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秦蘇曼背過身去,聲音冷漠。
黃昏時分,餘生開車回家,天色從薄青轉暗,漸漸下起了淅瀝小雨。片刻,滾滾烏雲壓了下來,天空變得越來越低,雨勢也變得越來越大,等到餘生的車開上了進城的主幹道,雨水已經傾盆而下,嘩嘩嘩地,打得擋風玻璃噼裡啪啦作響。
正是下班高峰期,來來往往的車流如織,雨勢依舊,被四處的晃眼燈光打得白茫茫一片,餘生將雨刷開到最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開車。
如長龍一般的車流緩慢行駛着,餘生慢悠悠地開着車,細長手指輕輕敲打着方向盤,玲瓏蒼白的骨節,層層浮現羿。
眼前水霧白烈烈地升騰起來,逐漸瀰漫了她的視線,她想起今天下午秦蘇曼說的一席話,心思悵然圍。
爲什麼秦蘇曼不肯承認她與陸司淳的戀情?
爲什麼她要竭力掩飾?
爲什麼關於她失憶之前的事,她什麼都不告訴她?
爲什麼爲什麼……
在路上堵了將近一個小時後,眼前終於豁然開朗,懷着極度低沉的心情,餘生一路將車開了回去。離餘生住的公寓不遠處,有一條偏僻逼仄的小道,餘生將車轉了上去。此時天完全暗下來,雨水淅瀝,人跡零星,婆娑斑駁的樹影映在餘生的車身上,如同一道道鬼魅,飛快閃逝。
她還在想着之前的事,突然就聽到轎車加速的轟鳴聲。餘生目光透過後視鏡,看到大紅色轎車猶如一道閃電,飛快地從後面衝了過來。
逼仄的車道上容不下兩輛轎車同時穿過,餘生心底咯噔一下,便準備轉移路線讓道,哪知那輛轎車從側後方像閃電一樣劈來。
餘生避閃不及,只聽見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她的轎車就被撞得在車道內連連打轉,最後竟直接砸在了前方不遠處的金屬廣告牌上。一時間,無數碎片就在眼前濺開,安全氣囊猛然彈出來,餘生整個頭和胸都撞在上面,耳朵有一瞬間的失真。
心跳聲也怦怦怦地,密鼓一般跳起來。
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餘生異常吃力地睜開眼來,卻只看到了鮮紅的血光。一股暖流從額頭上流下來,她終是忍不住渾身戰慄,猛然捲來的一股劇烈痛楚,讓她僅存的一絲意識也被黑暗吞沒,漸漸昏沉下去。
她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她折完了千紙鶴,便下樓去拿出自己的畫冊,將裡面的畫一一翻給陸司淳看。身畔忽然落下一襲暖意,原來是陸司淳坐在了她旁邊。她指着裡面的畫,說:“你看,我畫山畫水,畫人物畫花鳥,丹青素描,油畫水彩,作了這麼多的畫,卻還是畫不好一個你。”
陸司淳笑而不語。
她依偎在他寬闊的肩上,水汪汪的眸子裡斂着笑。他將她搭在畫冊上的一隻手拉來籠住,那細長手指溫軟如同花枝,柔軟地蜷縮在他掌心。
她在他耳邊低聲呢喃,“該怎麼辦纔好呢。現在我滿腦子都是你,山是你,水是你,山山水水都是你。”
她還對他說,“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杏花春雨,溫山軟水,我們在一起,看月亮,數星星,啃西瓜,即使平平淡淡過着,也依然是歡喜的。”
淡淡的一聲淺笑,他黑曜石般的深瞳緊緊攫住她的眼睛。分明是孤獨落寞的一個人,偏生在擡眸間溫潤如玉,那一瞬眸底翻轉而出的笑意,看得她的心幾乎要融化開來。
他說:“好。”
恍恍惚惚,如假似真,一切都真切分明得不似在夢中。
她還夢見自己與一些女伴在ktv裡瘋狂地k着歌,她穿着一襲亮色的超短蓬蓬裙,畫着濃濃的煙燻妝,一邊喝着啤酒一邊哭成了個淚人。陸司淳破門而入,眼神冰冷,臉色陰沉,他闊步走過來,一把將她單薄的身子從衆人之中拉出來。她被他用力往外拉,腳步踉蹌差點跌倒,她一邊掙扎着,一邊嘶聲哭泣。
“陸司淳,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拽住她纖細皓腕的大掌似鐵鉗般讓人發疼,她掙扎了幾下沒掙開,便張開嘴朝着他的手背用力咬下去。察覺到她的動作,他腳步微微一停滯,又繼續拖着她朝着目的地走去。直到將餘生整個人拽出ktv,他將她塞進車內,才垂下頭認真地看着她,眼神冷得仿若結了萬丈玄冰,“枝枝,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不用你管!”
她鬆開嘴,陸司淳的手背已經被她咬出一彎深深的月牙印,鮮血淋漓。她推搡着他的胸膛,想要跳下車去,他一把將她拉回來,緊緊禁錮在懷裡。她絕望至極,在他懷裡像個小孩子般嚎啕大哭,“我討厭你,陸司淳,你放開我,我討厭你!”
陸司淳只是靜靜地抱住她,任她在懷裡發脾氣吵鬧,也不置一語。
她在他懷裡一直不停地哭,直到快哭得岔了氣,便停下來拽住他的袖擺,抽抽噎噎地說:“陸司淳……你又不愛我,爲什麼要管我?”
“枝枝……別這樣對待自己。你知不知道,你每這樣做一次,就是凌遲我的心一次。”他伸出大手來用力鉗住她瘦削的雙肩,說。
“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她一邊嘶聲哭着,一邊手腳並用地踢他推搡着他。
面對她如此激烈的反應,陸司淳沒有辦法,只得黑着一張臉將她手腳束住。他擡眼看她的時候,深沉幽邃的眸子裡含着溫柔的笑意,掃視過去,卻遮不住眼底的一絲絲心疼,“枝枝,有什麼我們回去再說。你對我的不滿,憤懣,抑或者是忌恨,都可以回家後,你再對我發泄出來,好不好……枝枝,好不好?”
聞言,她到底是安靜下來了。
她收回手和腳,轉過身子背對着他,無聲無息地垂着淚。陸司淳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知她已經不鬧了,便關好車門,走到前方去,坐在駕駛座位上。他發動引擎,回頭來看着蜷縮成小小一團的她,忍不住笑道:“枝枝,妝都苦花了,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她正抽抽搭搭地啜泣着,聽了他說的嬉皮話,顫抖的肩膀一停,便小聲地嘟囔了一句,“要你管!”
他又是一笑。
夢裡是浮光掠影的一切,陸司淳柔聲喚了她的閨名,說了些什麼,她已經聽不分明瞭。他近在眼前的一張如玉俊臉,也變得模糊不清起來,在瞬間遠去。
然後,她看見自己躺在手術檯上,手術燈在眼前白烈烈地打着,刺眼又驚心。有人在耳邊嗡嗡嗡地說着話,像蜜蜂一般,鳴叫得人心亂如麻。全身上下都在痛,猶如有千萬把利刃直戳進來,生生扎透血肉,滲進骨髓中,將每一絲經絡割裂斬斷。
她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周圍一會兒,又倦極了地闔上眼,昏睡下去。
她似乎回到了高考結束的那個夜晚。
高考結束,她和青稚一同去御街上放孔明燈。御街是一條年代頗爲久遠的古街,四方通津,熙熙攘攘,往來人羣絡繹不絕,到處都牽着五顏六色的花燈。青稚拉着她的手,在閃爍着璀璨光芒的花燈從中穿行,“餘生,我們到鏡湖上去放孔明燈,好不好?”
“好。”她加快速度,跟上青稚的步子。
“累了這麼久,終於考完了,好高興。餘生,待會兒祈福,你想祈什麼福?”
“還沒想好。”
“沒想好?”青稚回眸來瞅着她,眼波一動,盈盈笑起來,“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還沒想好呢。”
“嗯……我現在就想。”她嘻嘻一笑,漂亮細長的眼眸眯起來,像浮泛在秋水上的桃花瓣一般,豔光四溢。
“好吧。”
於是兩個女孩子便手牽着手,弓着背貓着腰,艱難穿過擠擠挨挨的人羣,在一串串閃爍着陸離彩光的燈海中,找到了鏡湖。
身形敏捷且輕盈,像兩隻無憂無慮的小白鴿。
鏡湖水幽綠澄淨,清明如許,像一塊偌大的藍寶石座落在人潮喧譁的御街之上。月色皎潔,餘生站在鏡湖的石橋上,看着自己纖薄的影子倒映在湖水面,隱隱約約,遠遠近近,被湖水一下一下波動着,就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事。
青稚點燃了孔明燈,“餘生,我們一起放飛孔明燈吧。記得許願。”
她點頭,“嗯。”
看着滿湖水面的蓮花燈,她犯愁了,可是,該許什麼樣的願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