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兩人一路無言。由於是晚上8點了,不是上下班高峰期,高架上很少見到車輛往來,偶爾飛馳過來一兩輛,也形如鬼魅。
紀卓庭認真開着車,沒聞見餘生的動靜,便擡眼,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瑟縮在後座上,纖薄的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團,就像月光下的剪紙一般。眼神也怔怔的,茫然無助,漆黑如點墨的眸底好似盛開着一簇簇寂寞花。見她神情懨懨的,他沉默一晌,到底忍不住問:“餘生,怎麼……不高興嗎?凡”
餘生搖搖頭。
“那你擺着一副撲克臉做什麼?”見餘生不回答,他又刨根問底地問。
“我只是覺得可惜。”
小聲的回答,餘生淡淡細了眉目,突地將清盈盈的眸光一轉,卻不經意瞥見紀卓庭映在後視鏡裡幽深如潭水的眼。
看着他,餘生轉了眸光,說:“命運總是不公平難以預料的,幸運的人唱着輕快曲調,不順利的人唱起悲涼哀音。素素那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可惜這兩年的時光都在病牀上度過了。不過還好,她終於是要醒過來了。這是一件值得高興與慶幸的事。”
不知怎的,這下輪到紀卓庭不說話了。
抵達萬達廣場的時候,餘生想下車去買點日用品,紀卓庭便在停車場停了車。他提出陪餘生去萬達走走,餘生卻拒絕他讓他先回家。哪知餘生下了車,他就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餘生走了好遠,才發現他也在謦。
回眸時,廣場上數以百計的白鴿撲棱着翅膀,咻咻地飛遠了。他站在其中,身形高而清瘦,衣着華美高雅,周身上下散發着一種落寞之氣。猝然間四目相觸,她看見他看着她,墨玉一般發亮的眸子帶着笑,眉眼舒展,輪廓清晰,翩然如玉。
一時相顧無言。
恰在此時,旁邊有穿着樸素的老婆婆牽着十幾個形狀各異的氫氣球走過。不過是些時下流行的卡通人物,大白,阿狸,海綿寶寶,輕鬆熊等。幾個小孩子擁上來,爭相要買她手中的氫氣球,她手忙腳亂地招呼着,將其中一個大白氫氣球遞給一個小男孩時,不知是那個男孩子沒拿穩還是怎麼的,他手中的氫氣球滑了出去,慢慢升上天,在瞬間遠去。那小男孩的表情也在瞬間變了天。
他向那位老婆婆哭鬧着要氫氣球,“老婆婆,我的大白飛了,我的大白飛了,怎麼辦啊,我的大白……”那位老婆婆手足無措,想送他一個新的大白氫氣球她又捨不得,正在躊躇間,餘生就蹲下身去,揉了揉那小男孩柔軟的發尖,笑道:“沒關係哦,阿姨送你一個新的大白好不好?別哭了,下次記得把氫氣球的繩子拿穩些……”
話畢,餘生從老婆婆手裡買來一個新的大白氫氣球,她遞給小男孩。小男孩接過氫氣球,立時破涕爲笑,咧開嘴,露出潔白好看的虎牙,一雙眼睛像撒了一池星光,晶瑩交錯,“謝謝姐姐。”
聽見他喚她姐姐,她有些意外,忍不住展眉一笑,脣紅齒白,眼波盈盈,仿若桃花花蕾在空氣裡悄然綻放,滿眼歡喜。
“不謝哦。小朋友嘴巴真甜。”見小男孩眉間眼裡都是開心,餘生又笑了笑,“快去玩吧,下次可要長點記性,別又弄飛了氫氣球。”
小男孩點點頭,便朝着遠處跑開了。
餘生遙遙望着小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擡眸時,瞧見紀卓庭正仔仔細細瞅着她。華燈初上,光影綽綽,側首的角度,不止能看清楚他出類拔萃的頎長身形,更連他面部微乎其微的表情都能看出來。幾分沉靜中帶着一點溫柔。他看着她,突然頗爲尋味地打趣道:“看來你挺喜歡小孩子的嘛,不如我們生一個?”
餘生白了他一眼,“紀卓庭,你是不是一時不揶揄我就閒得慌啊?”
紀卓庭笑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含着淡淡的倦意,“對啊我閒得慌,閒得沒事做纔會有空沒空揶揄你。”
聞言,餘生竟無言以對。
紀卓庭又說:“你剛纔不是說來萬達買日用品嗎?你要買什麼,趕緊去吧。我在外邊吹吹冷風,也順便等你。”
餘生垂下眸子,幾點朦朧的霓虹光影從頭頂上照下來,在她清秀的眉間落下清麗的光澤,瀲灩生姿。她沉默須臾,才淡淡開口:“其實我不是來買日用品的。是我一個朋友在這邊開了一個新畫廊,本來今天開業的,但是我沒能過來。現在雖然早就結束了,但於情於理,我還是要過來看看的。”
紀卓庭微微頷首,“確實是應該過來看看的,要我陪你嗎?”
餘生歪着腦袋,眼裡笑出了桃花朵朵,“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你如果實在要去,就一起去看看唄,何必這麼委屈?順道還可以培養一下你的藝術氣質,陶冶一下你的高潔情操。”
“你這話說的……你老公我又不是沒文化的暴發戶,作爲一個從貴族大家裡走出來的子弟,這些修養是基本且必備的,好嗎?”
“好好好。”餘生懶得跟他爭執不下,便舉雙手贊成。
兩人說
說笑笑間,就一起向藝術畫廊走去。畫廊設在萬達商業中心的6樓,寸土寸金的地方,乘坐觀光電梯上去的時候,透過面前的玻璃幕牆,往下望,可以看到萬達廣場的全景。燈紅酒綠的夜,高樓林立,連綿一片。外面街上依然車水馬龍,一盞盞車燈亮起來,擠擠挨挨,漸漸匯聚成一條璀璨無垠的星海。
步入藝術畫廊,一路路走過去,他們在色彩繽紛的世界裡停停走走,輾轉流連。餘生頗有耐心地爲紀卓庭解說每一幅畫,縱然紀卓庭再驕傲自負,在專業的餘生面前,也謙遜如小孩般。他也十分配合,不厭其煩地同她清談,聲音清清朗朗,飄落下來,如若紛紛碎碎的塵屑,撲在她平靜無瀾的心湖上。
漣漪點點。
畫廊的一個轉角處,有一個15、6歲的女孩子,她架起畫架,正坐在小板凳上認真地畫畫。
旁邊插在細頸花瓶裡的薔薇花枝散出嫋嫋的幽香,地上鋪了一層細密潔白的花籽,一隻渾身花白、通體圓潤的小貓咪匍匐在她腳下,嗚嗚地撒着嬌。
她的畫是水墨山水畫,一葉孤舟,幾片葦草,一白衣人靜坐在小舟之上,臨江垂釣。圖案很簡單,意境卻很美,一筆一畫十分仔細,筆鋒蒼潤奇雅,畫法飄逸靈動,很是不錯。
像是察覺到身後有人,那女孩子回眸來,見着他們,便盈盈一笑。
眉梢間的秀麗清澈,眼波里的澄淨溫柔。
讓人不覺一驚。
清水眉目,玉輾雙頰。她看着那眼眸清亮澄淨的女孩子,突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想起自己與陸司淳的初遇,想起那一年的荼蘼花事了,有一瞬間的怔住。曾幾何時,自己也那般,有於喧譁之中絕然獨立的靜氣,有不喑世事懵懂天然的稚氣。便忍不住凝眉一笑,誇讚道:“畫裡有很美的詩意,小姑娘,加油。”
又看了一會兒畫,畫廊的主人莫雲枕出來了,她穿着一襲素色旗袍,身姿窈窕妙曼。頭頂上燈光亮堂堂的打下來,絲綢一樣纏繞在皮膚上,脣上淡淡的一抹殷紅襯了她白淨膚色,嫋嫋眉眼,更是楚楚動人。
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她胸前那一大朵金繡牡丹就要盛開似的,花瓣層層疊疊綻放。身後是一幅幅精雕細琢的畫,她整個人則美得像古畫中的仕女般,讓人見之難忘。
見餘生過來,她很是開心,便邀請他們去旁邊的汀水閣喝茶小憩。
古色古香的汀水閣,每一楹茶間都有着雅緻的裝潢,雕花木窗,描金木櫃,各式古典的傢俱擺設,珠聯璧合,像古代少女的閨閣一般。
他們對坐着休憩,莫雲枕則在旁邊跪地煮茶。
不過才一會兒,滿室都氤氳着清淡的茶香。
煮好茶,莫雲枕爲他們沏上新茶,端到跟前來,她微微側首,露出半張線條柔和的側臉,皎然皓白有如瓷玉。她說:“餘小姐,紀先生,請喝茶。”
餘生接過茶盞,說:“謝謝莫小姐。”
莫雲枕笑了笑,突然說:“餘小姐有一段時間沒過來了,之前便一直心心念着,催了很多次才應了的。還說今天開業要過來呢。誰知道又食言了,小妮子不講信用。待到晚上都要打烊關門了,才把你盼爹爹盼奶奶的盼來,真是沒意思。”
聽見她的嬉皮話,餘生輕笑一聲,柔媚眼波掠過去,“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了,我知錯了行不行?”
莫雲枕垂下眼,輕言軟語的說:“我得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