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餘生陪紀卓庭去了白素素住的地方。
素素出車禍成了植物人之後,她在icu待了三個月,待到病情穩定之後,紀卓庭便在郊外特地置了一處別墅供她養病。還專門給她配了私人醫生和護工,她的父母也被接過來照顧她。紀卓庭每個月都會過去探望素素,有時候還會陪她的父母到處去走走。如今兩年過去了,素素依然沒有醒過來,紀卓庭每個月去探望她一次的習慣卻一直沒變,最近這段時反倒變得越來越勤了。
抵達綠汀洲的時候,白素素的父母都禮貌地出來迎接他們。見到餘生,他們似是很意外,但隨即便對她笑了笑。
白夫人則牽起餘生的手,仔細端詳了她半晌,溫和一笑,“這位便是餘生餘小姐吧,常聽卓庭提起你,果真長得很漂亮。”
從白夫人口中聞見紀卓庭常在他們面前提起她,她很意外斛。
側目凝視紀卓庭,只見他正跟白老爺子聊得開心。日光如碎了的金粉一般的,一束一束照下來,將他挺拔有力的身姿映得大亮。微短的發尖,五官俊冷,半邊臉隱在陰影裡,唯有眉眼間有一簇光芒跳動。她正看着他出神,他像是感覺到了她目光似的,突然就轉過臉來,揚眉清冽一笑。
他的眼深邃得像一片海,眸底的笑意有着耀眼的光澤,嫋嫋然似的,很溫暖,讓人如沐春風一般餐。
她也朝着他微微一笑,便回眸去對白夫人說:“聽說素素最近的身體情況有所好轉,她現在怎麼樣了?”
談及素素,白夫人眼神黯淡下來,一張保養得宜的臉卻掩不住愁雲慘淡,沉默須臾,她擡眸一笑,眼角的細紋散開了去,“謝謝餘小姐的關心,素素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最近病情轉好了,雖然還是在昏迷中,但是據莫醫生說,素素身體各方面的恢復都比較好,有時候還會發出嗯呀的聲音,用力喊她名字的時候,她眼珠子會不自覺的轉動,貌似能看見人。有康復的徵兆呢。”
聞言,餘生點點頭,說:“能醒過來就是最好的。”
四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齊齊走進別墅。白老爺子和白夫人待在樓下備置晚餐去了,餘生則隨紀卓庭慢慢走進病房。
病房有着堪比星級套房的設施,一應俱全,中央空調保持恆溫,溼溼潤潤的,空氣分子裡似含着薄荷一般清涼芳冽的香味,聞着不覺神清氣爽。
餘生隨紀卓庭一走進去,就看着一個生得清麗秀氣的護工正在給白素素量體溫,旁邊站着正觀察心電圖情況的莫醫生,他帶着金絲眼鏡一臉溫文爾雅,見着紀卓庭,他對着他笑了笑,又訝異地看了餘生一眼,便喚了護工出去了。
待到他們離開後,紀卓庭走到窗前將百葉窗一把拉開。光線一束一束傾瀉下來,猶如潑灑在空中的白色染料,在瞬間刷白了房間的牆面。
藉着光線,餘生終於看清了白素素的容貌。
白素素安靜地躺在病牀上,雖然一直昏迷不醒,但因爲被人照顧得當,她臉色紅潤,氣色好。又怕營養吸收不到位,遂剃了光頭,卻也掩不住她不驚不擾的美貌。
她雖不是那種豔麗逼人的大美人,卻有一種很舒服的美,五官精緻,肌膚細膩。身形頎長而消瘦,優美脖頸下面的鎖骨高高凸起,就像一隻玲瓏妙美的蝴蝶般。她睡在那裡,靜靜闔着雙眸,呼吸輕微而綿長。細密幽涼的光線瀉下來,籠罩着她,朦朦朧朧的,如在夢中,有一種隔世的美。
整個人的氣質,就跟她的名字一樣。
目光向下,餘生突然瞥見白素素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價值不菲的手鍊,晶瑩剔透,色澤潤澤,隱隱有光華流轉。
是溫莎公爵夫人的“十字架”手鍊。
她當時以爲紀卓庭拍下來是送給潘紫的,卻沒想到是送給白素素的。其實仔細想想,也不足爲怪,那麼昂貴的東西,只有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纔有資格佩戴。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串“十字架”手鍊,兀自出神。
牀頭櫃旁邊一個細頸花瓶裡插着一束微微蔫黃的康乃馨,紀卓庭皺着眉頭,將其一把拿出來,扔在垃圾桶裡。隨後,他將細頸花瓶裡面的清水換了,再插上一束淺紫色的香檳玫瑰。
日光幽幽渺渺的,如水一般流淌在枝葉花瓣間,細細碎碎驚起一片燦然光芒。含苞怒放的一盞盞玫瑰,隱隱剔透。
迎着那散漫日光,他輕輕俯身,在白素素光潔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吻。
時光凝滯,恍若隔世。
他們的影子融在一起,珠聯璧合,絕世無雙。
看着紀卓庭滿眼癡纏,餘生沉默了。
她站在玻璃窗前,手上捧着熱氣騰騰的茶水杯,靜靜佇立。喧囂之外的碧湛天空,白雲嫋嫋,絲絨般柔軟地鋪陳在她的視線裡,卻在瞬間散開了。
看着那雲,她心底悵然,眸底也有一種無以名狀的難過肆意滋長。
她突然想起自己和陸司淳。
現在的她,因爲失憶,已經不在乎生命中零零碎碎的東西。然而,
她還是忘不了他,忘不了自己曾經的深愛與癡纏。曾經她以爲生命裡最安全的狀態是他在她身邊。可是事實呢。歲月過去的聲音那麼尖銳,像鋒利的刀一般剮着自己的心提醒着自己,陸司淳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卻到底是心有不甘。
清風微涼,呼呼吹進來,滑過遠處幾簇吊蘭蔥綠鮮亮的葉子,將杯中普洱茶的芳冽清香沁入鼻翼。
餘生看着窗外高亮清澈的天空,眸中尤含有淚花。
只覺過往的一切如一場老電影,在她腦海中不停回放,一幀幀老膠片被風吹卷着從眼前滑過,光影模糊。
高考之前那個夏天,她在天台上折完千紙鶴之後,便下樓去拿出自己的畫冊,將裡面的畫一一翻給陸司淳看。身畔忽然落下一襲暖意,原來是陸司淳坐在了她旁邊。她指着裡面的畫,說:“你看,我畫山畫水,畫人物畫花鳥,丹青素描,油畫水彩,作了這麼多的畫,卻還是畫不好一個你。”
陸司淳笑而不語。
她依偎在他寬闊的肩上,水汪汪的眸子裡斂着笑。他將她搭在畫冊上的一隻手拉來籠住,那細長手指溫軟如同花枝,柔軟地蜷縮在他掌心。
“該怎麼辦纔好呢。現在我滿腦子都是你,山是你,水是你,山山水水都是你。”她忍不住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他卻問她餓了沒,想吃什麼,她笑着說:“冰淇淋,小熊餅乾,都可以。”
他皺着眉頭,“怎麼淨吃些小孩子的零食。”
她挑着眼看着他,一臉不屑,“那你覺得我該吃什麼。牛排和紅酒。我纔不喜歡吃那些極講究的玩意兒呢,吃都吃不飽。”
話畢,她站起身來,從冰箱裡拿出兩個巧樂茲的甜筒冰淇淋,將其中一個遞給陸司淳,笑嘻嘻地說:“雖然知道你不喜歡,但是你好歹也嘗一口嘛,也是我的心意。來——我幫你剝開。”
見她翹着手指,極細心地將甜筒冰淇淋外面的包裝紙剝開了,他便接過來,眼色陰沉,“這就吃得飽了?”
她凝眸瞅着他,見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減依舊,忍不住盈盈一笑,牽出眼底翻涌的俏皮,她說:“吃不飽吃不飽,但我就是想吃。”
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正是情感趨於成熟與完善的時候。性情狷介,有一點過度的敏感與自尊,容不得一絲敷衍與輕視。也是正常的。
“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要陪你吃冰淇淋?”看着她,他忍俊不禁。
“你老嗎?你只比我大幾歲而已,看起來英俊又帥氣,多麼年輕的一個青年才俊啊,怎麼就吃不得冰淇淋了?”
“枝枝……”
陸司淳突然喚了她一聲,那一聲尾音略顯悠長,沙啞又低沉,落到她心底,百轉千回,迭涌起萬千思潮。
他問:“枝枝,你真的不介意嗎?”
她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他怕她介意他是她的姐夫,介意他已經有過一次婚史了,介意他的年齡,也怕秦蘇曼不同意他們之間的事。
她怎麼會介意呢……
窗外風聲漸漸轉急,吹得兩邊玫紅色的窗簾洶涌翻飛。四下裡一時寂靜無聲,眼前只有光影迷離,這一方亮堂天地裡,縈縈繞繞只餘了她和他,安靜中四目相凝,呼吸若有若無,淺不可聞。
她突然伸手反握他的大手,緊緊攥住,“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杏花春雨,溫山軟水,我們在一起,看月亮,數星星,啃西瓜,即使平平淡淡過着,也依然是歡喜的。”
淡淡的一聲淺笑,他黑曜石般的深瞳緊緊攫住餘生的眼睛。分明是孤獨落寞的一個人,偏生在擡眸間溫潤如玉,那一瞬眸底翻轉而出的笑意,看得餘生的心幾乎要融化開來。
他說:“好。”
恍恍惚惚,如假似真,一切都真切分明得不似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