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之外,陸司淳站在一樹如火般的紅石榴花下,整個人也似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紅暈,懨懨的。旁邊景觀燈漏出幾點燈光,斑斑駁駁打在他臉上,光影模糊。幽靜處他眸心唯見一絲黯然,轉瞬即逝。沉默一晌,他說,“枝枝,如果有一天你忘記了我,我便一直守在你身邊,直到你記起我爲止。”
有什麼東西衝得她鼻頭一陣發酸。她眉眼略細,眸心猶含有淚光,便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說:“我不會忘記你。”
聽着她無比認真的話語,他沉默了。
夜色在他眸底落下沉沉的影子,他剛剛嘆息一聲,掌心便有柔軟溫暖的觸覺傳來。原是她牽了他的手。他回頭去,瞧見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中那點光是溫柔而甜蜜的。心中微微一動,便收攏手指,握住了她溫軟的柔荑。
清涼的夜風和着淡薄的梔子花香氣,直往人身上撲,他忽然說,“枝枝,我遇見你……這樣遲。”
“怎麼會遲呢?不遲,一點都不遲。”她搖搖頭羿。
周遭綻放着幾株潔白皎潔的茉莉花,暗香襲人,她一張小臉落在旁邊,被那茉莉花色襯得愈加皓白如玉。她想了想,便踮起腳尖,在他耳側柔聲說:“人生這樣長,幸福這樣短。愛你的時光,像糖一樣,漏在青天白日裡,很快就淅瀝散盡了。所以,在生命中這一段有限的時間裡,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他溫雅一笑,握了握她柔軟如花枝的手,說:“好,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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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分數下來的那幾天裡,她和青稚兩人一起把沸城玩了個遍。騎單車去大學城附近吃美食,到御街上溜達,爬山,或是去遊樂園的水上城玩水,彼此都玩得格外盡興。她們還計劃着成績下來了,填好學校,便一同去西藏旅行。
那天她剛剛從外面玩了回來,穿着一條薄薄的棉麻白裙子,手上拿着雪糕,額角上猶有晶瑩的薄汗。走進樹蔭濃翳的花園,遠遠地,她就看見陸司淳和一個穿着一襲紅裙衫的女子坐在木椅上,正在閒聊着什麼。
他們頭頂上打着乳白色的遮陽傘。兩人坐得很近,那女子背影纖薄妙曼,露在陽光中的脖頸,是一片如玉凝脂般的白,看起來很年輕。
看着他們有說有笑的模樣,她怔在原地。
還是晌午,樓前的槐樹傾下一樹淺嫩的綠蔭,細密的一束一束日光,淡白如銀,從那繁茂枝葉間漏下來,烙在青色的石板道上,光影斑駁。蟬聲聒噪,一浪一浪自耳邊掀起,引得她心底一陣焦灼不安,亂如麻。
她顧不得手上的冰淇淋快融化了,也沒吃,就躡手躡腳地走近他們,將自己單薄的身影隱在一樹婆娑疏影下。
只聽得那年輕女人笑了一笑,說:“osborn好心境,只是如今一直在照顧她們母女倆,可就沒爲自己做過打算?國外的事務所也不能扔下不管了,咱們都等着osborn回去掌大局呢。osborn……你看你什麼時候能夠回去?”
“枝枝馬上要讀大學了,我可能……要等她在學校裡安頓好了,纔會回去。”
“我見過枝枝……”那女人頓了一頓,又說:“她跟餘湄姐長得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是枝枝的一張小臉略顯稚嫩,還未長開,而餘湄姐的臉更加立體更加具有英氣而已。”
陸司淳沒有說話。
她聽見那女人提到她自己,一顆心也提起來了。
她是誰?
她怎麼知道自己的?
還在奇怪着,那女人曼聲一笑,說:“osborn遲遲不肯離開,原是割捨不下枝枝。osborn……你不會是愛上枝枝了吧?”
似是沒料到她突然會這樣問,陸司淳眼神一沉,眸底的光黯淡下去,脣角淡笑依舊,他反問道:“我愛上了枝枝?”
她整個心都提到嗓子眼來了,她撓開一條青蔥嫩綠的枝葉,忍不住靠近他們幾步,豎起耳朵想要知道陸司淳的答案。
“怎麼可能?”
陸司淳似笑非笑,臉色表情她看不分明,卻聽到他用格外清晰低沉的嗓音否定了那女人的問。他將寬闊的脊背靠在椅背上,放鬆雙腿,用極其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我怎麼可能會愛上她?我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小妹妹而已,從始至終,我愛的人,就只有阿湄。這一生,都不會有人能夠取代阿湄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lullaby,下次你可別亂猜了。枝枝是阿湄唯一的妹妹,我這個做姐夫的,多照顧些她也是應該的。”
“抱歉。”
聽到那個叫lullaby的女人說了聲抱歉,她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
聞言,她周身冷澹澹如結寒冰,忍不住踉蹌着退後幾步。
原來陸司淳根本就不喜歡她,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小妹妹,一個替代品而已。
他只是在她身上尋找姐姐的影子而已。
之前他給她的承諾與甜
蜜都是假的,陸司淳根本就不喜歡她。
這一生,都沒有人能夠取代姐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呵呵……他原是還愛着姐姐,他對她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因爲姐姐的關係在照顧她。
她將自己整個身體隱藏在樹蔭處,看着他們還在說說笑笑,她心底一絲隱痛直衝眼底,嘴脣微微發着抖,喉嚨也像是有銳利的刀子在割。她知道自己不該留在這裡的,可是她雙腿如灌了鉛一般,重得挪不開步。
過了許久許久,她終於轉身離開了。
6、7月份的溽暑天氣,空氣裡都如裹着一牀厚毛毯,熱得人一直汗涔涔的。她沿着長長的馬路漫無目的的走着,***辣的光線下,塵土飛揚,車水馬龍,到處都是大城市冷漠世俗的味道,喧囂聒噪。她在熟悉的街衢上逛了整整一天,走得腿腳都痠軟麻木了,她還在不停地走着,最後實在走不動了,便去臨近的花園找了一張木質椅子坐下來,一個人傻傻地看着眼前人來人往,茫然無助。
她垂下頭,看着自己紮了蝴蝶結的涼鞋,眼淚在一瞬間無法抑制地從眼眶中滴落下來,“啪嗒”“啪嗒”地濺在腳下青草花叢間。
陸司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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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聽到陸司淳的那一席話,之後那幾天她就沒回過家。在青稚家裡住了幾天後,青稚便提議帶她出去放鬆放鬆。青稚找了一套比較時髦暴露的衣裝給她穿,再專心給她化了濃妝,便帶着她去了附近一家比較出名的ktv歌城。期間陸司淳一直在給她打電話,她都沒有接,最後她實在是忍不了了,直接就關了機。
後來陸司淳又打電話給青稚,發了火,青稚才唯唯諾諾說了她們在一起。等到陸司淳趕到時,她正一邊k着歌,一邊哭成個淚人。
陸司淳將她帶回家的途中,她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無聲無息地垂着淚。
後來他們進了屋子,他坐在她旁邊一直安慰她,她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哭得眼睛上的妝都花了,黑黑暈暈的一團。她紅着一張小臉,滿眼是淚的看着他,極委屈地說:“你……你不愛我,爲什麼還要管我?我不需要你的管和照顧。我也討厭你是因爲姐姐纔對我這麼好的,陸司淳,我不想活在姐姐的陰影下,也不想你是因爲我長得像姐姐才喜歡我愛我的……如果你不愛我,你就走,你就離我遠一點。”
“……你不是要回你的歐洲嗎?那你就快點回去,我不需要你所謂的照顧與愛,我不需要。”
“枝枝……”
聽着她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一席話,他心中卷出一片黯然,眼底也隱隱約約有一絲憐惜漫溢而出。他擡手輕輕握住她瘦削的雙肩,認真看着她那一雙滿是淚水的眼,說:“枝枝,你說的什麼話?什麼因爲姐姐,什麼不愛你,你到底怎麼了?”
“我怎麼了?”聽見他的話,她也不哭了,就擡起眸子來瞅着他。那一雙眸子水汪汪的,既澄且淨,直直望入他眼裡,像兩顆清亮剔透的黑水晶一般,讓人心神一動。他還在恍惚間,便聽到她說:“姐夫,是我的錯,我不該愛上你的,也不該強求你愛我的。姐夫,對不起,是我錯了。”
話畢,她便悵然笑了一聲,慢慢推開他的手。
月光皎潔如銀,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漏進來,一條一條的,不小心映在他削修白皙的手指上,像燈影一樣斑駁。直到她站起身來走進房間,他才覺得手中一空,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指縫間滑着溜走了。他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