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陸司淳便將帶來的瓷罐揭開,他將香濃鮮美的烏雞湯盛到玻璃碗裡,用湯匙攪了攪,再拿到餘生面前來,“專門爲你煲的花旗參片烏雞湯,多喝點這湯,補血養顏,對你手術後身體的恢復,也特別有幫助。來——枝枝,嚐嚐味道如何?”
“你的廚藝,我可是百分百信任的。”
話畢,她便接過陸司淳手中的玻璃碗,用湯匙盛起來嚐了嚐。湯汁色澤釅釅,入口鮮美細滑,香濃純正,便忍不住凝眉瞥了他一眼,笑意嫋嫋散開了去,佈滿眉梢眼角,“幾年不見,廚藝見長啊。”
陸司淳也笑,“當然,人總是往上走的嘛。”
餘生又吃了幾口湯汁,模樣喜孜孜的,那歡喜的神色像是小女孩一樣靈動調皮,眉眼間盡是盈盈淺笑。陸司淳見她大快朵頤一臉幸福的模樣,又說:“枝枝,明天我要出國一趟辦事,這段時間恐怕就不能來陪你了。醣”
聞言,餘生放下手中的湯匙,問:“出去辦什麼事?很急嗎?”
陸司淳點了點頭,“不是很急,但必須出去一趟不可。咼”
餘生哦了一聲,明眸一轉,她突然放下玻璃碗不吃雞湯了,就擡眸來很認真地看着陸司淳,說:“其實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斷斷續續想起來很多東西,姐夫。”
聽餘生喚他姐夫,陸司淳微微不悅,說:“你想起什麼來了?”
“嗯……”餘生擡手支着頤,眸子裡露出深思的痕跡,皺着眉頭想了想,便說:“不知怎麼的,一個lullaby的名字在我腦海中屢屢出現,我知道我之前的生活中有那個人的存在,可是無論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她到底是誰,姐夫,你知道那個人……準確的說,是那個女人是誰嗎?她與我有什麼關係?”
果然,陸司淳的臉色瞬間變了,他說:“lullaby……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而已,她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餘生垂眸,細細的眸子低轉,眼神也變得幽幽怨怨的,“可是……爲什麼她在我的記憶裡如此深刻?我總覺得,她是我之前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只是普通朋友關係而已。”
聽見陸司淳篤定的回答,餘生沉默了,她低下頭,眉梢間不見了方纔的溫柔與歡喜,娥眉輕蹙,被一片冰冷籠住。半晌,她淡淡嘆息一聲,聲音清媚,略顯失落,“哦。原來只是普通朋友關係。”
陸司淳也沒有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旁邊茶几上的細頸花瓶裡插着一束茉莉花,花色皎潔皓白,幽幽渺渺的清冽花香吐出來,讓人迷離。隔着那灼灼盛放的花,餘生的臉龐像是一抹月色,漸漸淡下去,卻愈發清麗溫婉,叫人戀戀不捨。
過了好一會兒,餘生擡起眸子來直愣愣地看着他,說:“陸司淳,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被她問得一頭霧水,“什麼?”
餘生便說:“陸司淳,爲什麼你要對我這樣好?從我15歲開始,你便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我和媽媽,風雨無阻。後來,又送我到聖彼得堡去留學,盡心盡力栽培我。直到將我送到婚禮的殿堂,送到紀時景的懷裡,你才放開了我。爲什麼,陸司淳?”
陸司淳看着她,帶笑的瞳孔中似有晃眼的光芒輕閃,幽幽跌落下去,一瞬間灼入餘生心底。
他說:“因爲我愛着你,枝枝。”
“真的嗎?”餘生似是不信。
“真的。”他握住她柔軟溫熱的手指,給了她一個篤定的回答。
“不是因爲姐姐嗎?”餘生認真地問,眼角眉梢間都綻着些許的憂愁。
“之前是因爲姐姐去世了,我便帶着愧疚之心來照顧你們。可後來,我是真真正正覺得你是個令人疼惜的女孩子,便執意要把你照顧下去。”
聞言,餘生沉默了。
想起之前chloe說的話,和記憶裡的種種,她心裡像沸騰了一鍋水,無數的氣泡一股嚕一股嚕涌上來,將她心底僅有的幾分清醒辨識給模糊了。她慢慢的將手指從他大掌中抽出來,像是對自己說一樣,聲音低低的,“那便謝謝姐夫這些年來的照顧了。”
她突如其來的冷漠和疏遠,讓陸司淳臉上慍色微起,他忙拽住她纖細的皓腕,指尖冰冷,骨節僵硬,“枝枝,爲何要如此見外?不是說了不喚姐夫的嗎?”
她怔住。
不過半秒鐘的時間,她又轉過頭去,說:“好,我知道了。”
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陸司淳眉峰一蹙,又問:“怎麼了,枝枝?身體不舒服嗎?”
聽見陸司淳關切的話語,餘生低着頭不說話。愣愣看着自己細長潔白的手指,鼻尖發酸,胸口也窒悶難受,一種複雜而酸楚的情緒衝上心頭,淚水幾乎快要奪眶而出。然而她卻不能恣意落淚,只能用力忍着,連纖薄的脊背都開始顫抖。察覺到餘生的異樣,陸司淳擡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說:“枝枝,不要多想,你該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就是
了。”
餘生點了點頭,卻到底忍不住,淚如雨下。
四個月後,餘生康復出院了。
回到自己那間小公寓裡,餘生在秦蘇曼的照顧下,依然每天堅持着做復健。偶爾去樓下的花園散步。因爲還在康復中,她並沒有去上班,他們部門的小領導夏夢姐打電話過來問她身體情況,她也只是說一切還好。夏夢問她何時能回到崗位上工作的時候,她卻沉默了,過了好半晌,她深深吐出一口氣,說:“我想去遠方散散心,暫時不工作了。”
等到身體完全恢復,她去了西藏。
將自己的小公寓拾掇得乾乾淨淨,她拖着行李箱出門時,望着房間裡的物什,卻變得沉默。原來一個人生活過的氣息那樣容易帶走,不過只是收拾了幾件舊的衣物,帶走一些舊的東西,便自欺欺人地認爲,帶走了舊的氣息舊的光陰,就能留下一些新的影子與回憶。
就在這時,陸司淳的電話恰好打過來,她接起來,“姐夫……”“枝枝……”他在電話那頭欲言又止,低沉的語調慢慢拖延,“枝枝,你在家裡休息得還好嗎?身體怎麼樣?”
“還好。已經能夠蹦蹦跳跳了,你不要擔心。”
“嗯枝枝,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就回國了,我回來就來看你,等着我。”
“好。”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體己貼心的話,便掛掉了電話。餘生捏着冰冷的手機,心裡亂了起來。思前想後,她到底沒有告訴陸司淳她去西藏的事,隻身一人,便拖着精簡的行李箱去了機場。過安檢,上飛機。直到飛機起飛,她的心都是起伏不定的,像是彈跳不止的蹦蹦球。
機艙外的天空一碧如洗,蔚藍清亮,雨後朝霞絢爛分明,白雲嫋嫋,仿若一幅蘊着豔紅色的潔淨絲絨。望着外面變得寥廓遙遠的天和地,她只覺自己的心慢慢沉澱下去,變得寧靜。
對於陸司淳,她如今愈來愈離不開他。
彷彿已經骨肉相結,心血相連,分不開,斬不斷。若是執意要讓一個人先走,那便是一場撕心裂肺的殘忍凌遲。
誰也不願離開誰。
這些日子與他的相處,也讓她變得愈來愈膽小脆弱。
她想不起以前她與陸司淳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了。她甚至沒有一絲印象是關於他們之間的愛恨糾纏的。她只隱隱約約記得lullaby那個女人的話,和陸司淳那一次的發怒。他打了她,像一隻困獸般歇斯底里,還一聲聲質問她孩子的事。
孩子……
什麼孩子?
她並不明白夢中陸司淳的怒與痛,也不明白孩子的事,更不明白他們如何會走到那個決絕的地步去?
如今,她只是覺得很難過,心底焦灼不安,像是有滾燙的沸水濺到了她的心上,掀起一陣陣灼痛感。
曾經那樣心心相惜的兩個人,他給她以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體貼,她予他以纏.綿悱惻的情意與依賴。明明可以好好走到最後、廝守到老的兩個人,卻爲何中間多了個紀時景?住在醫院裡的那些天,每每午夜夢迴,她都會反覆夢見陸司淳的怒與痛。夢裡的陸司淳,面部表情那樣清晰那樣頹然那樣刺眼。
讓人心碎。
她到底是難過的,爲他的癡,爲她的遺忘,爲他們曾有過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