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個“長官”,雖然衣冠楚楚,但他的言談舉止,根本不像個當官樣,加上他面黃肌瘦,沒有當官那種養尊處優的氣色,還有就是,左顧右盼,畏首畏尾,根本不敢在勤務兵的面前擺官架子。
父親經過一番觀察分析得出結論——
極有可能是昨天那個當官的拿犯人來試探自己。
等來人報的又是一個“人”字時,父親就更加證實了自己的分析。
還有,父親連連說了兩個“不妙”,來測字的人並沒有多大驚訝,倒是七個勤務兵在目目相覷。
父親說來人有“牢獄之災”時,七個勤務兵更是點頭而笑,父親就完全有把握了,就又在囚犯方便大做文章,把他們幾個人講得服服帖帖的,一言不發地丟下錢走了。
七個勤務兵押着死囚回去後,又添油加醋地彙報了一通,軍閥蔡大年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特地叫人做了一塊牌匾送過來。
父親把蔡大年的牌匾“賽神仙”一掛,立刻轟動了縣城。前來測字的官老爺官太太們絡繹不絕,父親每天都可以賺一二十塊大洋。
這錢一多,有人眼紅了,想來敲父親的竹槓。一天上午,父親的測字攤子前來了三個無賴,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父親一看來者不善,心知他們是來鬧事的,索性裝了一袋葉子菸,不慌不忙地抽着,等猴子腦殼燒紅了,這纔跟他們打招呼:“三位要測字不?”
三個無賴用鼻子“嗯”了一聲。
第一個無賴拿起毛筆,在板子上寫了一個“朱”字。
父親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他們是誰了。
父親把這“朱”字橫豎看了一會,然後裝腔作勢說:“先生,恭喜你,今天往東方走,會有人用最豐盛的酒宴招待你。”那人聽了,一退到一邊聲不哼。
第二個無賴拿起毛筆,也在板子上寫了一個“朱”字,然後把毛筆一扔,說:“怎麼樣?”父親也照着剛纔的樣,細看了一番後說:“先生,恭喜你,今天往西方走,會有人送漂亮的衣服給你。”那人退到一邊,也一聲不哼。
第三個無賴拿起毛筆,在板子上還是寫了個“朱”字。
那人還沒有說話,父親就叫起來了:“哎呀,先生今天有點不妙呀!你今天最好別往北邊走,往北邊走,肯定要捱揍。”
那人說:“哼!敢揍老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父親說:“靈不靈理當實驗,準不準過後方知。”
然後悠悠地抽起旱菸來。
三個無賴按父親指定的方位,各懷心事地走了。
傍晚時分,三個無賴回來了。
父親抽着旱菸慢條斯理地問:“三位先生,我測的靈驗不?”
三個無賴不說靈,也不說不靈,而是大聲質問父親:“這字是怎麼測的,爲什麼同一個‘朱’字會有三種不同的結果?”
第一個無賴朝東方走,走了一段路,看見前面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有家人正在辦喜事。他經過門口時,門口的人看見了,趕緊拉他進屋,請他喝喜酒。
第二個無賴朝西方走,走不多遠,只聽見爆竹聲聲,響過不停。他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家縫紉店開張,正在慶賀。他走到門口,被老闆看到了,趕緊把他拉到店裡,泡了茶,還把一件上等的狐皮袍子送給他。
第三個無賴,父親要他別往北方走,他偏往北方走,走了一段路,有個哨兵衝他高喊:“滾開,這裡不許通過!”一聽“滾開”,他偏不滾開,還是不理不睬往前走,結果吵了起來。這時,一位軍官的姨太太從他的後面經過,他和哨兵吵得正起勁,哨兵的槍口黑洞洞地對着他,他不敢往前衝,只能不停往後退,結果踩了那位姨太太的腳。姨太太一聲尖叫,指着他的鼻子就罵,馬上圍上來一羣當兵的,把他毒打了一頓。
測準了,但三個無賴還是不想放過父親,回來想找麻煩。同是一個‘朱’字,爲什麼一個有吃一個有穿一個卻捱揍?他們要父親當面把理由講清楚,否則就砸爛攤子。
父親的荷包裡有一百多塊錢了,正準備收攤子回家,所以存心要羞辱他們一番。父親抽着旱菸袋不慌不忙地解釋說:“三位先生休怪,恕我直言。三位寫的都是一個‘朱’字,這‘朱’字與‘豬’字同音撒,按測字,兩字可以同意思。第一次豬拱嘴巴,主人認爲它是餓了,就趕快煮潲,所以第一個‘朱’字有得吃。第二次豬拱嘴巴,主人認爲它是涼了,就會給他墊稻草,所以第二個‘朱’字有得穿。第三次豬拱嘴巴,主人認爲它吃也吃飽了,墊也墊暖和了,還有麼子不知足的?這不是無理取鬧麼,當然就只有打了。”
父親一席話,說得看熱鬧的人直點頭:“講得有道理,還真是這麼回事哩。”
三個無賴聽了很不是滋味,但又無話反駁,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其實父親能測準三個無賴的遭遇,並非真的能掐會算,只是他善於掌握周圍的環境情況,並且巧妙的加以運用罷了。自打三個無賴一出現,他就已經有幾分眉目了,第一個無賴在板子上寫了個‘朱’字,就證實自己的猜想了。
“他們是芷江城頭的惡霸朱家三兄弟。”
父親沒事的時候就在芷江城頭瞎轉悠,曉得那天東方有一戶人家結婚,只要朱老大路過那裡,因爲怕這個惡霸鬧事,人家肯定請他喝喜酒;西邊有一家縫紉店開張,朱老二去了,老闆怕這個惡霸鬧事,肯定會送一件好衣服給他;還有,蔡大年將軍的下屬部隊駐紮在北方,閒人不許通過,朱老三平日驕橫慣了,肯定不吃這一套,前去肯定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