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離開之後的第三天, 就是《繡色》專題策劃案的deadline了，難爲小魚居然真的交上去了一個，只是……
紀珽筠看了看手上的文件夾, 撥通了內線, “小魚,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很快地, 小魚就出現在了紀珽筠的面前, 微微低着頭，看不清究竟是怎樣的神色，只是似乎也沒有忐忑, 應該說，似乎整個人都沒有了任何的情感, 沒有任何的……真實感。
紀珽筠有些生氣, 又有些心慌, 狠狠地將文件夾摔到了桌上，“你看看你給我的這是什麼東西！”
小魚木木地拿過桌上的文件夾, 木木地翻開，木木地低着頭一頁一頁地看，紀珽筠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
想到之前一向是如煙和小魚一起做策劃的，想到如煙已經離開了三天, 想到了曾經三個人共處於同一個屋檐下有說有笑有聲有色的過日子, 想到了很多很多……紀珽筠想, 或許自己真的並不是真的無情吧, 她也會懷念, 也會傷感，也會心疼, 甚至在某一個片刻裡，也會在思考，自己就這樣將兩個姑娘分開，是不是太過武斷了……
紀珽筠頭疼起來，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這種東西不叫策劃，再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明天交給我的還是這種廢紙，你自己想好了該怎麼辦！”
小魚木木地點了點頭，“哦。”
紀珽筠揮揮手，頗有些煩躁的樣子，“出去吧，明天一早交給我，記住是明天一早。”
也不知道小魚到底是聽沒聽見，好像是小幅度地點了頭吧，然後木木地轉身，走出了紀珽筠的辦公室。
打發了小魚出去，紀珽筠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無心工作了。她一直是那種把工作和生活、工作和情緒都分得很開的人，此刻，居然也會因爲私事影響了工作。
煩躁地放下了手裡的報表，起身去茶水間給自己煮了杯咖啡，她本就不精於此道，此刻只覺得手裡這深色的液體竟然酸苦得難以入口，這纔想起來，自己的咖啡之前一直都是如煙煮的，每次送過來的時候還都配上個俏皮的表情，“姐啊，你看咱家，小魚會做飯你會煲湯，我只好去和橙子姐學煮咖啡了，用這個把你們的味覺養刁，以後喝不下別人煮的了。”
紀珽筠微微苦笑了一下，所謂的一語成讖啊……
終於還是倒掉了那杯咖啡，想了想，拿出了手機，“Yolanda，有沒有時間？”
兩個同樣有效率的人迅速地確定了行程安排，紀珽筠回到辦公室，撥了個電話給穆芸旖，“芸旖，你那邊有什麼事麼？”
穆芸旖難得地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卻終於只說了句沒有，然後紀珽筠就聽見她讓蘇謐給自己送杯咖啡進來的聲音，竟是顯得異常的疲憊。
這是怎麼了，紀珽筠想，難道這種半死不活的氣場，也是會傳染的麼。
輕聲嘆了口氣，放下了電話，不管怎樣，一會兒，先去和Yolanda聊聊吧……
相約的地方是Life Story，沐呈的咖啡店。
紀珽筠來這裡的次數並不算少，一進門便熟門熟路地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店裡的沙發有高高的靠背，讓人覺得安全寧靜。
一貫是沒有拐彎抹角習慣的人，因此，在沐呈端上咖啡之後，直奔主題。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林沐呈對於同性之愛，並沒有表現出反感，甚至，還有些隱隱的贊同，“愛情，心動爲始，之後需要激情、責任、包容、相似的觀念、相互的理解，堅定的信念等等很多東西來取悅彼此和維繫感情，可是在我看來，這些因素裡面，無關性別。”
多麼動人的話。
只是……無關性別？
難道，這世間，不應該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麼？
她一貫是這樣的想法，和世間大多數人一樣，是這樣的想法。
林沐呈依舊是一如以往的溫和笑意，她說，感情這種事情，真的來了，又是誰能夠控制的呢。
這個觀點她紀珽筠並不贊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該開始的如果已經開始，那麼要做的，就是儘快結束，不論如何，人應該是有自控力的。
可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紀珽筠再強硬，也是個女人，愛情的甜蜜和繾綣她沒有經歷過，所以稱不上感同身受，但是她想，她都懂。她也知道，真的在一起了，分開，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只是……
她又深深地嘆了口氣，擡眼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林沐呈，“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林沐呈用毫不避諱她的目光，“你反對的原因，真的是因爲，男人和女人，就是應該在一起嗎？”
真是個鬼的要死的女人！沒錯，她之所以反對，也不過是因爲，如煙和小魚，是她妹妹。紀珽筠難得地扯出了幾分笑意，“知道太多可是容易被滅口的。”
林沐呈像模像樣地舉起右手三指，笑得有些賊，“所以我守口如瓶。”
紀珽筠突然生出了些許的好奇，“你怎麼知道的？”在聽到了林沐呈“無意中看出”的答案後卻是突地生出幾許挫敗，回國以來一直在忙碌雜誌社的事，在忙碌自己的夢想，終究，是對兩個姑娘關心的不夠。
林沐呈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溫和地笑笑，“刻意想瞞你的，你自然不容易知道。而且，Della你該懂得，有的時候告知纔是因爲並不足夠親近，或者重要。隱瞞也並不是因爲不在乎，或者不尊重。很多情況下，恰恰相反。”
紀珽筠想，她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當真很安慰她，只是……如果這樣說的話，寬容豈不是更可能一種傷害？還不如決絕一點，即使，現在兩個姑娘都很難過，也總比以後沒有結果的好，這也許纔是她應該給的關愛吧。
畢竟，這注定了，是一段不被祝福的愛情。
家庭的壓力，社會的眼光，可能還會有兩個人的困惑和猜忌，這樣的未來，她們可以接受或者說承受麼？
心裡沉沉地嘆息一聲，罷了，還是讓自己就這麼做一次壞人吧。
她看不到兩個姑娘有什麼值得祝福的未來，不如，就此了斷了吧。
她相信，即使現在再難過，總有一天，也是會過去的。總有一天，不論是如煙還是小魚，都會在配得上她們的男子的臂膀裡睡得安穩笑得幸福，至於這段感情，就當初少不經事的時候一次不顧一切的嘗試吧。
只是，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所以，就這樣吧。
紀珽筠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因此，一向觀察力極佳的她竟然沒有發現，雖然沐呈依舊是如常的溫靜清雅，卻似乎，有些什麼極力剋制着的情緒……
在兩個人的沉默中，突兀地響起了第三個聲音。
紀珽筠擡頭，竟見是賀歆妤。
心裡難免地有些煩躁，衝口而出的話語氣便也就不是很好，“誰讓你來這裡的，什麼事？”
小魚沒有擡頭，“姐，我是來看看橙子姐在不在，她的卷首畫要交稿了。”
心裡默默地嘆息一聲，嘴上的話卻是，“難爲你還記得工作。”
小魚沒有回答。
紀珽筠起身和林沐呈告別，小魚木木地跟上去，兩個人一起回到了雜誌社，卻是一路無話。
一回到雜誌社，小魚就拐回了策劃部的辦公室，原本兩個人的地方現下顯得有些清清冷冷的，擡起頭就能看見如煙之前一直在用的那臺電腦，就能想到她坐在電腦前面的樣子，就會懷念她時常回過頭來俏皮地對自己做鬼臉的樣子……甚至，在這幾天裡，賀歆妤無數次地幻聽，總是覺得如煙在叫自己，小魚，小魚……
如煙的電腦屏幕一側還貼着便籤紙，花瓣造型的，當時兩個人一起去文具店置辦辦公用品，如煙就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精巧的小玩意兒回來，當時自己說她都這麼大了還是孩子心性，然後被她反駁，賀歆妤你能不能別這麼方方正正的，這些東西看見了之後心情就會很好啊，你這個呆板沒有生活情趣的人！
小魚有些頹然地抓了抓頭髮，原來在這些個不經意間，如煙的影子早就細細密密地滲入了自己的生活，竟然，連想要逃避，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
手機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的號碼的時候有些手忙腳亂，“喂，喂？柳，柳叔叔……”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也嘆了口氣，有些疲憊，“賀小姐，今天是本月企業員工個人所得稅申報的最後一天，你準備一下吧，別耽誤了。”
道過謝，小魚掛斷了電話。
每次看到手機的時候都會想到如煙給自己的最後一條短信。
珍重。
幸福。
如煙，現在的我，真的想不到，沒有你，該怎麼去幸福。
或許，以後的我，也還會困惑，沒有你，所謂的幸福又有什麼意義……
靠在椅背上，又在不自覺地想，如煙走的那天，應該很孤單的吧，都沒有人去送她……
那天，她是怎樣一個人坐在候機大廳裡等着廣播的聲音的，是怎麼揹着包落寞地走進登機口的，她有沒有回頭，在終於轉身前行的時候，有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