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所謂期末考試只是俗稱的“打醬油”,老師不會在這個時候刻意地難爲誰,論文的開題和假期的實習,還有幾天之後的研究生考試纔是重頭戲。
大部分人只是在考前一天象徵性地翻翻書,然後轉頭輕裝上陣地去考試,監考老師盡職盡責地坐在講臺上聊天,根本不往底下看一眼……
早早地交了卷,如煙拿起包走出了教學樓,她揹着一個小小的雙肩背書包,穿着平底的休閒鞋,臉上未施粉黛,模樣清純得竟像是剛剛踏入校門的大學生。
低着頭沿着校園小徑慢慢走着,有風灌進衣服裡,竟是刺骨的涼。
路邊是大部分已經枯黃的草坪,中間卻還夾雜着點點的綠色,學校里路邊不知道是刻意種植還是天然而成的一大片三葉草,記得當初軍訓的時候,班裡的姑娘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蹲在路邊想從這一片的三葉草裡找出一朵代表幸運的四葉草,卻全都一無所獲,反倒是有一次,如煙在不經意間尋得一朵,也沒有太在意,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夾到了牀頭的某本書裡。
再後來的某一天裡,那本書被借給了紀珽筠,而自那一次過後,如煙便再沒有見過那一朵小小的四葉草。
如煙伸手扣上風衣的衣釦,揚起脣角笑了笑,最近自己還真是老愛想起之前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啊,難道真的是變老了。
去了很久都沒去過的食堂,身邊有低年級的孩子們在抱怨考試太難範圍太多後面的不知道怎麼複習看來這幾天都要通宵了之類的話題。
如煙從錢包裡翻出飯卡,大一時5塊4一份的蓋澆飯已經漲到了7塊,魚香雞絲蓋飯的賣相依舊極佳,端着盤子找到一個空的座位,看着周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突然間有種鮮明的感覺,這四年,從自己的身上拿走了什麼。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如煙一向不喜歡開鈴聲的,哪怕是鋼琴曲,在安靜的空間裡突兀地響起來也會覺得吵,好在神經也還算敏感,倒也沒怎麼錯過過電話。
看了看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喂?”距紀珽筠回國已經半月有餘了,她們之間的關係甚至於如煙和小魚之間的關係都已經緩和了不少,但是,如煙不得不承認,自己當真是有心理潔癖的,對着紀珽筠,她始終,再也叫不出一句,姐。
食堂裡的信號並不好,加上人來人往的難免會吵得厲害,如煙只覺得自己聽見的聲音都是斷斷續續的,最討厭這樣費力的電話,如煙只說了一句“一會兒我打給你”就按下了手機紅鍵。
一向是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的,想了想卻還是回了宿舍一趟,拿了些做設計圖時要用的東西,在屋裡小坐了一會兒,纔想起來剛剛忘了給紀珽筠回電話,從通訊錄裡翻出了她的號碼,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前兩年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號碼自己根本都不用背的,每次都是那麼自然而然地從指尖流出來……而現在,竟生疏到要靠手機通訊錄纔可以了麼……
電話很快被接通,“如煙,剛剛在幹嘛?”
如煙想了想,“沒,剛纔在食堂,信號不好。”
紀珽筠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今天考完了吧,我和小魚一會兒去接你。”
如煙笑,“不用了,我東西不多,自己回去就行。”
紀珽筠也笑,“嗯,我順便回去和我導師說些事情,正好一起。”想了想又道,“下午你就和小魚在學校裡逛逛或者讓她幫你收拾收拾東西。”
如煙手指一僵,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好,你們什麼時候來。”
紀珽筠兩點的時候準時去了導師的辦公室,這一趟她來的目的是想請導師推薦幾個人到雜誌社幫忙,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發刊,但是前期的策劃和選題,還是春節後要出的試刊,無疑是需要很多人手的。
除了幾個必要的崗位在網上放了招聘信息等着有經驗的人來應聘之外,其他的人,紀珽筠是很樂意請一些剛出校門或者尚在象牙塔裡的學生的,他們固然在經驗方面有所欠缺,工作能力也有待磨練,但是那種年輕人的朝氣,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更何況,自己還和導師有約在先。
新聞系的孩子們倒是有一大半願意做雜誌的,導師其實亦是感謝紀珽筠能提供這個機會,比較新聞專業的就業形勢屬於最不樂觀的專業之一,之前在畢業班的課上已經跟孩子們提過這件事,只等着紀珽筠今天來這裡做個簡單的面談了。
另一邊,如煙帶着小魚在學校各處逛着,並不說話,只是並肩走着,如煙突然發現,一晃快四年,除了開學時的那一次,自己竟是再也沒有好好地逛過校園。
一路上的景色其實沒怎麼變過,不一樣的,只是自己的心吧。
午後的陽光很好,安靜而明媚的溫暖靜靜流淌。
生活區總是有三五成羣的女生結伴閒逛,一直在身邊的人突然消失在某個拐角,片刻之後又重新回來,手裡捧着兩杯奶茶。
被遞到自己手上的是一杯暖暖的莉香奶茶,如煙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她一向不喜歡甜的東西,對於奶茶這種甜膩的飲料也是排斥,卻獨獨鍾愛莉香奶茶,“……她告訴你的?”
小魚笑,“說實話,如煙,你覺得,姐會記得這些?”
如煙也笑,很清澈,“我覺得,不會。”可是……你沒有理由知道啊。
小魚捧着自己的那一杯鴛鴦奶茶喝了一口,“其實……是我猜的,看來我猜對了。”
如煙點頭,笑。
這些日子以來,還真的是,不怎麼討厭這個小魚了。
雖然,她一開始進入自己生命的時候,是以一個入侵者的姿態。
如煙並不是不講道理的孩子,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的這些天讓她不得不承認,小魚真的是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姑娘,雖然亦是無法親近,卻總歸不再敵對。
之前的某一天,賀歆妤向如煙遞過了一張嶄新的銀行卡,“裡面有九千,是前三個月的房租,以後我每個月會往裡面存三千的,密碼是你生日。”
如煙接過卡,纔想起自己之前刁難一般地要小魚付房租,輕輕一笑,卻還是接了過來,“好,我知道了。”然後回到房間就把卡放進了抽屜裡,再也沒有動過。
如煙所在的學校是典型的女多男少,生活區的小店大多是賣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的,難得地有了心思想要去逛逛,如煙喜歡收集各式各樣的小卡片、明信片,在各家店裡買了很多,小魚只是跟在她的後面,笑着看着她。
正要付賬,突然在銀臺看到一條極爲剔透的琉璃吊墜,在燈光的映照下異常的漂亮。
只是稍稍猶豫,便已經決定要買下來,付了錢,卻拒絕了店家幫自己包裝,直接拿着遞到了小魚手裡,“拿着,很配你。”
小魚有些發怔地順手接過,原來,那個琉璃吊墜,竟是被做成了一尾小魚的形狀。也沒有矯情地拒絕,說了句謝謝就直接帶在了脖子上,吊墜有些涼,卻很快,被自己的體溫溫熱。
直到兩個人逛得都有些累了,時間卻依舊還早,索性找了一個小的甜品吧坐下,兩個都不多話的人坐在一起還真的是有些彆扭和尷尬,小魚幾次想找到可以聊的話題,卻發現,當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她和如煙還並不算熟識,不知道她的好惡,不知道她平時的生活狀態……
倒是如煙,在一陣子的靜寂過後輕輕開口,“小魚,你要不要回家過年?”自前幾天,她已經改口叫她“小魚”,倒不是所謂讓步,只是覺得“賀小姐”的稱呼太過拗口,而自己,似乎也真的不再那麼排斥她了。
小魚一怔,“不回,我媽在意大利,我爸大概正忙着他所謂的生意,他們都沒時間理我的。”
如煙有一種無意間揭了別人傷疤的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該要怎麼接話,倒是小魚十分坦然,“沒關係的,我早就習慣了。”這麼多年都習慣了一個人,所以在遇見姐之後才分外地感恩,才成了,握在手裡不肯妄棄的溫暖。
如煙笑笑,沒再說什麼。她本身就是拙於言辭的人,也並不想對小魚透露自己家裡的情況,於是此刻,只能是沉默。
小魚也笑,毫不介懷的樣子,“姐說,今年,咱們三個要一起過年的。”
如煙點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氣氛太好。
雖然兩個人之間再次沉默了下來。
只是沉默,只是安靜,並不尷尬。
店裡在放着《Dying in the sun》,清新寧靜。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小魚的手機鈴聲響起,纔打破了這份安靜。
如煙率先起身,“走吧。”說着展顏一笑。
就是這個笑容,幾乎讓小魚看呆了,幾秒之後才記起要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