感覺出來,隨着戰事吃緊,父親漸漸開始關注這從未受到過關注的小妹。
明明只是不起眼又愚鈍的女子!
“不能將公主送入虎穴!”南宮靖執着槍,堅定地說。
大風吹着,南宮靖頭甲上的長羽飛揚,目光灼灼,一時間竟比容貌聞名皇城的南宮煜耀眼了幾分。
“胡鬧!這是上皇的意思,若不送公主下嫁,那我們南宮家只能死!”南宮煜怒斥着。
“我已然將父親的陳條與軍令狀上交上皇。”南宮靖平直地說,提槍直指南宮煜,“不必再言,你我今日戰一場,我輸,你提着我的頭顱向上皇交代,繼續做你的送婚使;我贏,公主我帶走,隨後趕赴邊疆領兵擊退蠻夷,不死不歸!”
南宮煜從未想過有那麼一天,小妹竟然能如此鏗鏘有力地對自己發出挑戰。
輸則死的挑戰。
就如同她對皇帝下的軍令狀一般,切斷了所有後路的承諾。
那感覺,就好像生死對她來說全不重要一般。
當南宮煜被挑開了手中長槍,落馬戰敗時,他看着從未多作注意的小妹,不禁心想,有什麼是小妹在意的呢?
連生命都不在乎的她,到底在意什麼?
直到南宮靖策馬走到一直悄無聲息的翟車前,下馬拍去身上的塵土,屈膝請玉素公主出來時,南宮煜才大概猜到了答案。
當時,南宮靖半跪着,擡頭看着站在車板上俯視她的玉素,那目光專注得彷彿這就是全世界。
擅自率兵搶了送親隊的南宮靖,也不是有勇無謀之人。
她在作出這決定的同時,已經想到了所有需要準備和麪對的事。
她請皇城中一位可靠的好友將父親的陳條與自己的軍令狀在一月後上陳,而自己則帶着幾年來訓練出的絕對中心的親兵伏擊搶人。
隨後,帶着玉素公主,在就近一處隱秘的山中安置了住處。
南宮靖特意選擇的伏擊地址和住處,因爲近,反倒容易躲過可能的追捕。
而且,她也有八成的把握,沒有一個帝王願意因爲遭到脅迫而結親議和。有了父親的陳條,再加上自己的軍令狀,在緊接着聽聞玉素公主被她搶走之後,會耐心等待結果。
事實,確實如同南宮靖的預測進展。
將玉素公主安置好後,她命幾個心腹始終保護左右,自己則立刻策馬趕赴邊城。
三月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她連夜趕到,立刻就見了父親,下跪道出一切事情始末。
南宮老將軍畢竟年事已高,重傷休養了二月餘,始終未曾見好。
他沉着臉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兒,半晌纔開口:“你下跪爲何?”
“擅自調兵襲擊皇家侍衛,當領軍法;對兄長不敬,當領家法。”南宮靖字句有力,毫不含糊地爲自己定了罪。
但是,她也只說軍法家法,不問國法。
又是半晌的沉默,絳鳶甚至都將手心捏出了汗,南宮老將軍依舊是沉着臉:“你立了軍令狀?”
“是。”
“可有把握?”
“我必須得勝。”
最後,南宮老將軍一聲長嘆。
“到頭來,原來是你更像我。”他說,半生戎馬的他雙眼中難得出現爲人父的溫情。
南宮靖先是一愣,隨即擡頭看着父親。
以前,所有人都說,南宮煜有父親的大將風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南宮靖,站起來。”只是片刻,南宮老將軍的眼神一凝,聚了中氣喊呵。
南宮靖立刻站起,就如同每一個將士兵丁一般。
“召集全軍將士,我將兵符交予你,今後由你來統領三軍!”南宮老將軍目光炯炯有神,銳利不減當年,“事急從權,兵法家法暫且記着,待你最終得勝後,再來領!”
“是!”
湘篁幾人都多少投入到了這個故事當中,不禁爲這對父女的戰意所感染。
然而,又是一陣扭曲震盪之後,她們又回到了最初的石穴中。只有一棺一碑的墓穴。
絳鳶急着想找之後的情況,卻發現石刻就到這兒未止,再後面便是空白光滑的石壁,她不禁轉頭看向南宮靖:“後面呢?之後怎麼樣了?”
南宮靖似乎被絳鳶這急切的詢問驚醒,看了她一眼,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史書中載,麒國終敗四部族合軍,將南宮靖在最後的戰役戰死沙場,南宮家家將攜其屍首回朝,軒上皇下旨以厚葬,追封爲靖國將軍。玉素公主在下嫁途中遭四部族暗探伏擊,不屈自盡,屍骨難尋,同年追風聞玉帝女,以衣冠冢葬入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