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賀靈川擺手,“話不能亂說。玉先生你還好端端坐在這裡,我可沒有處理貝迦的官員。”
這話讓玉則成面色一緩。
他方纔一見烤狼就怒火攻心,不能理智思考。現在坐下來緩過勁兒了,忽然發現一件事:
這賀驍還是懼怕貝迦的嘛。
如果不怕,爲什麼他非逼着自己否認狼妖和其他隊友來自貝迦?
處理流浪的動物和妖怪沒人管;但殺害貝迦的妖怪,那是會被追究的。
可是,姓賀的偏要咬文嚼字,淨做些表面文章,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再瘋癲,也該知道玉則成回國以後,必定會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如實上報吧?
然而賀靈川下一句就道:“我處理掉的,說錯,我將要處決掉的——都是外來的入侵者。”
“處決”兩個字,當然要咬重音。
“貝迦對於外來入侵者,也不會手軟吧?”
玉則成木然以對:“不用裝模作樣了,開出你的條件來。”
這小子不敢殺他,但也不想放他。
至於他的手下、他的小隊,賀靈川區別對待,根本不把他們看作“貝迦官員”。
既然他們參與了佰隆人的暴亂,那麼在行動中出事也不奇怪,島主有權捍衛自己的領地。
凡作爲,必有代價。
如果他不做點什麼,隊友馬上就要變成“戰損傷亡”了。
馬上!
他們等不來貝迦的救援了。
且不說那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如果手下全軍覆沒、他自己卻能安全回國,以後他在靈虛城、在軍中還能擡得起頭嗎?
勝敗乃兵家常事,但置手下於死地而不顧,可不是爲將之道。
更何況今晚的戰鬥失敗,大半要歸因於他。
“好,就知道玉先生是爽快人。”賀靈川拊掌,“我看哪,今晚咱倆之間就是一場誤會。玉先生也是受宵小矇蔽。只要解開誤會,我和玉先生、仰善羣島和貝迦,也就沒有矛盾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最後這句話,是問他身後的衛隊。
大家當然連連點頭。領導說是,那肯定就是嘍。
玉則成知道,輪到自己接話了:“依賀島主看來,這誤會如何消除?”
這事兒要怎麼解決?
“只要有心,自能化解。”賀靈川沉吟,“我這溫泉小築後方即將修好另一座別院,稱作‘照晚堂’,正對西邊,可以享受海上落日的無限美景。”
所以?
“這些別院都是給最尊貴的大客戶準備的,照晚堂也正在招租,租期三十年。”
玉則成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賀驍開出來的放人條件,居然是……?
他開了口,聲音有點乾巴巴地:“這租金怎麼算?”
“這麼好的地點,這麼好的別院,每天租金至少要一百五十兩。”賀靈川算盤打得太響,屋裡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不過玉先生如果要長租,那就打個六折吧,只要九十兩。”
九十兩?玉則成下巴都繃緊了。
一天九十兩租金,三十年就是一百萬兩!
這廝想從他手裡,摳出去一百萬兩?
“索丁島必定蓬勃發展,後面每逢旺季都未必是這個價格。玉先生,你現在入資不虧啊。”賀靈川唉了一聲,“再說你在索丁島包下這個別院,就算自己不用,也可以轉租或者讓親朋好友過來入住。”
呂秋緯等人板着臉、忍着笑。主公努力勸說玉則成租自家房子,認真得像個包租公。
這大概是因爲玉則成確實有錢。剛來仰善羣島那會兒,不是張嘴就要花一百萬買下羣島麼?
大家也相信他真有這個財力。
貝迦的富饒舉世無雙,玉則成帶隊出來抓捕朱二孃,行動經費肯定管夠啊。
別的不提,他們在牟國肯定收買了當地官員,甚至能重金懸賞朱二孃手下的地穴蛛。
那不就是花錢如流水?
賀靈川現在做夢都想籌錢,哪會放過這麼財大氣粗的主兒?那是一定要請玉則成好好爲仰善羣島的建設事業添磚加瓦。
其實,這滑稽一幕的背後血腥得很。
條件談不攏,那些貝迦人都會被做成好菜。
而仰善羣島要是處理不當,勢必激起貝迦的滔天怒火!
玉則成沉默了。
租下別院只是個名目,姓賀的正在勒索他!
不給贖金就撕票。
可是,敗了就是敗了,眼前這個虧自己是吃定了。
一百萬兩銀子對他當然是筆鉅款,他可以先從公費裡預支,但回頭還得自己掏錢墊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暗暗吸了口氣,在衆人注視下沉聲道:“六十萬兩。”
呂秋緯等人面面相覷,哦嚯,姓玉的這麼快就想通了,還知道討價還價?
是賀島主剛纔幫他開竅了?
一進入這個環節,就是務實了。
“玉先生這一刀,砍得有點狠哪。”賀靈川口氣轉硬,“咱省掉這個討價還價的環節吧,一口價,九十萬兩。”
玉則成既已服軟,他就不想在這裡花費太多時間。還有很多麻煩,等着他這個島主去解決。
賀靈川不想演戲了,玉則成只得嚥下這口氣,點頭道:“好,但我要花點時間籌錢。”
他退下右手的玉扳指,放到桌上:“這是定金。”
賀靈川拿過來一看,儲物戒裡面收着十幾張銀票,總面值大概在三十萬兩左右。
他一下就笑逐顏開:“索丁島最歡迎玉先生這種爽快人!你只管住下來,愛住多久住多久,暖香齋一定讓你賓至如歸。”
這話聽在玉則成耳中,滿滿都是諷刺。
不過賀靈川緊接着就道:“對了,玉先生往靈虛城發訊時,能不能順便幫我捎一封信?”
玉則成有些意外:“給誰?”
“霜葉國師。”
玉則成有些驚訝:“你認得霜葉國師?”
他忽然想起霜葉國師對賀靈川的點評。
看來,這兩方從前就認得。
“在帝都曾有一面之緣,如今也時常想念他老人家。”賀靈川站了起來,“玉先生好好休息,我手頭還有事務,後天再送信過來。”
事易時移,現在他覺得,有必要給霜葉國師寫封信了。
万俟豐趕緊站起,這回總該輪到他了吧?
但他起得太猛,椅子往後一仰,嘎吱一聲。
万俟豐伸手抓住,面色訕訕。
老叔万俟鬆是殺人魔王,但他折磨對手可沒有賀島主這麼有……創意,讓他這個旁觀者都覺得腳底冒寒氣。
果然賀靈川向他一招手,微笑道:“來,到你了。”
一行人正要走出包廂,賀靈川忽然停步,轉頭對裘虎道:“阿虎,你留下來招呼客人,至少給玉先生再切一條狼腿,免得貴賓在我們這裡都吃不飽飯。”
裘虎應了聲是,反身走回去,果然重新亮出了銀刀。
姓玉的一塊狼肉都嚥了,還差一條腿嗎?
主公說了,務必給客人一個難忘的夜晚。
玉則成臉皮脹得通紅,忍不住道:“看你種種作爲,真以爲這事兒就算完了?真以爲你就這麼贏了?”
在他看來,賀驍豈止是在作大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呵。我完不完,不是你玉則成說了算,也輪不到你來操心。”大局已定,賀靈川終於不掩輕蔑,“還不明白嗎?你沒那個資格。”
衆人就在玉則成的沉默中出了包廂,走向後門。
這位貝迦的武將,已經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万俟豐趕緊道:“島主……”
一對上賀靈川,他就有些緊張,想說的話也打了好幾遍腹稿。
然而他一開聲,賀靈川又打斷了:“你的人手呢?”
今晚跟賀靈川對話,至少被打斷了七八次,万俟豐也不惱氣了。何況他在包廂裡全程旁觀,親眼見證賀靈川怎麼收拾玉則成。
貝迦的妖兵都被賀靈川當個菜給烤了,他佰隆人能有什麼好下場嗎?
不樂觀啊。
“……不遠。”
“外頭吹風淋雨總是不舒服,你要不要讓他們進來避避雨?”
万俟豐不答。
“你敢來找我,勇氣可嘉。”賀靈川往外一指,“跟我出來吧,我們邊走邊聊。”
對話節奏都被他掌控,万俟豐也沒辦法,跟着他走出了暖香齋。
身後的王福寶和呂秋緯互相使了個眼色,知道下一場戲又開始了。
包廂裡這一出叫作連敲帶打,打的是玉則成,敲的是万俟豐。
必須讓万俟豐看明白,自己在跟什麼人打交道!
也讓他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手裡的籌碼到底有多重,任意妄爲會有什麼後果。
並且這一齣戲的效果確實很好,万俟豐現在面對賀靈川是又拘謹又不安,一雙手都沒地方放了,與初來時完全不同。
這狀態,就好像閔天喜等人剛被賀靈川收服的時候。
賀靈川談起正事的第一句話,特別溫和:“你老叔和族人都好端端地,性命無虞。”
老叔果然被逮了。
万俟豐一顆心先是沉落谷底。
他在索丁島碼頭看見爆炸位置不對,又聽說賀靈川還在這裡下棋,就知道大事不妙。
真是不幸被他料中,人家用的是誘敵之計,是調虎離山之計。老叔傻傻一頭撞進圈套,還帶着一百多個族人!
但他隨後又暗暗鬆了口氣。