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鴻沉了片刻纔開口, “今天我找你們過來，是想談談，煙兒你的感情問題。”
小魚心裡不好的預感更加深重, 如煙卻仍然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倒是眉宇間有幾分不悅顯現出來, “我的感情問題不用你操心, 我將來找什麼樣的男朋友嫁給什麼樣的人都由我自己做主。”
柳天鴻放下手裡的文件夾, 神情是如煙從來沒有見過的嚴肅，“如煙，你交什麼樣的男朋友, 我不想幹涉，你有你的自由, 但是, 底線是, 他必須是‘男’朋友，明白嗎？”
如煙怔住, 半天不知道說什麼。下意識地去握小魚的手，小魚的手卻比她自己的更涼。
柳天鴻起身，從辦公桌後繞了過來，“煙兒，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也不用否認什麼, 我知道, 你們……”想不到更適合的詞, 索性就直接說, “我知道，你們相愛。”
話說到這份上, 如煙反倒不想再隱瞞什麼了，同樣站起身來，似乎是認真地看了看柳天鴻，然後，露出一個甚至有幾分驕傲的笑意，一字一頓道，“是的，我們相愛。”
小魚也起身，卻略有些侷促，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難不成要說“希望您能成全我們”麼……
柳天鴻似乎是嘆了口氣，“煙兒，賀小姐，你們，還是分開吧，其實你們心裡都知道，這，註定是沒有結果的。”
小魚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如煙死死地攥着她的手， “如果我說，我就要和她在一起呢？如果我說，這輩子，我就認定她了呢？”
柳天鴻搖了搖頭，“煙兒，你一向是個聰明孩子，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
如煙咬了咬嘴脣，眼神倔強，“我偏不信！爲什麼不可能！憑什麼不可能！我就偏偏不信！我就偏偏要試一次！”
柳天鴻脣邊有一抹苦笑，語氣卻強硬起來，“別胡鬧，煙兒，平時你怎麼鬧我都由着你，但是這件事，絕對不行。”
如煙笑了。
笑得小魚都有些心慌起來。
然後，小魚聽見如煙的聲音，很平靜很平靜，“當年，是你親手推開我的，這麼多年來，你也從來沒有管過我，現在，你又憑什麼來命令我？”看着柳天鴻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麼的樣子，又打斷道，“別告訴我，這些年來，你始終還在供我生活，你知道我要是什麼，可是你給不了，所以只能用錢補償我，不是麼，說到底，只是爲了你自己不至於良心不安罷了。而且，金錢的問題，是最好解決的，我可以還你。”
小魚拉了拉如煙的手，示意她這話實在是說得重了，果然，站在對面的柳天鴻已經變了臉色，“煙兒，你的意思是，爲了她，爲了你這所謂的相愛，你連爸爸都不要了是麼？”
如煙的神情依然倔強，語氣依然清冷，但是小魚看到，其實，她連嘴脣都在抖，“是你，先不要我的，我十三歲那年，你就不要我了，你們都不要我了……”
小魚從來沒見過如斯脆弱的如煙。
她甚至顧不得如煙的父親就在眼前，顧不得他明明是在和她們說要她們分開這個話題，直接抱住瞭如煙，甚至有種，想要吻她的衝動。
被小魚抱在懷裡的如煙冷靜了幾分，輕輕地拍了拍小魚的背示意她放心，“不論如何，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會對我的選擇負責，你不必費心，更不要妄圖替我決定什麼，就這樣。”
柳天鴻看看眼前的兩個女孩兒，有種很無力很挫敗的感覺，但是，今天既然叫她們來了這裡，就是抱着想要把這件事解決了的心情的，見女兒這邊似乎很難說通的樣子，便將話頭遞給了小魚，“賀小姐呢，你怎麼說？”
小魚當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面對的是自己的父母，她大概也能像如煙那般的大義凜然，說着我要和她永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開之類的情話，說着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不要干涉我之類的狠話。
可是。
她面對的是如煙的父親。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對他說，我要和你女兒一輩子在一起。
畢竟，這並不是能被塵世間所能夠輕易接受的愛情。
不是能得到所有人祝福，不是能得到大多數人祝福的愛情。
她如果對他說，我要一輩子和你女兒在一起，又和對他說，我要帶着你女兒走上一條不歸路，有什麼區別呢？
柳天鴻見小魚不回答，又問了一句，“賀小姐？你比煙兒大，又是見過世面的人，應該比煙兒腦子更清楚纔是，今天我做這個壞人，也是不希望你們若干年後會後悔。”
如煙輕輕笑了一聲，“你也不用這麼逼小魚，就算是將來我們後悔了，也是我們的事。”
柳天鴻的語氣已經有些無奈，“煙兒，別任性，你這樣會讓我懷疑，你是真的想繼續這份感情，還是單純地和我賭氣。”
如煙輕輕繞開小魚抱着自己的手，走到柳天鴻面前，走得很近很近，“不用試圖用這麼單純而愚蠢的手段來離間我們，對於相愛這件事，我們始終深信不疑。這麼說吧，不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祝福我們，但是，就算是全世界都反對，我們也依然會在一起。”說着轉身拉起小魚的手就往門外走，“言盡於此，爸。”
柳天鴻沒有去攔她們，他知道，這個女兒，脾氣一上來，再怎麼說都是沒用的，不如先讓她冷靜一下。
發現這段“戀情”，純屬是一個意外。
某個下午，妻子有事，打來電話說要他去接兒子放學。
於是和同事打了個招呼便提早下班，到了小諾的學校，正趕上放心的時間，看着兒子一蹦一跳地向自己跑過來，臉上有幸福的笑容。
小諾那孩子坐在車裡也不安分，一會兒動動這兒，一會兒碰碰那兒，他也不去管他，只是專心開車，直到那孩子指着車窗外的某個方向對自己說，“爸爸爸爸你看，那個姐姐好像如煙姐姐啊！”
不甚在意地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個急剎車，差點兒嚇到坐在車裡的孩子。
小諾看的並沒有錯，那個人，的確是如煙。
那個站在公園裡和另一個女子擁吻的人，的確是如煙。
而那另一個人，他竟也是認識的，那個，過年的時候去如煙家裡看見她和如煙住在一起的，最近經常和如煙一起出入自己辦公室的，她們那個雜誌社的財務負責人……
從地稅局大樓出來，把自己扔進一輛出租車裡，靠在同樣坐在後座的小魚的肩上，突然就很想哭，於是突然間就哭了。
小魚回身摟住如煙，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下一下順着如煙柔順的長髮，輕輕嘆息了一聲。
如煙突然抓住小魚的手，聲音有些哽咽，“別不要我，賀歆妤，別不要我。”
小魚拍了拍她的手，沒有說話。
車子停在雜誌社附近的一間小小的咖啡館門口，小魚拉着如煙走進去，點了兩杯咖啡。
如煙去借了洗手間洗了把臉，兩個姑娘喝完了咖啡，又坐了一會兒，相顧無言。
最終，還是如煙拿了手機看了看時間，“回去吧，今天不是還有工作麼，下一期的策劃也差不多該出了，這兩天把它弄出來吧，你選的什麼主題，還是咱們一起來吧。”
小魚點點頭，“選的主題是，‘那些年，曾打動過你的情歌’，現在有了個大概的框架，把細節全做出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收拾了東西回了雜誌社，走到策劃部的時候看見在辦公室坐着顯然是在等她們回來的紀珽筠的時候，腳步一滯，如煙走上前去，裝作若無其事地一笑，“姐怎麼來了？是有什麼事安排嗎？怎麼不給我們打電話？”
紀珽筠擡頭看向如煙，看了很久很久，然後起身，“最近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怪自己，忙着雜誌社的事，是不是忘了關心你們……結果……”
小魚也走上前來，並不確定紀珽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姐……”
紀珽筠用手撐住太陽穴，“你們倆，今天不用上班了，回家去，好好想想怎麼給我個答覆，我和芸旖那邊還有些事要處理，辦完了就回去找你們。”說着就要往門外走去。
如煙卻是縱身攔住她，目光灼灼，“是柳天鴻告訴你的，對不對？”是問句，可是語氣異常的肯定。
紀珽筠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咱們的事，回家再說。”
遠遠地，如煙已經看見穆芸旖身邊那個叫蘇謐的助理向這邊跑過來，應該是來找紀珽筠過去的吧，也就沒有再說些什麼，咬了咬嘴脣，卻沒有動。
蘇謐跑過來的時候倒也沒發現這邊氣氛有什麼不對，和如煙小魚打過招呼之後，對紀珽筠道，“姐讓我過來找您……”
紀珽筠點點頭，“嗯，咱們這就過去。”說完就徑直走了，也沒再說什麼。
轉身回了策劃部的辦公室，如煙從自己口袋裡掏出那個顯得略舊了些的手機，曾經有多少人勸她現在都是觸屏手機了，又不貴，你換一個唄，塞班系統真是難用的要死啊……如煙也只是笑着搖頭，說自己早就用慣了，又沒有壞，換它幹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當然不缺換手機的錢，只是，這個手機，是她高三畢業之後的那個暑假，那個被她稱爲父親的男人買給她，親手遞到她手上的。
此刻，如煙低頭，看着手上跟了自己將近五年的手機，然後揚起手，狠狠地將它摔到地上，用了很大的力氣，號稱是“能砸核桃的品牌”的手機一下子，四分五裂。
如煙看着滿地的狼藉，輕輕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